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莫三刀板臉:“到底怎么下?” 環佩這回慫了,忙道:“你們把人扶在樹下坐好,然后讓開,我下便是了?!?/br> 莫三刀眼神銳利:“別?;ㄕ??!?/br> 環佩點頭如搗蒜。 莫三刀抓起朱宏文扔在樹底下,與花夢走向旁邊。夜風吹得墻上樹影飛搖,周身響聲零落,前院的殺伐之聲已漸漸迫近,莫三刀與花夢自知時間不多,雙雙懸心在喉,目不轉睛地盯著環佩。 只見她不疾不徐,扶正朱宏文身體后,自懷中取出個碧幽幽的小盒子放置在地,旋即面向他盤膝而坐。 他二人相距一丈之遠,碧綠盒子則放置在兩人中間,隨著環佩闔目念咒,那蠱盒漸漸抖動起來,像是有脛骨強健、爪牙鋒利的蠱蟲在其中掙扎、跳躥,使得整個綠盒不住地上下輕跳,于暗夜之中發出噗噗悶響。 莫三刀與花夢斂聲屏氣,皆以為那其中關押的“蠱蟲”就是噬心蠱,他們從未涉足南疆,對巫蠱之術僅有耳聞,不曾親見,這廂近觀,驚懼之余,不免奇心大發,一時竟全神貫注,忽略了遠處的輕微異響。 便在他們凝神聚氣地旁觀之時,在那噗噗悶響聲發作得最為激烈的一刻,一股墨綠陰風突然撞開盒蓋,從內沖將了出來,在環佩的咒語聲里直撲朱宏文而去。 與此同時,一聲冷笑從天而降,那直撲朱宏文的墨綠陰風猛然掉頭,眨眼便已迫至花夢一丈之內。 莫三刀睜大雙眼,忙將花夢拉至懷中,轉身庇護。 這一相護,卻使后背無防,那陰冷的墨綠之風霎時沒入他身體里去,莫三刀渾身劇烈一顫,當即如玉山之傾,倒在了花夢身上。 第73章 少主(六) 莫三刀倉皇倒下, 身體竟瞬間冷如玄冰,花夢心膽欲裂,卻還不及反應, 面前突然響起環佩的叫聲:“快救我!我死了他也得死!” 花夢抬頭望去, 見環佩奮力跑來, 在她身后, 殺氣四蕩,彩袖飛濺, 正是萱娘率人攻來。 花夢心驚膽戰,忙將莫三刀交給環佩,取下腰間佩劍,沖上前去應敵。 便在她與那四名宮女纏斗之際,萱娘趕至樹下, 將朱宏文抱入懷中,“文郎文郎”的喚個不停。 朱宏文先前雖然負傷, 卻并未傷及要害,被她一搖一喚地,人竟也慢慢醒轉過來,看到萱娘, 語氣難掩不滿:“你怎么現在才來?” 萱娘此前聽聞天機臺遇險, 便知自己與朱宏文之事已經泄露,因怕他獨木難支,是以連摘星臺都來不及去,便率人先行趕來, 本以為能及時趕上, 卻不想朱宏文還是受了傷。她將這張沾染血污的玉面看了又看,愈看愈心慌自責, 哪里還會計較朱宏文的指責,只是賠不是道:“怨我怨我,竟沒想到他們會使這樣一招,你可還好?” 朱宏文微蹙眉頭,將她摸在自己臉上的雙手推開,掃了眼那邊與四名宮女纏斗的花夢,眼中殺意大盛:“趕緊將那兩個礙眼的解決掉,不然你我都難保命?!?/br> 萱娘聽完,也往那處看了兩眼,見花夢連連潰敗,便道:“我先扶你回去,這里不安全?!?/br> 朱宏文終于忍耐不?。骸拔医心阆葰⑷?!” 萱娘一怔,旋即隱忍道:“好?!?/br> 說罷,眼神陡然轉狠,身形一縱,徑直去取被花夢護在身后的環佩。 花夢正揮劍應對那四名宮女詭譎陰狠的彩袖,冷不防萱娘趁虛而入,一時分身乏術,耳聽環佩尖叫,更是心慌神亂,生怕莫三刀受到牽連,分神之中,頓時被一條彩袖突破防線,割得左臂上皮開rou綻。 花夢咬牙忍痛,抽身想去救環佩與莫三刀,卻見莫三刀倒在書齋門口的那片竹影底下,環佩則已被萱娘捉去,一時之間,更是心憂如焚。 身后彩袖追來,陰如暗箭,花夢反身一劍,斬斷兩條,還不及回招,另兩條又激射下來,與此同時,朱宏文縱身躍起,掌心內力灌注,猶若鋪天烏云,從她頭頂直拍而下。 花夢閃避不及,當即被這一掌拍得飛倒出去,萱娘趁勢追擊,迎著她倒下的方向朝她背心補去一掌。 花夢竭力將手中長劍擲去,劈開那陰毒的掌風,至此,再無力應敵,滾倒在了飛絮狼藉的青石板上。 庭中殺伐驟歇,萱娘凝氣收掌,望著地上艱難掙扎的花夢,輕蔑一笑。 震蕩于夜幕里的飛葉漸漸飄降下來,萱娘轉頭,看向手里抓住的環佩,慢慢道:“你究竟是個罪臣,還是個功臣呢?” 環佩的脖子被她掐在手中,早已嚇得沒有人色,哪里還能思考這似是而非的問題,萱娘便在她耳邊體貼地解釋道:“你若是個賣主求榮的罪臣,我即刻就斃了你跟那小子的命,你若是個功臣,就給我好好地發揮噬心蠱的作用,讓那小子乖乖替我辦事、殺人?!?/br> 環佩醍醐灌頂,忙道:“徒兒當然是功臣……功臣!” 萱娘陰陰一笑,道:“念蠱咒?!?/br> 環佩一個激靈,趕忙把眼睛閉上,凝神念起咒來,萱娘順勢看去,果真見得竹影底下,莫三刀癱倒的身體開始有所變化。 他先是弓起身子,蜷縮成一團,在地上痛苦地掙動,時而摸摸胸口,時而又摸摸喉嚨,片刻之后,他突然一震,整個人便像是恢復了正常似的,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長手長腳地立在幽篁之下,眉頭深鎖,面色陰鷙,雙眸映著書齋內明晃晃的燈火,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萱娘滿意一笑,向環佩道:“讓他把他的刀撿起來?!?/br> 環佩遂只管閉眼念咒。 莫三刀抬手把嘴角的血漬擦了擦,上前幾步,把自個的赤夜刀撿了。 萱娘繼續道:“讓他殺了那丫頭?!?/br> 環佩微微一震,嘴唇不停,卻緩緩蹙緊了眉頭。 花夢匍匐在冷冰冰的地上,望著莫三刀漸漸逼近的高大身影,聽著萱娘所下的殘忍指令,心中真是如被飛雪冰封,又如被烈火炙烤。 “莫三刀……”她顫聲喚他,眼見得他拖曳在地的刀尖越來越近,刀刃都快要映出自己的臉來,徹底慌道,“莫三刀!” 朱宏文在后輕輕一笑。 那高大的黑影從頭罩下,像一座大山,要將她壓入地獄,緊接著便寒芒掠起,花夢閉緊雙眼:“你若敢殺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少女的尖叫聲帶著深深的控訴與恐嚇,響徹花庭,響徹長夜,響徹心田。 莫三刀將刀扛在肩上,掏掏耳朵:“聽到了?!?/br> 花夢一怔。 朱宏文、萱娘二人神色一變。 朱宏文望著面前這個神色散漫、卻殺氣大盛的少年,幾乎是下意識地拔腿逃離,卻只聽對方一聲嗤笑,下一刻,那把六尺余長的赤色苗刀便已經架住了他的脖頸。 血芒刺目。 朱宏文呆如木雞。 萱娘花容失色。 “他剛剛打你了?”莫三刀盯著朱宏文,聲音卻是向花夢而去。 花夢驚魂未定,半晌方道:“嗯……” 莫三刀眉峰一斂:“打哪兒了?” 花夢冷不防他問起這個,瞧著他這副似魔非魔的樣子,竟有些怔然:“后……后頸?!?/br> 話音剛落,莫三刀刀鋒一翻,迅速拿刀背在朱宏文后頸上狠狠打了一記。 朱宏文大叫。 “還有哪兒?”莫三刀又問道。 花夢心跳慌亂:“沒、沒了……” 莫三刀輕哼了聲,猛地又在朱宏文肩上打了一記,這一下,竟硬生生將他打跪在了地上。 “文郎!”萱娘在后叫道。 朱宏文滿面恨色,卻因先前松林一戰元氣大傷,加之適才攻擊花夢時耗盡內力,此刻竟是反抗不得,莫三刀拿刀貼著他咽喉,轉過身來,向萱娘道:“還不把你那不靠譜的徒弟放了?” 萱娘目瞪口呆地盯著這一幕,向環佩大罵道:“你剛才究竟下的什么?!” 環佩亦萬料不到莫三刀中蠱之后,還能神智如常,當下又震驚,又羞愧:“的確是師父教的噬心蠱??!” 萱娘險些一口氣上不來:“繼續念蠱咒,控制他!” 環佩一震,自也想看看這蠱究竟下得成功與否,當即又閉上眼睛凝神念咒,念了半天,猛聽莫三刀叱罵:“你再聒噪我先砍了你!” 環佩面無人色,忙噤聲搖頭。 萱娘神色大亂,懷疑環佩所下的蠱對莫三刀根本不起作用,與朱宏文對視一眼,飛快調整思緒:“你把文郎放了……我不會傷害這丫頭的?!?/br> 莫三刀眉眼冷冷,正要說話,花夢忽道:“環佩現在與你命脈相連,她不能有事……一人換一人?!?/br> 莫三刀先前要萱娘交出環佩,只是擔心環佩再被她逼迫念起蠱咒,真個控制了自己,這廂聽花夢說中蠱者竟然還與下蠱者命脈相連,當下不給萱娘半分商量的余地。 “先讓這四個退下?!蹦掇D頭示意了下墻邊的那四個宮女,刀刃順勢向朱宏文咽喉上壓去。 萱娘目眥欲裂,含恨發令:“退開!” 那四名宮女互望一眼,悻悻退下。 萱娘深深呼吸:“一人換一人,數三聲,一起放?!?/br> 莫三刀道:“好?!?/br> 三聲甫畢,莫三刀踢走朱宏文,萱娘放開環佩。 庭中一時寂然。 萱娘扶住朱宏文,只覺他的身體陡然虛弱如一張殘破的白紙,胸口險些窒息。 “待會兒我再來找你算賬!”萱娘盯著莫三刀狠聲說罷,將朱宏文托起,便要縱身逃去,突然夜風呼嘯,刮得滿庭樹葉嘩然大響,遠空上隨之傳來獵獵腳步之聲,截了二人去路。 眾人紛紛一凜,抬頭望去,驚見黑夜如墨,三個人正踏空而來,當首那個一襲纖塵不染的純白宮裙,雪膚花貌,瑰姿艷逸,年紀不過十八上下,周身卻散發著不容侵犯的清冷之氣,赫然就是合歡宮一宮之主——水含煙。 隨行在她身旁的二人,則便是玄鳳與白彥了。 眾人皆是大驚。 水含煙凌空躍來,翩然下地,夜光之中,一雙秋眸雖仍是紅光隱耀,神智卻已然清明,原本奉萱娘之命退下的四個宮女沖將上來,見得此景,齊齊被懾得頓足,分毫生息也不敢發出。 水含煙冷眉冷眼,默不作聲將這片殘敗的庭院掃視了一遍,憤怒漸漸涌上雙瞳,直盯萱娘:“你可真是我合歡宮的肱股之臣啊……” 這聲音既脆且糯,飄飄然落下,卻帶有金戈相擊一般的森冷寒意,令庭中眾人毛發倒豎,萱娘則更是魂飛膽落,不敢置信了。 “你們……你們給宮主用了圣女之血?!”萱娘抱著朱宏文,心念電轉,瞪大眼睛向玄鳳看去。 玄鳳冷笑不語,神色勢在必得。 萱娘愈發篤定心中猜想,便要應對,水含煙突然緊壓眉頭,右掌蓄以如火熱流,欺身拍來。萱娘防不勝防,避無可避,情急之下,只顧把朱宏文護在身后,胸口竟被這一記朱砂掌狠創,整個人頓時如斷線紙鳶,飛倒在地。 朱宏文亦為掌風所震,幸而反應機敏,故免于一難,反而借勢就地滾開,躲到了書齋臺階旁的那片竹影底去。 玄鳳等人見萱娘受挫,皆心中大快,不料水含煙打完這掌,身體竟隨著萱娘的落地劇烈一震,繼而口中溢出鮮血。 白彥睜大眼睛,搶步沖去將人扶入懷中,借著昏昏燈輝一看,驚見她面露痛色,慌忙先點她的天池、內關兩xue,以防內傷攻心。 “沒事吧?”白彥心跳如雷。 水含煙蹙緊雙眉,又恨又不解地瞪向萱娘,那廂被莫三刀抱入懷里的花夢見此情形,已經迅速反應過來:“不好……” 然她還不及說完,恢復元氣的萱娘已經發出了一記刮骨般的陰冷長笑。 “一群無知小兒……”萱娘滿嘴鮮血,坐于地上朗聲揚眉道,“我正愁著如何去接人,你們便巴巴地替我送來了,真是體貼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