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莫三刀凝神,正要沿著樹干上的線索再往前走,余光里忽地出現了一抹霽青色影子,掉頭一看,驚見三丈開外,樹影橫斜,白彥正無聲無息地靠在一大棵槐樹樹干上。 莫三刀與花夢對望一眼,快步趕去,白彥聽到聲音,微微睜了眼來,一見莫三刀抱著阿冬,眉間的郁悒一散,笑了起來。 莫三刀把阿冬往他扔去,白彥探手接過,眉頭卻猛地一絞。 花夢道:“他受傷了?!?/br> 經這一扔一撞,阿冬也醒了,一睜眼瞧見自個在白彥懷里,雙眸頓亮。莫三刀看了,心下更氣,呵斥道:“你把她一個人綁馬背上送走,就不怕她丟???” 白彥挑唇笑笑,疲憊道:“本來就是撿來的,丟了便丟了?!?/br> 莫三刀皺眉,阿冬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亦猛地一震,頃刻淚水汪汪。白彥見了,微一蹙眉,抬手要摸阿冬的頭,阿冬卻躲開了。 白彥的手在空中僵住,片刻,硬把阿冬的臉扳了過來,一看,那臉上竟已涕泗橫流了。 白彥一震。 阿冬哽咽道:“你說過,不丟我的了……” 白彥深吸口氣,大手蓋住阿冬的頭,把她往懷里一按。 花夢悄聲向莫三刀道:“這丫頭他在哪兒撿的?” 莫三刀悶聲道:“不知道?!?/br> 花夢蹙眉,走向白彥,道:“白公子這是中了合歡宮的飛花陣吧?” 白彥一面輕輕拍著阿冬的頭,一面抬眸看向花夢,唇畔笑影漫開:“孟少俠也領教過?” 花夢微笑:“領教過。不過那時候,合歡宮還不是眼下這個楚歌四合,人人自危的合歡宮?!?/br> 白彥微挑眉,等她下文。 花夢道:“如今各大門派皆欲處之而后快,她們不好好躲在不歸山里避難,反跑到這兒來糾纏你白公子,該不會是有什么把柄,被白公子攥住了吧?” 白彥笑道:“這世上還有什么把柄,比冒充蓬萊城殺人更厲害嗎?” 花夢張口結舌,板臉道:“那合歡宮的人為什么向你下手?” 白彥坦然道:“我也想知道?!闭f完,抱住阿冬,正要起身,卻猛地身軀一震,吐出了一口血來。 花夢冷道:“看來白公子還不知道,這飛花陣可是有淬了毒的?!?/br> 白彥面色一凜,懷里阿冬已咿咿呀呀地大叫起來,顯然被嚇得快沒魂兒了,花夢看在眼里,到底有些惻隱,想了想,從懷里掏了個小瓷瓶來,向白彥丟去。 白彥揚手接了,心知是解毒*藥丸,挑唇道:“多謝?!?/br> 花夢道:“你還欠我一個‘謝’?!?/br> 白彥微怔,旋即反應過來是馬的事,笑道:“還欠兩個?!?/br> 花夢不解。 白彥吃了藥丸,重把瓷瓶扔給花夢,散漫道:“以后慢慢還?!?/br> 莫三刀見他倆就一個“謝”字說來說去,把自己拋到了一邊,不由氣惱,插過來道:“喂,白眼狼,你先欠著我的呢?!?/br> 白彥哈哈一笑,道:“欠你的,還給她,不也一樣?” 這話曖昧,花夢臉上微紅,莫三刀心頭亦莫名一慌,正欲反駁,白彥已抱著阿冬站起來了,緩緩道:“沿河東去三十里,就是天命閣,聽聞閣主江天命知天知地,無所不通,不歸山于他而言,應該也不在話下。兩位可要同去?” 莫三刀回絕道:“合歡宮的人既然要殺你,一次不成,總有第二次,我們守著你便是了,何必舍近求遠呢?” 白彥輕輕一笑:“你這是在咒我嗎?” 莫三刀也笑:“物盡其用而已?!?/br> 花夢看向白彥,忽正色道:“那江天命真的無所不知?” 白彥道:“是真是假,過去一看不就知道了?!?/br> 花夢眸光深沉,良久道:“好?!?/br> 第43章 白彥(四) 洪州城外, 是水天一色的彭蠡湖,天命閣傍水而立。莫三刀一行才一望見蓊蓊樹影后的一闕飛檐,屬于天命閣的兩樣東西便已來到了他們面前。 一樣是人聲, 鼎沸。 一樣是酒香, 馥郁幽長。 莫三刀頓時像嗅到了包子的狗, 一溜煙兒去了。 花夢啼笑皆非, 牽馬跟上。 閣門前人山人海,已將那閣門堵得水泄不通, 莫三刀口干舌燥,探長脖子,直往那人堆里鉆,半天卻竟擠不進去,僅勉強瞧見了人群中央的幾張面孔, 一時間目定口呆。 眾人所圍的,并不是閣門, 而是門前的一張長桌。桌上擺有美酒,桌前坐有美人。酒不是尋常酒,美人更不是尋常人,乃是三大名門中峨眉派的當家弟子——常玉、陸采紅、林芊芊。另有三人坐于她們對面, 這是三個男人——逍遙派的宋笑臨、李舟、岳淞。 這是六個前不久剛在蓬萊城城門口兵戈相向的人, 可是,現下,他們竟穩穩當當地坐在一張桌前,說著話, 喝著酒。 莫三刀匪夷所思, 趕緊轉身拉來花夢,花夢一見這六個, 下意識把臉擋了擋,才問道:“他們在干嘛?” 剛一問完,耳畔霍然哄聲大作,一眾人喝起彩來。 莫三刀亦滿頭霧水,抓來邊上一人就問,那人“哎喲”一聲,回道:“這是天命閣的老規矩了,閣主江天命每個月只見一個人,想要讓他幫忙,必須通過他設下關卡。每個月的關卡不一樣,上上個月是比唱歌,上個月是比琴藝,這個月是比喝酒?!?/br> 莫三刀一聽,喜不自已:“那這江天命等的就是我了?!?/br> 那人嘿然一笑:“雖說是比酒,可并不是比酒量,喝酒時需行酒令,酒令行贏才算是贏?!?/br> 莫三刀一愣:“行酒令?” 那人道:“不錯,眼下正好是第一關,行的是女兒令,你瞧瞧,峨眉派的已占上風了!” 剛說完,也不知席中發生何事,人群里又暴出一記喝彩聲,莫三刀捂了捂耳,瞧向花夢:“什么是女兒令?” 花夢聽那人說峨眉派與逍遙派是在行酒令,當即了然,倒是意外莫三刀對此竟不知,輕笑道:“你這么愛喝酒,居然不知道女兒令?” 莫三刀皺眉道:“我們男兒喝酒劃拳便是,至多行些一色令、猜點令,誰會弄那文縐縐的女兒令?”說完便向白彥揚了揚下巴,“是吧?” 白彥不敢茍同。 花夢朗聲大笑。 這時,席中勝負已分,峨眉派獲勝,逍遙派那李舟憤憤難平,欲要發作,卻被罰酒罰得暈頭轉向,一起身便跌到了桌底,饒是他那大師兄宋笑臨還存幾分神智,拎著他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一步三搖地離了席。 眾人笑完,一個管家模樣的虬髯漢從閣門前走來,向常玉三人作了一揖,吩咐下人領她們進閣中稍坐,以備復賽,隨后又請來另一組人在長桌前北面坐了,依舊是三個,兩男一女。 花夢向莫三刀附耳道:“明月山莊的人?!?/br> 莫三刀挑了挑眉:“平日里看他們對你爹挺衷心的,沒想到也盯著那盟主的位子哪?!?/br> 花夢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們出現在這兒,再正常不過了?!?/br> 正聊著,那虬髯漢上前一步,向人群里說道:“接下來是初賽最后一場,仍是行女兒令,座上是明月山莊,在場可有豪杰愿與他們一較高下?” 花夢與莫三刀對望一眼,再轉頭向白彥使了個眼色,上場了。 眾人一見有人應戰,交頭接耳,猜起這幾人的來歷,有人看到白彥懷中的阿冬,更是驚奇不已,議論紛紛。虬髯漢道:“請教三位公子師門、名號?!?/br> 花夢笑道:“我們無門無派,無名無姓,閣下只管稱呼‘大人小人幫’便好?!?/br> 虬髯漢怔了怔,瞧向白彥懷里大眼撲閃的阿冬,提醒道:“按規則,僅能三人參賽,這個女娃娃待會兒可不能行令、沾酒?!?/br> 白彥輕笑道:“閣下高估她了?!?/br> 當下幾人在明月山莊對面入座了,花夢悄聲向莫三刀道:“酒令我來行,你負責喝酒便是了?!?/br> 莫三刀求之不得:“那你大可多輸幾回?!?/br> 花夢:“……” 所謂“女兒令”,即隨意列舉女子的性情、言動、舉止、差事等,后面加一句相關的七言詩句,與首句尾字押韻。明月山莊坐上首,照規矩,由下首人先行令?;▔舯愕溃骸芭畠撼?,悔教夫婿覓封侯?!?/br> 明月山莊那少女眼珠一轉,回道:“女兒悲,橫臥烏龍作妒媒?!?/br> 花夢道:“女兒妝,滿身蘭麝撲人香?!?/br> 那少女不料她反應這等快,怔忪間,她鄰座的師兄已替她答了:“女兒容,映日荷花別樣紅?!?/br> 那少女一喜,向她師兄含情一睇。 花夢笑道:“女兒媚,桃葉桃眼雙姐妹?!?/br> 那少女腹中已有一句,從容應道:“女兒閑,忙趁東風放紙鳶?!?/br> 花夢不疾不徐,正欲張口,卻猛地忘了詞,正悔當初念詩不仔細,白彥已懶懶應道:“女兒家,綠楊深巷碼頭斜?!?/br> 一輪下來,花夢與白彥勢如破竹,不消半柱香的時間,便打敗了明月山莊,成為入圍復賽的最后一組。 花夢自是喜不自勝,莫三刀卻干看著桌上那幾壺美酒,無福消受,哼道:“悠著點,待會兒峨眉派的人就要出來了,仔細著你的臉?!?/br> 花夢不甘示弱:“我看是你仔細著你的臉吧?!?/br> 莫三刀猛地醒悟過來,那日在登州客棧與花夢聯手殺死駱祈時,他的模樣可是被峨眉派的陸采紅、林芊芊瞧了個一清二楚,眼下峨眉正與逍遙就駱祈之死相爭不下,要是被她們瞧見了自己,難保不當場拎他出來做了解此案。 莫三刀當即低頭,拿起手掌把自個的臉一掩,問花夢:“如果待會兒她們揭穿我,你會不會幫我?” 花夢托著腮看他,挑唇反問:“如果我不幫你,你會不會揭穿我?” 莫三刀惱了,壓低聲吼道:“你還真打算不幫我?” 花夢咯咯一笑,道:“放心好了,這里是江天命的地盤,她們即便揭穿你,逍遙派也不敢在此向你下手?!?/br> 莫三刀皺眉道:“那要是離了這兒呢?” 花夢笑容粲然,緩緩湊近他耳畔:“那我就與你同生共死吧?!?/br> 莫三刀一愣,耳根驀地紅了。 這檔口,先前贏了的那三組人從閣門內走了出來,一組是剛剛進去的峨眉派,另兩組,則是六門聯盟中的衡山派與近年來名聲鵲起的天星派?;▔襞c峨眉、衡山兩派人都是見過的,雖然眼下是男兒裝扮,但五官在那兒,便多少還是有些顧慮,想了想,向邊上的白彥道:“我跟三刀出去一趟,你先應付一會兒?!?/br> 白彥挑眉:“去哪兒?” 花夢道:“茅房?!?/br> 白彥點頭,看向莫三刀:“感情真好?!?/br> 莫三刀臉上跟著一紅,卻還不及反駁,便給花夢拉出人群去了。 出得人墻,微風習習,總算是吹散了臉上的熱度,莫三刀掙開花夢,板臉道:“誰要跟你去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