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好在因為人多,馬速不快,沈宜秋憑著敏捷聰慧的玉驄馬,勉強能跟上眾人。 到得獵場,幾名侍衛將群鹿驅趕到皇帝跟前,皇帝搭弓射出第一箭,命中一頭雄鹿,眾人爆發出一陣歡呼。 皇帝龍顏大悅,又射了兩頭鹿、一頭獐子,便將長弓交給一旁的內侍。 他近年來成日煉丹服藥,疏于習武,方才拉弓時便覺吃力,射上幾十箭便覺氣力不支,便即命眾人四散狩獵,自己帶了一隊侍衛擺駕回集靈臺觀獵。 恭送皇帝離去,皇子、公主們便商量著往哪個圍場去。 往年尉遲越總是與兄弟姊妹們一同射獵,彼此爭競,但他今年帶了沈宜秋,便嫌五皇子和幾個公主聒噪,不愿與他們同行。 正想著怎么找個借口與他們分道揚鑣,四公主卻控著黃驃馬擋在他們馬前,笑著對沈宜秋道:“三郎要與二姊比賽,阿沈不如跟著我,我教你射野豬去?!?/br> 不等沈宜秋回答,尉遲越便即伸手,牢牢拽住玉驄馬的韁繩,挑挑眉道:“阿姊想要徒兒自去搜羅尋覓,別來與孤搶?!?/br> 四公主本就是逗兄弟玩,撲哧一笑,回身二公主道:“瞧他這樣子,真是越發出息了?!?/br> 二公主笑道:“咱們自去打獵,別打擾了人家小兩口,難得阿沈在,也讓我們趁機贏他一回?!?/br> 四公主道:“二姊此言差矣,以前是難得,以后可就不難得了?!?/br> 正說笑間,只聽身后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表兄……” 四公主似笑非笑,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弟弟的胳膊。 尉遲越轉過身,便見何婉蕙跨著昨日新得的紫連錢馬,小步向他們踱來,她眉目秀麗,身形纖弱,穿著男裝高坐在馬上,纖腰款擺,不像公主們那般英姿颯爽,卻比平日更加嬌柔婉媚。 沈宜秋和尉遲越本來并轡而行,一見她靠近,不覺往旁邊拽了一下韁繩。 玉驄馬似乎與主人心意相通,本與太子的黑馬湊著頭,立即往旁邁出幾步。 何婉蕙旁若無人,只是望著太子:“九娘可以跟在表兄表嫂馬后么?” 尉遲越一心只想教太子妃射兔子,帶著日將軍捉狐貍,不曾將表妹納入計劃之內,他不由蹙了蹙眉。 圍獵不比別的事,究竟有些危險,何婉蕙是他表妹,便是沒有上輩子的事,他也不能不管她,可一旦帶上她…… 他不覺轉頭去看沈宜秋,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遠在五步開外,一臉事不關己,神態與幾位公主如出一轍,仿佛在看戲,他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發堵。 何婉蕙見他遲疑,瞟了一眼太子妃,又道:“九娘只是綴在后頭,一定不拖累表兄表嫂?!?/br> 尉遲越向人群中掃了一眼,不見尉遲淵的身影,只得對四公主道:“阿姊,孤帶著阿沈顧不上九娘,讓她跟著你可好?” 四公主的生母德妃與賢妃有嫌隙,她又素來不喜何婉蕙忸怩作態,帶她是一百個不情愿,不過看著弟弟左右為難,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少不得要替他解個圍,便道:“行?!?/br> 說罷冷冷看了一眼何九娘:“我馬快,你跟著我,小心別跟丟了?!?/br> 何婉蕙卻道:“九娘騎術拙劣,恐怕會妨礙四公主殿下……” 四公主本來就是勉為其難幫弟弟個忙,不想她還推脫,便即一哂:“你看,非是我不愿意帶,人家不樂意跟著我呢?!?/br> 何婉蕙漲紅了臉,淚盈于睫:“九娘并非此意,請公主恕罪,公主愿意讓九娘扈從,九娘自是求之不得……” 四公主氣性出了名的大,冷笑一聲打斷她:“眼下你求之不得,我卻不愿帶了?!?/br> 她忽然看向沈宜秋:“阿沈跟著我吧,我們難得一敘,正好說說話?!?/br> 沈宜秋頗有自知之明,她這騎射功夫,跟著誰都是拖后腿,便道:“阿姊騎術高明,我跟著恐怕拖累你?!?/br> 轉頭對太子道:“殿下不必看顧妾,妾也不會打獵,不如先回集靈臺等候,殿下玩得盡興?!彼緛砭褪潜晃具t越逼著來的,若說方才還有幾分興致,被何婉蕙一攪合也全沒了,此時只覺興味索然。 尉遲越道:“孤答應過要親自教你狩獵?!?/br> 沈宜秋道:“殿下一諾千金,自不會食言,只是妾愚鈍不堪,不堪殿下教誨?!?/br> 何婉蕙立時紅了眼眶,凄然一笑:“表兄,是九娘的錯,不該貪圖新鮮隨來獵場,叫表兄為難……” 說罷對沈宜秋道:“請表嫂留步,要走也該是九娘走?!?/br> 沈宜秋懶得與他們夾纏不清,只是一笑:“何娘子此言甚是古怪,我要走要留,是我一人之事,與何娘子無涉?!?/br> 說罷下馬向太子行禮:“請殿下準妾先回集靈臺?!?/br> 尉遲越看著她的眼睛,見她目光堅決,知道挽留不住,只得道:“好?!?/br> 沈宜秋心中一松,便即笑著眾皇子和公主們道失陪,便即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帶著宮人與內侍往來路上行去。 尉遲越看了眼何婉蕙,對眾侍衛道:“你們留下護著何娘子?!?/br> 又對四公主作了個揖:“還請阿姊看孤的薄面,對何娘子看顧一二?!?/br> 何婉蕙一驚:“表兄要去哪里?” 尉遲越臉色沉沉,沒有回答她,一拽韁繩,便即向沈宜秋追去。 第79章 桃源 何婉蕙怔在當地,望著太子遠去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她料想自己不過是跟在后頭,太子沒有理由拒絕她,誰知那沈氏好生厲害,一使性子,生生逼得表兄不得不在他們倆之中選一個。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尉遲越竟然不顧他們多年情分,毫不猶豫地選了沈氏。 何婉蕙正咬著唇發怔,互聽四公主冷聲道:“何娘子,三郎后腦勺上沒生眼睛,你的淚水可以省著點用?!?/br> 二公主年歲稍長,又生性寬厚,當即輕咳一聲,示意meimei嘴下留情。 四公主向來聽二姊的話,不再嘲諷她,只是沒好氣地道:“跟上我們?!?/br> 太子一走,何婉蕙哪里還有心思狩獵,想回集靈臺,可又怕得罪公主們,只得怏怏地跟上去。 她心不在焉,腦海中盡是連日來尉遲越的言行和神態,越想心越是往下沉。 原本她想著祁十二郎也延捱不了多少時日,犯不著急于這一時半刻,白白落人話柄。 可太子被沈氏迷得忘乎所以,若是再拖下去,不知還會生出什么變故。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賢妃雖愚笨,這話卻說得不錯。 反正這驪山她也留不得了,倒不如早些辭別了姨母回長安去,趁著節下去祁家拜個年。 沈宜秋騎著玉驄馬,不緊不慢地順著山道前行。 今日騎馬來回奔波,她已經覺得兩股間磨得有些生疼了——大清早地從被窩里爬起來,來來回回騎了一個多時辰馬,實在無謂得很。 若是換了從前,她即便心中再是不豫,也不會拂袖而去,多半會委曲求全,為了東宮的體面忍讓何婉蕙。 可她忍了一輩子,早已膩味,再不愿意難為自己。至于尉遲越怎么看她,會不會著惱,她早已不在乎了。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沈宜秋以為太子想起什么派人來傳話,轉身一看,卻見山道轉彎處出現一騎,玄衣黑馬,身后跟著臂鷹抱犬的獵騎,不是太子又是誰? 這卻大大出乎沈宜秋的意料,正困惑著,尉遲越已經追上了她,一勒韁繩:“就知道你走不了多遠?!?/br> 沈宜秋道:“殿下怎么來了?” 尉遲越道:“孤送你回集靈臺?!?/br> 沈宜秋感激道:“多謝殿下,不過去集靈臺不過幾里路,有隨從跟著妾便是。圍獵已經開始了,殿下趕緊回獵場吧,免得輸給二姊?!?/br> 尉遲越不理會她的話,反倒湊近了些,從她手里拽過韁繩,抬眼覷她:“小丸,你惱了?” 沈宜秋哭笑不得:“妾為何要惱?” 話一出口,方才發覺這話聽著倒似無理取鬧,忙道:“妾一點也不惱?!?/br> 說完只覺仍然不對味,這話不管怎么說,都像是在賭氣撒嬌。 本來她只是不愿應付何婉蕙,又不想拖公主們的后腿,這才提出要回集靈臺,可尉遲越這一追,倒成了她使小性子欲擒故縱。 沈宜秋知道怎么描補都無濟于事,索性不解釋了,只道:“殿下真的不必相送,妾自己回去就行了?!?/br> 尉遲越道:“山路崎嶇,你這騎術……嘖,遇上什么事,除了孤誰能撈得住你?” 沈宜秋聽他又揶揄起自己的騎術,有些惱羞成怒,拽回自己的馬韁,一夾馬腹:“這條路寬闊平坦,殿下不必擔……” 話還沒說完,玉驄馬忽地向前一躍,沈宜秋全無準備,失去平衡,便即向后仰去,她手上沒什么力氣,馬韁脫手,眼看著要墜下馬去,忽覺后腰被人一托,沒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尉遲越攔腰抱起,放在自己身前。 沈宜秋驚魂未定,只覺四肢脫力,心怦怦直跳,半晌說不出話來。 尉遲越義正詞嚴道;“馬兒受驚是常有的事,你看,若是方才孤不在,你不就跌下馬去了?” 沈宜秋轉過頭,狐疑地看著太子,又看看玉驄馬,懷疑他方才做了什么手腳。 玉驄馬性情溫順又沉穩,從不一驚一乍,她騎了那么久也沒遇上過這樣的事,怎么偏生這么巧? 尉遲越叫她看得心虛,清了清嗓子道:“回頭你這功課可得好好補補?!?/br> 沈宜秋方才只顧著后怕,此時方才發覺自己和太子共乘一馬,被他圈在懷中,實在有礙觀瞻。 山道上雖然沒有車馬行人,但一大隊的隨從看著,也著實不成話。 她想回到自己馬上,可她剛一動,尉遲越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用手臂將她牢牢箍住,在她耳邊小聲道:“別動,你想讓孤當著他們的面撓你咯吱窩么?” 沈宜秋沒見過這樣倒打一耙的人,可她生怕太子說得出做得到,只得按兵不動。 尉遲越讓內侍牽著沈宜秋的玉驄馬,一夾馬腹,他胯下黑馬便如山電一般疾馳起來。 沈宜秋只覺山風與松濤在耳邊呼嘯,寒氣直往她口鼻中灌,幾乎叫她喘不過氣來。 眨眼之間,黑馬已經飛掠過四五個彎道,沈宜秋坐在馬上,只覺自己仿佛是急流中的一葉扁舟,只能身不由己地左沖右突。 極速馳騁讓她心驚膽寒,卻又令她血液沸騰,她只覺自己輕飄飄的似要飛起來。 尉遲越帶著她策馬疾馳了一會兒,逐漸放慢馬速,在她耳邊道:“好玩么?” 沈宜秋雙膝打顫,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只聽得耳邊傳來太子的輕笑,不等她回過神來,黑馬又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兩人縱馬馳騁,沈宜秋暈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不對,集靈臺離獵場不過數里路,他們早該到了,可沿途哪里有集靈臺的影子? 趁著太子再次放慢速度,沈宜秋忙問道:“殿下,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尉遲越笑道:“你才發現?都走出二十多里了?!?/br> 沈宜秋都快氣笑了:“殿下不是要送妾回集靈臺么?” 尉遲越道:“集靈臺有什么好玩,孤帶你去個好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