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是那支白玉簪子的主人?!?/br> 莫三刀聲音篤定。 阮岑轉頭看他,目光冷然:“你知道的倒是不少?!?/br> 莫三刀扯唇,仰頭喝了口酒。 劍鬼一生只有兩個徒弟,但他還有一個親生女兒。 她叫月白。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 “大師兄,你近來的劍法長進不夠,削胡蘿卜絲兒的時候老是用力不均,做不到根根分明,切的胡蘿卜丁兒就更不用說了,連我啃的都不如,難道你的雪晝劍,還比不上我的牙嗎?” 盛夏的日光從翠綠的梧桐葉縫隙里投落下來,映在一張雪白的rou臉上,這張臉,蒙著一條又厚又寬的白帶子,僅露出個玲瓏的鼻尖,和紅紅的嘴唇。 紅紅的嘴唇在瑩瑩日照下翕動,兩個梨渦在嘴角一隱一現。 “大師兄,你往后可要發憤圖強,勤學苦練了,近來二師兄賣命得很,前天我偷偷去瞧,他已經把‘一衣帶水’練得爛熟了。你們每年都要比一次,你除了第一年贏,后來年年都輸,這一輸就輸了十二年,不覺得累了嗎?” 她張開雙臂,在虛空里劃著,抓著,忽然抓住一片柔軟的衣襟,當即嬉笑:“我抓到你了!” 何元山把她眼睛上的布條扯下來:“是我?!?/br> 灼灼日光猛然刺入眼中,令她不適地蹙起了眉頭,瞇起眼認真打量了下,面前這人眉飛入鬢,星眸沉沉,一頭青絲,一襲白衣,一把長劍。 清冷,孤高,出塵。 是她的二師兄。 “還好沒說他壞話?!?/br> 一個懶散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月白仰頭望去,那黑衣人屈膝坐在梧桐樹樹丫上,閉著眼,神態慵懶又悠閑。 月白氣道:“姓花的你耍賴,說好了不許上樹的!” 黑衣人眼也沒抬:“我也不是第一次耍賴了,你就不能長點記性么?” 月白看向何元山,氣呼呼道:“你看他,無賴至此,換你來做大師兄算了!” 何元山眉一揚,拒絕道:“不敢當?!?/br> 這個語氣,不是謙虛的“不敢當”,而是正兒八經的“不敢”當。 月白耷拉下眼皮,轉身走到樹下去,一拳捶向樹干。 樹上那道黑影“嗖”一聲落到了身畔,不等拳頭落下,便把那rou嘟嘟的手握住了:“莫傷無辜?!?/br> 何元山的目光落在兩人的手上,微微一黯。 “師兄的劍法練得如何了?”他出聲問道。 花云鶴轉過頭,看向何元山,把月白的手松了,撇嘴道:“已經能削胡蘿卜絲兒了?!?/br> 何元山挑眉,點了點頭:“嗯,看來有后招?!?/br>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在燦爛的日光里,心領神會,相視一笑。 劍鬼的獨女月白已經十五歲了,這一年的試劍,他特意為月白定了個規矩:贏的人,娶她為妻。 何元山在劍鬼公布消息后的第一時間去找了花云鶴:“師兄想娶月白么?” 他以為他會說“不”,結果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頭。 這個點頭,比任何回答都有力度。 何元山心中一凜:“可你比不過我?!?/br> 花云鶴看著他,眼睛出奇的澄凈、明亮,他反問:“如果我比過了呢?” 何元山抿住了唇。他贏了他十二年,可這一刻,卻有了強烈的不安。 試劍的地點還是在飛云峰頂,花云鶴贏了。 贏得干脆,果決,意外。 最意外的,是月白。 最開心的,也是月白。 她笑彎一雙月牙兒般的眼眸,追在花云鶴身后一路地嚷,花云鶴分明一臉愛答不理,卻就這樣俘獲了她的人,俘獲了她的心。 兩人成婚后,劍鬼閉關,何元山下山,臨走前,與花云鶴飲了一夜的酒。 “那十二年,都是你讓著我的,對吧?”何元山坐在崖邊的孤松下,眼眸里映著月光下蒼茫的山群,一張白皙俊秀的臉泛起潮紅。 花云鶴喝著酒,聲音散漫:“贏你一次,你就沒日沒夜地練,我不讓讓,你不得累死了?” 何元山皺緊眉,仰頭猛灌起酒來。 花云鶴伸手把他的酒壇子奪了過來,罵道:“你這倔脾氣,將來不知道哪個女人管得了?!?/br> 何元山身子一晃,酒潑了滿身,這張才十九歲的臉上,全是失意頹廢,潦倒落魄。 “月白管不住你?!被ㄔ弃Q沉聲道,“而且,我也不想讓她管你?!?/br> “你發誓?!焙卧胶鋈坏?。 花云鶴怔道:“發什么誓?” 何元山垂著頭,盯著地上的松影,一字字道:“此生此世,不負月白?!?/br> 花云鶴面色微凜,旋即揚眉道:“行啊,不過,你也得發一個?!?/br> 何元山截然道:“說?!?/br> 花云鶴道:“下山后,給我找個弟妹,找不到,就別回來了?!?/br> 何元山嗤笑道:“我就算是孑然一身回來,也不會跟你搶?!?/br> 花云鶴擺了擺手,道:“莫要小人之心度我之腹,我只是想看看何方神圣能將你降了?!?/br> 山風從崖外直吹過來,撲滿面龐,吹亂了何元山整整齊齊的發,他在一片亂發中坐直身來,重新靠在孤松上,目光投向崖外蒼茫、無垠的天地。 “那你估計看不到了?!?/br> 花云鶴挑唇一笑:“先看著吧?!?/br> 何元山并沒有故意氣花云鶴的意思,他是真的認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牽絆得了他了。 喝完酒,他帶上劍,下山,十九年來,第一次孤身離開飛云峰。 “白衣劍客”的名號,是在他下山半年后傳遍江湖的,人們在客棧、酒肆、官道、郊野爭先談論起他。男人談他的劍,女人談他的白衣。 又過半年,天下人知道了原來他是天下第一劍劍鬼的徒弟,男人們愈發興致盎然地談論起他的劍來,女人們,則由他的白衣,談到了他的寡淡無情。 何元山并沒有遇見那個能將他降了的“神圣”,盡管這一年多來,他遇見了數不清的女人。有人溫婉,有人嬌媚,有人活潑,有人內斂;有人錦上添花,有人雪中送炭;有人追隨,有人并肩。但沒有人能入他的眼。 是這些女人不美麗嗎? 不是。 是這些女人太無趣嗎? 也不是。 何元山孤身一人走在荒郊中的時候,停下腳步來,想了一下。 這或許便是元稹所說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吧。 郊野的月,白茫茫的一大片,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又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何元山仰起頭來,望向夜空中那一輪碩大的圓月,想到了那個笑起來一對梨渦的人。 他忽然明白,只要忘不掉她,那么無論自己逃到何處,逃得多遠,也逃不出這無涯的月光,逃不出自己心中的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17 18:46:25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17 18:47:19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22 18:09:14 micheal.陳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22 18:09:33 鞠躬感謝! 進入回憶殺咯,對何元山x鬼婆婆cp感興趣的小仙女舉個手吶! 第25章 白衣劍客(三) 何元山下山后的第五年冬天,青州下了一場大雪。 他披著雪白的狐毛大氅,走在漫天風雪里,在夜幕籠罩時,走進了一個屋舍儼然的村莊。 村莊并不小,但在風雪的掩埋下,變得格外凋敝而無生氣,他慢慢解了劍,淡然地握在手中。風雪里的岑寂是殺機最好的掩護,這一點,他已經熟諳于心。 藏在雪地下的一張大網,是在距離村口十丈開外的空地上迅疾拉起來的。拉起來的時候,何元山自然身在網中。 他沒有拔劍,只是旋身縱飛起來,狐毛大氅逆風鼓蕩,卷挾起片片雪花。 激蕩的雪花在頃刻間將一張大網割裂成截截短繩。 這實在是一張不堪一擊的網。 “哎呀,抓錯人哪!”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從墻后響起來,帶著懊惱與驚訝,喧雜的人聲、腳步聲緊跟著聒噪起來,打破了風雪中的這份岑寂。 何元山落足在地,屋舍下,墻垣外,已站滿了村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縮手縮腳地挨在一起,瞪大眼睛打量何元山,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一陣兒后,有個尖利的婦人聲音嚷起來了。 “張老三,這你都能看錯呀?鬼婆婆那么小一個,這人牛高馬大的,虧你也有眼睛!” 那叫張老三的漢子瑟瑟縮縮地擠在人群里,紅著臉反詰道:“我趴在墻根底下能瞧見個啥?就聽見個動靜,一緊張,這不才收網的嗎?” 婦人誶道:“呸,我看你是中了那老妖婆的邪了!” 張老三氣道:“怎么說話的呢?要不是為著救你男人,我還犯不著在這兒‘瞎眼’呢!” 那被掩埋在風雪下的寂然已徹底消失了,村莊變回了村莊,吵鬧,卻踏實。何元山把手里的劍放回腰側的劍璏上,問那婦人:“誰是鬼婆婆?” 婦人經他冷聲一問,猛地安分了,抿了抿唇,道:“大俠,咱這兒鬧鬼了,每到晦朔兩日便丟男人,我那當家的,翠芳妹子的相好,還有鎮上的李員外,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