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他盡快離開江城。

    他遲疑了。

    他們一同被老金的人帶去南區工廠， 命懸一線。

    危難之際，他應了她的要求， 要先送她離開這個世界。

    可她實在留戀人世間的美好，她反悔了。

    那個在車上對她毛手毛腳的男人，被她抬手一指， 輕輕一句“他對我不軌”， 就將其解決。

    祝盛西當時的眼睛里有著詫異， 也有著了然。

    或許，他從那時候就明白了，她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所以這后來的十年，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支持，他都相助，不問理由，不問去處。

    而顧瑤心里，又何嘗不明白呢，祝盛西付出這么多，要的不過是她眼中流露出的一絲情意，只要她有心，用心，他一切都甘之如飴。

    可這樣的交換，注定是不平等的。

    顧瑤想到這許多，心里已經揪到了一起，她不是鐵石心腸，何況這個男人陪伴她十年。

    顧瑤擦了把眼淚，帶著一點哽咽，說：“這些年，謝謝你。如果沒有祝盛西，顧瑤活不到現在?！?/br>
    手機里祝盛西停頓了幾秒，倏地笑了：“你不知道，我許愿過很多次，愿意用我的一切來交換你的真心，哪怕折壽。上天大概是聽到了，讓我如愿，過去這一年，是我人生最快活的時光，這二十幾年吃的苦，一點都不虧?！?/br>
    “我知道，等你發現一切都是騙局的時候，你一定會恨我，怪我，看不起我，沒關系，只要一年，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br>
    “顧瑤，我知道你連自己都能下的去狠手，可是我還是想勸你一句，不用逼得太緊，你原本是可以從那個深淵里出來的，到最后，請給自己留一線余地?！?/br>
    祝盛西斷斷續續的說了很多，顧瑤沒有打斷他，只是聽著，默默地記在心里。

    直到祝盛西又是一陣咳嗽，他說他累了，想休息了。

    然后，他從門縫下面遞出來幾張紙。

    手機通話也在同時被他切斷。

    顧瑤知道，祝盛西是不會開門了，更不會吃藥，這也是他們最后一次見，她沒有強迫他，事到如今再逼他吃藥、喝水，那只會延續他的痛苦。

    他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待著，保留最后的尊嚴。

    顧瑤擦了眼淚，站起身時，腿已經有些麻了。

    她拿著那幾張紙看了一遍，上面除了有一些基因藥物的數據之外，還有一份文件，足以證明阮正新服用的假基因藥大部分成分都是毒品，也就是說“江城基因”一直在做毒品線。

    當然，顧瑤也并不覺得意外，她心里早就有數，只是從未刨根究底。

    顧瑤拿著這幾張紙下了樓，剛走下樓梯，就聽到大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

    顧瑤走過去一看，徐爍和杜瞳都站在門口，似乎正在和門外的人交涉。

    顧瑤碰了碰徐爍的手肘，輕聲問：“怎么了？”

    徐爍一頓，回頭看她，見她臉上隱有淚痕，輕嘆道：“顧承文派人過來，要帶走祝盛西?！?/br>
    帶走祝盛西？

    “他們難道不知道，祝盛西現在的狀況很糟，連走出門口的力氣都沒有?！?/br>
    “說了，但他們也是奉命行事?！?/br>
    這時，杜瞳已經破口大罵起來，她的嗓音很尖銳，似乎要跟門外的人拼命了。

    顧瑤靠近門口，抬眼一看，這才發現來人正是莊正。

    莊正原本已經打算讓他的人破門而入了，見到顧瑤先是一怔，隨即說：“顧小姐，你也在？”

    杜瞳也下意識看向顧瑤，眼睛已經充血：“顧小姐，他們……”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進去?！?/br>
    杜瞳有些欲言又止，卻也沒有異議，有顧瑤在，這些人就不敢沖進來。

    杜瞳點了下頭，很快走進屋里。

    與此同時，徐爍也站到門邊，面無表情的掃過大門外這些陌生男人。

    莊正開口了：“顧小姐，我們是奉了顧先生的命，今天要請?？偢覀兓厝?，交代一些公司里的事?！?/br>
    名為交代，實際上還不是因為閆蓁那檔子事在秋后算賬么？

    顧承文既已查出來是祝盛西在導演這出大戲，就一定會問責。

    顧瑤淡淡問：“交代什么，我來說?！?/br>
    “是‘江城基因’內部的事，?？倯撌亲钋宄惹榈??！?/br>
    “祝盛西病了，他現在身體很虛弱，剛才吃了藥已經睡了，根本不可能和你們去交代什么，要是你們強行要把人帶走，可能還沒見到我父親，人就沒了。這是你們想要的結果？還是說，你們原本就是來要命的？”

    莊正一頓，解釋道：“我們接到的命令只是把人帶回去，是死是活，顧先生沒交代，就說要見人。顧小姐，希望你不要讓我們為難，我們也是公事公辦?！?/br>
    “公事公辦？”顧瑤笑了：“如果我偏要為難你們呢？”

    隨即她指了指腳尖前面的門檻，又道：“只要你們跨過這道門，就是私闖民宅，這件事我一定不會善了?！?/br>
    莊正皺了皺眉頭，面露為難之色，可是若讓他選擇，必然不會貿然闖進屋里，他不怕杜瞳等人，卻不能因為此事跟顧瑤結仇。

    何況現在還有個律師站在那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莊正思慮了幾秒，又掃了一眼顧瑤身邊仿佛置身事外的徐爍，隨即又看回顧瑤，說：“我們如果沒有完成任務，也不能回去復命，我們會在門口等?！?/br>
    顧瑤這回連一個字都懶得說，直接當著莊正的面甩上門。

    祝盛西已經奄奄一息，顧承文卻讓莊正找上門，此舉無疑是火上澆油。

    顧瑤怒在心頭，靠著門板喘了口氣，便抬眼看向徐爍。

    徐爍正撩開窗簾，透過玻璃窗看向院子。

    窗外，莊正正在通電話。

    徐爍觀察了幾秒，收回目光，問：“祝盛西怎么樣？”

    顧瑤輕嘆了一聲：“不樂觀，他病的很重?！?/br>
    徐爍臉上也露出凝重之色，又瞥了眼窗外，說：“顧承文應該知道祝盛西的病況，這個屋子的消息也不是密不透風的，不然這些人怎么會這么快找到這里？”

    顧瑤的心依然很亂，她還在氣頭上，想的還是顧承文的決絕，隨口應道：“你是說，他是故意的？”

    徐爍合上窗簾，來到顧瑤面前：“這時候派人過來接走祝盛西，對他有什么好處？就算他想要殺人泄憤，以祝盛西的情況，也不需要他動這個手。如果他要問責，似乎也沒必要選在這個時候，人都病成這樣了，還能問出什么？況且，以顧承文的行事風格，一旦他定了一個人的罪，問責這個環節就顯得太多余了?！?/br>
    顧瑤安靜的聽完徐爍的分析，心里也跟著開始生疑，方才她才從樓上下來，情緒還未平復，就看到莊正來堵門，一時厭惡，根本無暇想到這一層。

    反倒是徐爍，始終站在局外，看的反而清晰。

    顧瑤問：“除此以外，你還發現了什么？”

    徐爍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反問顧瑤：“剛才來的那個男人，是顧承文的心腹之一？我從未見過，連我的調查里也沒有他和顧承文的任何交集?！?/br>
    顧瑤說：“那個人叫莊正，也是南區工廠被查封之前住在那邊的村民之一，這些年一直不在江城，到最近才被召回來取代金智忠?！?/br>
    莊正、莊正。

    徐爍垂下眼皮，念叨著這兩個字，似乎想到了什么。

    然后，他又問：“那么，這個叫莊正的，應該知道你很有可能會成為他的下一任主人，對么？”

    顧瑤點了下頭：“顧承文把我叫回家里，的確是這么介紹的?！?/br>
    “那么，如果他不是個傻子，就應該知道今天因為這件事得罪你，對他沒有任何好處?！?/br>
    的確如此。

    徐爍倏地笑了：“可他剛才的行為，分明已經把你得罪了。這筆賬，你會記在顧承文的頭上。難道這個剛被召回來的打手，是希望你和顧承文早生嫌隙？我看他倒不像是這么愚蠢的人?！?/br>
    顧瑤沒說話，卻將徐爍的分析聽了進去。

    她很快來到床邊，將窗簾撩開一道縫，見莊正等人已經回到車上，而那車子就聽在別墅院子外，堵著門口，似乎這一晚上不打算走了。

    顧瑤輕聲說：“他們應該知道，就算這樣守株待兔，也不會等到他們要的人?！?/br>
    徐爍靠著旁邊的墻壁，接道：“既然心里有數，為什么還要等？這無非就是擺個姿態，緊迫盯人，給屋里的人壓力?！?/br>
    顧瑤合上窗簾，看向他：“是給我壓力?！?/br>
    “你越焦慮，今天的事情就會越計較。而且一旦你離開這里，他們隨時都會沖進來?！?/br>
    顧瑤沒說話，只是神色不悅的走到沙發那里坐下。

    徐爍跟著坐到她身邊，從桌上的茶壺里倒出一杯溫水，放到她手里。

    顧瑤喝了半杯，將溫熱的茶杯捧著。

    “看來要想個辦法把這些人趕走?！?/br>
    徐爍聽了，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也許用不著等咱們想，就會有一道旱天雷劈在顧承文的腦袋上?！?/br>
    顧瑤一頓，這才想起來已經許久沒有看時間了。

    “距離金智忠被逮捕幾個小時了？”

    “將近七個小時，該問的都應該差不多了，夏銘如果速度夠快，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去找顧承文了?！?/br>
    兩人正說到這里，杜瞳就快步從樓上下來，她手里還拿著手機。

    “顧先生被帶去警局問話了?！?/br>
    與此同時，大門外也跟著響起引擎發動的聲音，原本打算徹夜蹲守的車子開走了。

    第199章

    chapter 199

    顧承文已經被帶到南區分局， 和他相關的律師也要第一時間趕過去，當然還包括特助杜瞳，和眾所周知的獨生女顧瑤。

    顧瑤和杜瞳離開別墅前， 還有些猶豫， 看了看徐爍，結果沒等她問， 徐爍便先開口了，說他不方便跟過去，他暫時留在別墅這里， 萬一祝盛西有什么需要，他還有個照應。

    顧瑤點點頭， 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反倒是杜瞳心里一直不踏實， 在去的路上眼皮子就一直跳，還時不時咬兩下指甲。

    顧瑤見狀， 便將車子停下來， 讓杜瞳叫個出租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