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眼睛有些發直，始終盯著前面地上一點，直到徐爍在她面前蹲下來，握住她的雙手，輕輕搓著，同時低聲說道“后面還有很多事要辦?！?/br>
    顧瑤眼前的焦距漸漸聚攏，看向他那雙深邃的眼睛，終于調整好呼吸的頻率，說“好，我會挺住的?！?/br>
    徐爍笑了一下，又道“我待會兒還要回事務所，祝盛西的案子有很多事情要跟進，你這里……”

    “你去吧，我可以的。最難的時刻，我剛才已經熬過去了?！?/br>
    “好?！?/br>
    兩人的交談不過寥寥數句，徐爍又接了一個電話，很快就離開icu外的走廊。

    顧瑤依然坐在椅子上發愣，盯著對面的墻。

    徐爍一路往外走，來到住院部的大門口，看到角落里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腳下一頓，想了一下，還是折回去。

    果然，站在那里的是杜瞳，她正在講電話。

    徐爍剛好聽到這樣兩句——

    “我這兩天抽不出其他時間，顧先生讓我在醫院里盯著……再說，我也不敢走?！?/br>
    “嗯，我明白，你放心，這里的事我會處理好?！?/br>
    徐爍揚了揚眉，腦海中很快過了一遍名單。

    和杜瞳講電話的人是誰？

    哦，祝盛西。

    幾乎同一時間，杜瞳切斷電話，剛要返回樓上，誰知一轉身，就被立在幾步外的徐爍嚇了一跳。

    杜瞳一怔“你……徐律師，你怎么……”

    在杜瞳問出“你聽到什么”之前，徐爍便扯扯唇角，替她解答“在和祝盛西打報告？”

    杜瞳臉色又是一遍，她吸了口氣，神情和臉色都變了“徐律師管的閑事也太多了，你只要處理好眼下的案子即可?！?/br>
    徐爍微微一笑，那笑容卻有些冰冷，他并沒有接杜瞳的話，而是撂下另一個“意外”“我記得你們兄妹當時有四個人，你和祝盛西去了孤兒院，另外兩個弟弟被生父接走，其中一個在很多年后才和你們有了聯系，也因為受到養育他的人的影響，所以走上了和你們兄妹二人完全不一樣的路?！?/br>
    杜瞳沒聲了，她很震驚。

    直到徐爍不輕不淡的說“南區分局刑警隊隊長，夏銘真的很年輕有為，其身也正，這還多虧了他的養父夏勇智?！?/br>
    “你……”杜瞳慢了一拍才找回語言，說“原來你早就知道?！?/br>
    “也不是很早，只是很巧。我父親生前，刑警隊里也有位姓夏的警官，他有個生活很荒唐的弟弟，跟外面生了個兒子，但是自己不靠譜，不著家，一直在外流浪，那位夏警官雖然恨鐵不成鋼，卻不能放任自己的侄子流落到孤兒院，所以二十年前，是他收養了夏銘?！?/br>
    事實上，要不是上次夏勇智在警局里認出徐爍，拉著徐爍一起到劉春的小酒館里喝酒敘舊，徐爍也不會從言談中獲悉這點重要信息。

    “那又怎么樣？”杜瞳忽然開口，帶著一點不遜，“不管是孤兒院，還是當警察的養父，我們當時都沒得選，我和哥哥運氣不好，去了立心那種地方，夏銘比我們走運，僅此而已。如果可以選擇，沒有人會愿意變成現在這樣?！?/br>
    徐爍又是一笑“不用這么激動，我只是想提醒你，到了這個時候如果還陽奉陰違，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br>
    杜瞳卻不明白了“你什么意思？”

    “我記得，閆蓁也在這家醫院?！毙鞝q慢悠悠落下這句，眼見杜瞳一愣，又道“我知道這件事，顧瑤也一定知道?！?/br>
    杜瞳瞬間沒了話。

    她不是個笨蛋，自然聽的出來徐爍的意思——以顧瑤的性格和心思，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見閆蓁一面，而顧瑤也確實提出這個要求了。

    但是……

    杜瞳有些猶豫，她轉開臉。

    徐爍這時又道“這件事你一定告訴了祝盛西，我也猜得到祝盛西的意思，他不希望顧瑤見到閆蓁。不過站在祝盛西代表律師的立場上，我想提醒你，你阻擋不了顧瑤，你不替她安排，她也有本事見到，你還會失去這次機會。還有，讓她們見面，絕對有利于真相早日浮出水面，讓祝盛西擺脫現在的局面。你也不希望他一直站在風口浪尖上吧？”

    也不知道徐爍提到了哪一句，引得杜瞳嗤笑一聲。

    她轉過頭來，說“你以為……”

    但只是吐了三個字，就斷了。

    杜瞳的眼神透著好笑，甚至帶著點輕視。

    直到徐爍輕描淡寫的把話接過來“這個局根本就是祝盛西制造的，他自然不想擺脫，站在風口浪尖，也有利于他的下一步計劃?！?/br>
    杜瞳眼里的輕視又瞬間沒了。

    她皺皺眉，有些沒料到徐爍知道這么多，卻又不知如何接話。

    “你什么意思？”

    “站在他的立場，計劃要實行，就需要做出犧牲，所以他要阻止顧瑤見到閆蓁，你一想聽他的話，自然會照辦?？墒钦驹谝粋€meimei的立場呢？你真希望你的哥哥站在那么危險的位置么？一旦事情如你們所愿鬧大了，以顧承文的性格和手段，你說，祝盛西會不會有機會成為下一個阮正新？”

    “你！”杜瞳的臉色又一次變了。

    其實這層擔心她比誰都清楚，她也是一早就和祝盛西提出來的，無論顧承文是不是會發現這是個局，他都不會再用祝盛西了。

    一個棄子，顧承文會怎么對待？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將要咽氣了，都不來看一眼，這十年來甚至都沒去療養院見過他，連問都沒問過一句。

    顧承文是什么人，他們都太清楚了。

    可杜瞳萬萬年想不到，這層擔心會被一個外人，一個旁觀者，用這樣直接的方式挑明戳破。

    她知道，徐爍是在攻心。

    可他也的確成功了。

    到此，徐爍也不再廢話，轉身便走。

    他知道，杜瞳最大的優點就是六親不認，只認祝盛西這個毫無血緣的哥哥，只要是涉及到祝盛西的利益和安危的，她一定沖在前面。

    可杜瞳最大的缺點也在于此。

    杜瞳不是這盤棋局上最重要的那一顆棋子，可她卻是變數最大的一個，只要動了她，也許整盤棋都會發生變化。

    也許，顧瑤很快就會見到閆蓁了。

    第170章

    chapter 170

    顧瑤在醫院里等到晚上， 臨近九點多， 杜瞳終于有了消息， 說是負責守班的警察暫時離開了， 顧瑤刻意趁這個時間去見閆蓁。

    顧瑤一句廢話沒說，直接來到閆蓁所在的住院部樓層， 一路暢通無阻，值班的護士也好像沒看到她似的。

    直到顧瑤來到閆蓁的病房前，見到神情有些緊張的杜瞳，只聽杜瞳說：“夏銘在過來交班的路上，顧小姐，你有十分鐘?！?/br>
    顧瑤只掃了她一眼，就推開病房門。

    門板合上，她穿過外面的套間， 一個轉身， 就看到躺在里間病床上的閆蓁。

    閆蓁毫無異狀， 氣色還不錯，一點都不像是才剛自殺過， 從死亡線上被拽回來的模樣， 而且閆蓁還靠坐在床頭玩手機。

    顧瑤挑了下眉，便站在那里瞅著她。

    直到閆蓁的余光瞄到門口有道人影， 抬眼一看， 嚇了一跳。

    她臉上的表情是貨真價實的，先是驚嚇，進而震驚。

    顧瑤瞧的真真兒的， 輕笑一聲，不緊不慢的走進屋里，直接在她窗前的單人椅上坐下來。

    “你……顧小姐？”閆蓁驚魂初定，開始掩飾以及演戲，她很快說：“你怎么來了？這個時間好像不是探病時間，我也……”

    “你也沒有將我加在探訪名單上，對么？”顧瑤笑著替她把話接下去。

    閆蓁勉為其難的說：“我已經不再為‘承文地產’打工了，你這次來是……哦，是不是因為祝盛西？很抱歉，關于案情的事我都已經一五一十的和警方交待了，不方便再多說什么?！?/br>
    顧瑤交疊著雙腿，頗有耐心的聽閆蓁鋪墊完，這才打開隨身的單肩包，里面有個牛皮紙袋，是她從銀行密碼柜里拿出來的，而牛皮紙袋里排序第一的那份，就是閆蓁的檔案。

    “你要不要先看看這個？”

    顧瑤直接將檔案放在閆蓁的被褥上。

    閆蓁一怔，有些半信半疑的看了顧瑤一眼，隨即將檔案拿起來，只是剛看了不過兩秒，臉色就變了。

    這上面巨細無遺的寫著閆蓁過去這五年的所有資料，包括她做過什么，參與過什么，什么出身背景，等等。

    “這是……”閆蓁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

    只聽顧瑤說：“這上面的記錄，恐怕比你自己記住的還要詳細，如果我把這份東西交出去，不管是給警方，給‘承文地產’或是‘江城制藥’，或是直接公布在網上，你接下來的日子都會很難過?！?/br>
    閆蓁的目光漸漸多了一次驚悚，她望著顧瑤的表情也是起伏不定，顯然她正在猜測，顧瑤是不是已經找回記憶了。

    只是閆蓁剛想到這里，顧瑤便又一次開口：“五年前，我在一家夜總會見到你，你我之間達成了協議，我許你你要的東西，你答應把這五年時間賣給我，然后我把你推薦給祝盛西，一直到今天?！?/br>
    事實上，這些事情并不是顧瑤自己想起來的，可那又如何呢，她根本不需要找到所有的記憶，只要找出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一樣可以做成事。

    這也是杜瞳之前忌憚和害怕的，這過去一年，顧瑤失去的不僅是記憶，還有自我，過去的那個靈魂一直在沉睡中，直到這幾個月，它逐漸蘇醒。

    那些記憶，只不過是輔助，根本不算主導，就算把那些記憶注入到另一個人的大腦里，那個人也不會變成顧瑤。

    真正成就這些作為的，只有這個人。

    “是，五年前，是你把我帶進門的?！遍Z蓁突然開了口，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已經開始冷靜下來，“但是顧小姐，這一年你什么事都沒沾，現在形勢變成什么樣你也不清楚，為什么你不繼續維持現狀呢，所有事情祝先生都可以代你處理，你何必為難自己？”

    “那是我的選擇，你不用cao心?！鳖櫖幝朴频?。

    閆蓁被噎了一句，好幾秒沒說話，半晌才點了下頭，說：“對，顧小姐你一向本事大，主意大，要不是你，我們這些人不會有今天，肯定還在泥潭里打滾，說不定我早就撐不下去了。好，你有什么想從我知道的，盡管問?！?/br>
    “我要知道你和祝盛西的計劃，所有的細節，你都要告訴我?！?/br>
    閆蓁一頓，她皺了下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確定，她很快就想到，這會不會是顧瑤在試探她，看她會不會說真話？

    那所謂的計劃，不就是當初她定下的么？

    過了片刻，閆蓁才試探地問：“顧小姐，你沒有恢復記憶？”

    顧瑤笑了：“起碼就這一塊，我沒有?！?/br>
    閆蓁一下子愣住了。

    “那這些檔案，還有剛才你說的話……”

    “我雖然沒有恢復記憶，可是這些線索明擺著，我只要將它們聯系在一起，也能大約猜個八九成，不是么？”

    閆蓁沉默了。

    是啊，顧瑤是有這個本事，千萬別讓她抓住線頭，只要抓住了，她就能拽著線頭捋出一個線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