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看著瘦成那樣,莫不是在家受了冷待?” “甭提之前了,如今人家可是紅人兒,都攀上瘋王了?!?/br> 忽然有人笑開,帶著點兒不懷好意:“攀上了又怎么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瘋王,隔幾天就得犯一次病,犯病的時候全府的人都只能縮在屋子里……這位宋公子可是身邊人了,跑都跑不掉,能不能見到明兒的太陽還不知道呢?!?/br> “我打賭?!庇腥苏f:“這位啊,活不過一個月?!?/br> 有人撲哧笑了:“三天都懸乎?!?/br> “這宋國公也真是,不把庶子的命當命啊,親生的,說送人就送人了?!?/br> “誰讓嫡子的娘還活著,庶子的娘死了呢,沒人撐腰可不就只能用來做交易了?!?/br> “聽說當年傅家嫁過去原本是可以做正室的……怎么突然……” “以前的事兒,咱們可說不清楚,吃飯吃飯?!?/br> …… 樓下怎么聊的自己,宋頌完全不知情,他正在給厲霄添著菜,忽然被他按住手臂坐了下去,宋頌問:“不合胃口?” “不許拿伺候主子的態度伺候本王?!?/br> 宋頌下意識收回手,不是很能弄懂他的意思。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不過只是個男寵罷了,用膳的時候伺候厲霄是理所當然的,他不明所以,下巴卻忽然被厲霄挑了起來,男人凝望著他的眼睛,道:“尋常夫妻如何相處,你我便如何相處?!?/br> 宋頌還愣著,厲霄已經松開他的下巴,道:“用膳吧?!?/br> 宋頌默默的舉著,他身邊都是王公貴族,怎么能知道尋常夫妻如何相處,但厲霄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反駁,便安靜的吃起了自己的。 他很快發現了不對,飯菜挨個上桌,一道兩道……十道二十道……眼看著桌子都被擺滿了,廚房里的師傅親自走了進來:“小的見過王爺?!?/br> “嗯?” 宋頌抬眼看那廚子,見他垂著頭,恭恭敬敬的道:“桌子已經放不下了,其他的菜若是繼續上的話,只怕吃不了會影響口感,掌柜的讓小的來給您說一聲,還要不要繼續上?” 厲霄側首來問宋頌,道:“要不要讓人再添個桌子?” 宋頌的目光從廚師身上收回,道:“殿下可是要宴客?” 厲霄一笑:“今日這席,只為宴你?!?/br> 宋頌眨眼,道:“你我只怕吃不了那么多,就……不必再繼續了吧?!?/br> “也好,改日我們再來一一試過?!眳栂稣f罷,吩咐道:“其他的不必上了,下去吧?!?/br> 廚師臨走之前多朝宋頌看了一眼,宋頌也目送他走出去之后才收回視線,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道:“殿下這是做什么?” “不是說帶頌兒來嘗新菜么?”厲霄道:“往年的新菜,自然也要一并嘗了?!?/br> 宋頌頓時呆呆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直到厲霄轉過來,彎著唇看他,才又重新舉著,道:“多謝殿下厚愛,草民……” “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稱草民?!?/br> 宋頌略有些拘謹的答應了一聲,一邊小口扒飯,一邊偷偷拿眼睛看厲霄。 瘋王到底在想什么呀…… 這一桌子菜果真沒有吃完,宋頌被餓的十分節儉,瞧見這么浪費,難免就有幾分不舍,厲霄見狀道:“稍后命人裝起來,帶回去分給下人吃?!?/br> 這于下人來說是無疑是恩賜了,拿宋頌自己來說,若是這些年宋國公肯將外頭帶回來的剩飯給他,也不至于過的這般凄苦。 他一笑,道:“殿下仁慈?!?/br> 厲霄的眼睛又盯住了他,宋頌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說錯了話,只好轉移話題,指了指上頭,道:“殿下可要上去瞧瞧?” 厲霄移開視線,道:“聽頌兒的?!?/br> 兩人便沿著小樓梯上了閣樓,這是個八角的小亭子,因為冬日的緣故,四周都圍上了厚重的擋風簾,宋頌掀開簾子,撲面便刮來一股冷風,他頓時精神一震,朝前走了兩步,憑欄望向江面,道:“這才下午,畫舫就下水了?!?/br> 那是花樓的畫舫,外面修飾的十分精致,從江面隱隱飄來靡靡之音。 厲霄將拿上來的披風給他披在身上,道:“如今天暗的早了?!?/br> 宋頌捏住披風的帶子,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重新移到江面。 以前春光正好的時候,他經常會跟著母親和外祖父一起來這個亭子里談笑吃茶,但此刻,江還是那個江,人卻已經不是那個人了。 樓上江風實在太大,厲霄很快將他帶了下去。今天的瘋王沒有發瘋,對于福香居的主人和客人來說都是天大的驚喜,但宋頌經此一露面,議論這件事的人也就更多了起來。 不少人都在等著他什么時候死,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夫人。她乃是當今皇后的親meimei,當年雖然晚傅香半年嫁給宋國公,卻依然是強行霸占了正室的位子,所謂士農工商,一個區區卑賤的商女,自然是不能搶了她國夫人的風頭。 她貼身守了宋時好幾個日夜,眼睜睜的看著他漸漸脫離生命危險之后,總算是騰出了功夫來詢問這件事,當時宋頌被抱走的時候,宋歌說總有辦法讓他乖乖回來,貼身的奴婢也勸他:“都被瘋王帶走了,想也活不了太久了?!?/br> 但轉眼這么多天過去,宋頌卻還是活的好好的。她原本就對傅香心存恨意,打從骨子里覺得她是個下作貨,自然連帶宋頌也不是個好東西,可如今宋頌不光沒死,而且還因為在瘋王身邊活過了那么久而成了風云人物,自然心里越發有恨。 宋時恢復平安的第二日,她便收拾收拾進宮了。 宋頌自然也聽到了外頭的閑言碎語,但京城里頭素來是不缺嚼舌頭的人,畢竟清閑的人多。既然堵不住他們的嘴,那就只好隨他們去說,反正他這幾日過的還挺舒坦,每天吃吃睡睡,骨頭都好像要被厲霄養軟了。 早上一覺醒來,宋頌揉了揉眼睛,蹬直腿伸了個懶腰,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輕笑,他心里一咯噔,迷糊的腦子頓時一片清明:“殿下怎么……” “今日休沐?!眳栂錾焓謱⑺麚淼綉牙?,道:“原來頌兒自己在家的時候這般隨意,怎么到了本王面前反而繃著了?” 宋頌心想,誰在你面前能不繃著??? 他前世可是親眼見過厲霄發犯病的樣子,那男人的眸子黑沉沉的藏著滔天巨浪,手中長劍上的血順著劍尖低落地面,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沉默,帶著克制和隱忍,但從眼神蔓延出來的癲狂和嗜血卻猶如猛獸一般帶著濃烈至極的侵略性,所有人都知道,犯了病的瘋王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殺人的欲望,所以在他面前的時候,連當今的陛下都會繃的緊緊的。 誰不知道,厲霄第一次中毒發瘋的時候,在皇宮里大開殺戒,連趕到的御林軍都被他殺了將近三十人,宮人更是接近上百,這其中,還包含了前來制止他的生母,前皇后。 外面都傳厲霄犯病的時候連自己母親都殺,但重生的宋頌卻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宋頌放松了一些,朝他胸口貼過去,道:“殿下前幾日休沐,不是去練劍了么?” “瞧頌兒這幾日養出來了一些rou,抱著舒服,便不練了?!?/br> 宋頌立刻仰起臉,道:“真的嗎?那殿下……” 他頓了一秒,才想起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是什么話,略有些難以啟齒的低下頭,小聲問:“我們何時行房?” 第七章 犯病 很奇怪,有些事情做了便做了,但要是用嘴巴說出來,就總覺得十分羞恥。 宋頌骨子里到底是個放不太開的人,前世一晚全憑厲霄主動,可如今厲霄對這件事好像一丁點兒都不上心的樣子,他想要孩子,就得憑自己去討他歡心。 可就算他再想從厲霄身上得到什么,也到底是不擅長這件事。 他低著頭,耳朵尖泛著紅暈,不太敢去直視厲霄的眼睛。 也未能看到對方因為這句話而一下子變得幽深的眼睛,厲霄喉結滾了滾,手掌略略克制的將他按向自己:“頌兒……就那么喜歡本王?” 那聲音帶著幾分啞,叫宋頌的耳朵又紅了幾分,他抬手不自然的撓了撓,低聲道:“很喜歡你?!?/br> 喜歡跟他生的那個小寶寶,也算喜歡他了吧。 厲霄的手指穿過他的長發,宋頌能夠明顯感覺到他漸漸迫人的體溫,他強作鎮定,抬頭去看厲霄,準備再接再厲推他一把—— “殿下!”外面忽然傳來了齊管家的聲音,他道:“您要找的人帶來了?!?/br> 兩個人都微微愣了一下,厲霄陡然托起他的后腦勺,重重吻上了他的唇,他吻的很深,宋頌幾乎連呼吸都忘了,等到對方翻身離開,他才發現發現自己心跳的很快。 他在床幃內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微微皺起眉,眼睛里帶著隱隱的水光。 大早上的……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踢開了過分溫暖的被子,短暫的清醒了一下,也翻身下了床??偸歉邶R管家身邊的小少年叫齊好運,小家伙年紀不大,長得卻很秀氣機靈,聽說是齊管家收的干兒子,宋頌一走出去,他就道:“王爺去前廳見客了,稍后會回來陪公子用膳?!?/br> 他招呼人進來幫宋頌洗漱,之后命人端來了熱騰騰的燕窩盞,那盞是白玉所做,襯著里頭晶瑩剔透的燕窩不知多好看。 好運一邊將蓋子拿掉,一邊跟他說厲霄的好話:“這樣上好的燕窩,可是王爺特別從宮里頭找陛下賞的,咱們府里也就您能喝上了?!?/br> 宋頌也多少能瞧出來那燕窩不是凡品,自打他進府之后,厲霄就幾乎是換著花樣的給他補,飲食上是美味養生兩不誤,宋頌小時候跟著外祖父耳濡目染對食物也有些見解,明白廚房里的師傅定然費了很多的心思在里頭。 聽到齊好運這么說,他淡淡笑了一下,心里卻對厲霄涌出了一股感激來。 可厲霄對他那么好,到底圖他什么呢?……也沒見他對自己特別熱情。 就在這時,前廳忽然傳來一陣尖叫,齊好運嚇的一個機靈,周圍的幾個奴婢猛然上前兩步,用力將門關了上去,宋頌愕然站起:“怎么了?” 幾個奴婢都不吭聲,齊好運也哆哆嗦嗦的蹲到了遠離門的地方,閉嘴不語。 宋頌好像意識到了什么,道:“殿下今天見的是什么人?” “不,不知道?!饼R好運茫然道:“干爹從來不跟我說這些?!?/br> 宋頌眉頭一皺,聽到外面的聲音還在繼續,隱隱有什么東西被弄倒的聲音,他心里開始覺得不妙,出去看看的念頭剛轉出來,門邊便陡然撲上來了一個身影,順著門紙,宋頌清楚的看到一個血手印慢慢的滑了下去。 有人死了。 屋內的幾個奴婢都緊緊抿著嘴巴,臉色慘白的抱成一團,齊好運在這時才戰戰兢兢的給出宋頌確定的回答:“王爺……又犯病了?!?/br> 宋頌嘴唇抖了一下,他前世其實見過厲霄犯病的樣子,但今生卻還是頭一次,他的睫毛抖了抖,驀然上前就要去開門,齊好運嚇的頭皮都要炸了,驀然撲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腿:“公子!您不能去!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兒,王爺恢復神智肯定要問奴才的罪!” 宋頌克制住聲音的發抖,低聲道:“我不會有事的?!?/br> “不行!”齊好運道:“您不要去,等前廳……前廳的人死完了,王爺冷靜一下,就、就會好了……” 他十三四歲的年紀,這會兒臉色慘白的抱著宋頌的大腿,大而圓的眼睛里盛滿了淚水,宋頌捏了捏手指,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如果前世的一切都還照舊,那么他說不定可以救下那些無辜的人命。 他伸手過來掰齊好運的手,低聲道:“你放心,我……”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撞開,有人飛快的將方才撲在門上的死人拉開,一個大丫鬟對宋頌道:“王爺喊你?!?/br> “不可能!”齊好運立刻道:“王爺誰也不認,不可能會喊宋公子的名字!” 宋頌卻愣了一下,他知道這是有可能的,他前世最后一次見厲霄發瘋,他殺了整個養心殿的人,目光在血泊之中四處搜尋,口中便低低喊著他的名字,他犯病的時候,如果不是會突然暴起殺人,其實更像是一個過分沉默的癡兒,在尋找他的時候,甚至會帶著幾分天真和困惑。 那大丫鬟似乎也急著離開,驀然走進來,一腳將齊好運踢開,然后伸手把宋頌推了出去,對他們幾個道:“是王爺在叫他,你們幾個記住了,否則到時候追究下來……那就是你們看護不力?!?/br> 房門又一次被關上,宋頌卻沒有去理會身后的動靜,他出門之后便徑直朝前廳跑去。 大丫鬟飛快的帶個幾個隨身的奴婢朝后院逃去,到了廊下,她對粉裙的女人行了個禮,道:“奴婢說了王爺找他,他便真的去了?!?/br> 琴夫人將手指舉起來映著陽光看自己涂著丹寇的指甲,笑著道:“王爺寵他幾日,他便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東西了?!?/br> 大丫鬟跟著笑道:“可不是,總有人覺得自己是特殊的?!?/br> 琴夫人看向前廳的方向,彎唇道:“他會死吧?!?/br> “王爺犯病的時候,沒有人能活著逃出他的視線?!贝笱诀叩溃骸安蝗辉趺炊己隘偼跄??” 琴夫人終于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