第4節
三十年前的波爾多,三十年! 舒眉在內心默默補充。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時候爭論也沒什么意義了。 一路再沒什么話,進了機場大廳,舒眉才終于開口:“媽?!?/br> 這個稱呼在她們這對不怎么見面的婆媳之間都顯得有點生疏。 曲芝華轉過身看著她:“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現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說?!?/br> 這老太太可真行,就料準了她開口是要談離婚的事。 “三年前陸潛出事的時候你都沒離婚,這幾年也一直悉心照顧他,我很感激。你放心,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會兌現。你想要酒莊,我投資把規模擴大幾倍送給你,只是要再多等一段時間?!?/br> “等多久?” 曲芝華略想了想:“一年吧,等他再康復得好一點,你就自由了?!?/br> 一年,明年的這個時候,正好是酒莊自有品牌的葡萄酒開始有產出的時候。 曲芝華不是醫生,也不是康復師,怎么確定一年時間陸潛就能康復?不過是篤定她在這段時間里舍不得丟下酒莊罷了。 舒眉決定再丟個重磅炸彈給她。 “陸潛不記得我了?!?/br> 曲芝華一點也不意外:“他出了車禍,一根鋼筋從他眉心捅穿了他整個腦袋,記得嗎?沒死已經是萬幸了,失去點記憶算什么?就算不記得我這個媽也很正常?!?/br> 她竟無言以對。 “舒眉,他現在需要的是你。你也看見了,他誰的話都不聽,只要你?!?/br> 謝謝噢,這話一點也沒有安慰到她。 曲芝華珠光寶氣的一只手伸過來,搭在她手背上:“看在咱們兩家老相識這么多年的份上,再辛苦一下。一年以后,你要酒莊或者錢都不是問題,陸潛也差不多完全康復了,再決定其他的事?!?/br> 舒眉深吸口氣,還是有些意難平:“這一次的酒……” “反正這次的酒已經釀壞了,明年沒法變現,你守著這么個酒莊怎么生活呢?不如就再等一年,明年再有收成的時候,只要酒能賣出去,你還要離婚,我們再商量?!?/br> 機場廣播傳來各種航班信息播報,曲芝華看了眼手腕上的鉆石腕表,褪下一只藍寶戒指就往舒眉手上套:“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這個戒指我一直戴著,現在送給你,你要還有什么喜歡的東西跟我說,我不來也會叫人送來給你?!?/br> “不不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開玩笑,三年前陸潛出事她也是從手上褪下個綠得出水的翡翠鐲子,像緊箍咒似的要套住她,現在又來?! 這一言不合就從手上擼首飾下來送給媳婦的戲碼像從臺灣苦情劇里來的,陸家版意難忘演了一百集還不過癮,現在是要朝兩百集強行加戲! 再說了,這寶格麗的款式怎么看都透著點暴發戶式的炫耀,她還是喜歡梵克雅寶。 “你喜歡梵克雅寶我下次挑好了帶來給你,總之這個你先收好,陸潛就拜托你了,他要敢犯渾欺負你,你有這戒指在手,不用怕他?!?/br> 林舒眉不敢相信這你來我往的推拒之間,她不小心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 這枚“尚方戒指”就這樣被強行套在了她的大拇指上,像個扳指似的,一時居然取不下來了! … “她自說自話就跑來往我的酒里充二氧化硫!還說什么自己也是在波爾多學的釀酒……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三十年前!哎喲,輕點兒輕點兒,都勒紅了!” 林舒眉一邊發泄著情緒,一邊伸著手讓老友顧想想幫她摘那枚藍寶戒指。 縱然是顧想想這樣的生活小能手也又是肥皂又是潤滑油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下來,她手指都腫了一圈,再不行只能撥119了。 想想也知道她火大,安慰道:“別氣了,她不是不計較這批酒的時間,又多給了一年的時間嗎?明年肯定能釀出好酒,賣個好價錢的!” 舒眉嘆了口氣,看著手邊那枚藍寶戒指:“你相信嗎?反派死于話多?!?/br> “你說陸潛他mama是反派呀?” “不是,我說我自己?!?/br> 她要是不這么直截了當去找曲芝華談就好了。 酒釀壞了,陸潛不記得她了,她感覺人生這幾年都白搭了,并不想多這一年緩刑期限。 “遲早有一天,我要被自己的貪財好色給害死?!?/br> 顧想想忍俊不禁:“你貪財我知道,好色指的是什么,陸潛的姿色嗎?” 舒眉腦袋貼在胳膊上,轉了個方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這酒莊是依山而建的,今天起了山霧,又沒有太陽,窗外灰蒙蒙一片,其實什么也看不真切。 顧想想泡了兩杯花草茶,在她對面坐下,問道:“說吧,到底怎么回事兒???你說陸潛不記得你了是什么意思,他記得誰???” 之前在電話里說得不清不楚的,她只好大清早就過來慰問。 “也沒什么,醫生說有過腦損傷的人這種情況很常見,他就是不記得我了?!?/br> 舒眉的聲音里透出幾分憊懶,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那……會不會是他剛醒,人都記不太全?” 舒眉搖頭:“我看不像,他認得他mama和姚叔,還有以前的同事?!?/br> 他連趙沛航都記得,這是他車禍前一直共事的同事,證明并不是越近的記憶越模糊。 再說她從小就認得他了,算近還是算遠? “還能恢復嗎?”顧想想也有點憂心忡忡起來。 “說不準,可能可以,可能不行?;謴筒涣艘矝]關系,正好離婚,也不用有負擔了?!?/br> “你真想離婚啊,想好了?” 舒眉轉身從打印機上拿下幾張打好的文件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看,連離婚協議都是現成的。其實也沒什么好想的了,早在三年前他不就想跟我離婚嘛,現在我可以成全他?!?/br> 只不過如今他這樣子,決定權顯然也不在他,而在他mama那里,所以她不得不再守個一年之約。 早知道不去找曲芝華,悄悄咪咪讓陸潛簽了這份協議該多好。 很快,姚炳志打電話來,說陸潛不肯出院。 舒眉瞥了一眼桌上的電子鐘,才想起今天是他要轉去康復中心的日子。 第一批酒搞砸了,事情卻一點沒少。少量晚熟的葡萄品種還在架子上,從供應商那邊采購了新酵母,還要調試設備,準備第二批酒下廠……所有事都要她過目確認,這幾天她回來就忙得腳不沾地。 以前陸潛躺在醫院里,一有點風吹草動醫生就給她打電話,現在人醒了,沒人給她電話了,她倒是難得又睡了幾個好覺。 就是一不留神把他要出院的日子給忘了。 不知道這位大少爺又作的什么妖。 舒眉急吼吼趕往醫院,臨出門前看到放在餐桌上的那份離婚協議書,順手就直接塞進了包里。 陸潛病房里的情形跟上回差不多,只不過他已經可以穩穩坐在輪椅上了。自從上回他把她推倒在一片碎玻璃上傷了手,病房里所有能打碎的東西都換成了塑料的,但地上還是一片狼藉,之前她用來給他盛溫水的那只保溫杯也滴溜溜滾出老遠。 他大概也就揮臂一掃,桌面上的東西就全在地上了。這么看來,他四肢的力量多少也恢復了一些。 老姚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樣子,焦灼地貼著病房門直搓手。 她走過去:“姚叔,什么情況?” “哎呀舒眉呀……你快幫著勸勸,他一聽要去康復中心就不肯走了,說寧可待在這里。這怎么行呢?” 她看了看病房里背對著他們坐在窗戶前的陸潛。 他還是瘦,整個人就像被強行套在那套寬大的病號服里,坐在輪椅上,一只手卻緊緊抓著病床邊的扶手。 舒眉示意老姚在門外等,然后仰起頭深深呼吸,走到陸潛身邊,問:“為什么不肯出院?” 他其實早就聽到了她的聲音,卻還是倔強得不肯側過臉,只悄悄地把蓋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他看到她就反應大得不得了,說什么也不能再讓她看笑話。 喲,還遮遮掩掩呢? 舒眉蹲下來,手順著毯子的邊緣悄無聲息地探進去,又問了一遍:“為什么不肯出院?” 陸潛狠狠一凜,呼吸都亂了套:“你、你別碰我!” “真的不想讓我碰?”她的手靈活又調皮,“可我就是要碰,你能拿我怎么樣?” 陸潛頭皮一陣陣發麻,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她手指經過的地方:“你這是xsao擾!” “是啊,沒錯。你昏迷不醒的這幾年,我可沒少sao擾你。問題是你現在醒了,肌rou萎縮,站不起來,也沒有力氣反抗,我要繼續sao擾,你還能推的開我嗎?” 她這話說得他更興奮了,忍不住偏過頭輕哼了一聲,額頭就抵在了她肩膀上。 坦白說,他并不想推開她。 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么這樣。但身體每個細胞確實都在向大腦傳達被她看著、被她觸碰的愉悅,舒服得他簡直快死掉了! 這下舒眉倒有點不淡定了,怕他隨時又要昏過去。 “喂,你哪里不舒服?別靠著我,你好重……喂!” 她又被他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毯子下的手本能地一拉,把他也從輪椅上給帶了下來,直接撲倒在她身上。 這叫什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舒眉抬手使勁推了推:“你別壓著我……你先起來!” 陸潛不肯,他覺得這樣很舒服。 何況他自己也沒法起來。 第4章 病房緊鎖的房門和半拉起來的窗簾給他們隔絕出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陸潛的眼睛又大膽起來,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細細描繪著她的臉部輪廓。 腦海里沒有半點跟這張臉有關的記憶,可是她的聲音、她的氣味,甚至她的手,都透著莫名的熟悉,勾挑著他的感官。 過去三年里,無數次翻身、洗澡、剃頭,都由她親手完成。 他的身體對她有記憶。 林舒眉看著他的臉龐在眼前放大,眉間被鋼筋洞穿過的位置,傷口早就愈合,留下細長的一點紅色疤痕,竟然像朱砂一樣艷麗,瞬間讓他有了幾分妖嬈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