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嚴厲鋒這時也跳了下去幫著一起救人,也有候在岸邊的消防沖下去。 夏春心亂了方寸,秉著呼吸盯著河里的情況,長安河現在水流不急,但很深,這個時節也很涼,滿心都是擔心。 忽然祁漾沖出河面,單手抓著人往岸上游,嚴厲鋒和消防也過去幫著一起拖人,將冷念推上岸,人群里有護士,跪地上開始幫著清理口鼻頂膝倒水和心肺復蘇。 夏春心看有人在救祁漾mama,就急忙去看上岸的祁漾,祁漾全身濕透,好像回到他救她的那天,他也是全身濕透,頭發和衣服都滴著水。 時光仿佛成了圈,兜轉回了原地。 但此時,二月末的天還冷著,祁漾臉色煞白,整個人都透著狼狽,是這輩子在夏春心面前最狼狽的模樣。 “祁漾……”夏春心心疼地伸手。 祁漾卻往后退著躲開。 他依然站得挺拔,哪怕最狼狽的時刻,也要不失他的優雅,望著地上被救的人,“介紹一下,她是我媽,冷念?!?/br> 夏春心的心臟驟然一縮,突然疼。 祁漾忽然揚唇笑,“麻煩一會兒救護車來的時候,告訴醫生一聲——” 他聲音無波瀾,無起伏,“她有躁郁癥,正在服藥中,適時打針鎮定劑?!?/br> 躁郁癥,夏春心瞳孔倏然睜大,不可置信祁漾mama居然是躁郁癥患者! 她還在祁漾眼里看到了痛,所以這是他一直不想和她提起的原因?因為他自卑嗎? 祁漾到底過了什么樣的童年。 祁漾眼里所有的神采,在那一瞬間都消失,轉換成了狼狽的絕望,如同站在懸崖邊上要往下仰倒一樣絕望。 夏春心不懂,祁漾眼里為什么會絕望。 沒再說話,祁漾走了,夏春心想追,但祁漾擺手不讓她跟上,金燕妮也攔住她,祁漾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冷幾許低頭給她爸發信息告訴她爸所發生的事,已經哭了,眼淚掉到手機屏幕上。 連她都不知道姑姑有躁郁癥,姑姑和哥哥都經歷了什么啊。 夏春心的心里多了沉甸甸的石頭,讓她無法喘氣,只能大口呼吸,更讓她呼吸泛疼的是曲景曜接下來的話。 曲景曜走到她身邊,低沉而嚴肅地說:“躁郁癥是有遺傳傾向的,如果祁漾從小在他媽身邊長大,他可能會在那個環境里受到影響?!?/br> 他是說祁漾也有躁郁癥嗎?! “不可能!”夏春心知道躁郁癥,有躁狂和抑郁不同表現,“祁漾從來沒有躁狂,從來沒有特別興奮的時候?!?/br> “那么抑郁?” 夏春心突然沉默。 她最開始認識祁漾的時候,祁漾不太愛講話,她一直當做是祁漾高冷的性格。 離婚后,祁漾也經常會沉默,不辯解不解釋。 不可能,祁漾那樣一個無所不能的人,怎么會有抑郁癥? 曲景曜道:“我只是猜測,因為成長環境對人的影響很大?!?/br> 夏春心忽然想起祁漾手臂上的兩道疤,他說是小時候淘氣和小朋友們玩的時候劃傷的,所以那是他mama傷的嗎? 還有祁漾在祁家成長的那個環境,呼吸逐漸泛急,如果祁漾有抑郁癥的話,那今天她說的話對他的傷害…… 她滿心焦灼地抬頭找著祁漾的背影,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夏春心沒再拖時間,立即安排人陪著祁漾mama去醫院,和冷幾許說她先走了,就趕緊帶曲景曜金燕妮回家,祁漾的別墅在她家旁邊,她要問清楚。 曲景曜見過太多患者,雖然是猜測,但他也確定了七八成,坐在車里說著,“永遠不要對抑郁癥患者說‘怎么會,你看起來不像有抑郁癥啊’這樣的話,這會令他們很難受,任何人都可能得抑郁癥,就像任何人都會感冒一樣?!?/br> “抑郁癥不是矯情,像感冒因為細菌讓人難受,抑郁癥是腦袋里神經遞質出了問題,讓他們沒辦法開心起來。不是他們自己想抑郁的,他們控制不了自己,是神經遞質出現了問題?!?/br> “心心,”曲景曜想到剛才看到的祁漾的絕望目光,“他們最大的感受是痛苦,是感受不到被愛,感受不到被需要,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多余的一個。往往我們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話,就會將他們推向死亡?!?/br> 夏春心聽得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她想起了她說的很多話,從她懷孕開始,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不愛他了,不需要他了,每一次她都在用力往外推他。 剛才她說的那么狠的話,會不會讓他的精神世界徹底崩潰了? 他為什么不和她說這些,因為他的驕傲嗎? 不,她也沒和他說過她mama的事,沒和他說過她是ptsd患者,因為她不想讓他擔心,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給他,想把自己的脆弱全部隱藏起來。 三年來,他們竟都在互相隱藏著自己,除了隱藏身份,還隱藏著他們的脆弱。 金燕妮不住地勸夏春心興許不是呢,她也想說祁總看著不像會得抑郁癥的人啊,但一想到曲醫生的話,她就給憋了回去。 祁總那么驕傲的人,好似就算自己生了病,也只會讓醫生一個人知道。 金燕妮換位思考著,倘若她相親認識了一個男人,男人說他有抑郁癥,她應該很難再繼續相親下去。 祁總是大老板,他把自己放在了那個位置上,像神一樣,他就該是睿智深沉有城府的,他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是個病人。 可是他也是個普通人啊。 夏春心的車停在祁漾別墅前,祁漾別墅里上下都亮著燈,她不停按著門鈴,有傭人從里面走了出來,見到夏春心就驚訝地喊了聲“夫人”,連忙為她開門,“夫人怎么來了?” 夏春心顧不得去想這人怎么會認識她,“祁漾回來了嗎?” “沒有啊?!?/br> 夏春心急急地進客廳,腳步微停,她看到客廳周圍掛著的都是她和祁漾的照片,是祁漾從他們那個破舊婚房拿回來的。 祁漾那天對爺爺說他別墅里有他們的照片,不是假的,他真的珍惜著他們的所有回憶。 “祁總臥室在哪?”夏春心聲音都已啞了。 “在樓上左手邊,”傭人說著,邊猶豫,又不敢攔著,“祁總從來不讓我們去他臥室?!?/br> 曲景曜說:“沒事,她可以進?!?/br> 夏春心一心只想知道祁漾是不是真的病了,上樓就推門進祁漾臥室,他臥室里也都是他們的照片,她來不及去看照片,走到床頭就打開抽屜。 三層抽屜挨個翻,在最底層抽屜下,她看到了一聯小藥片,翻著背面看,名叫草酸艾司西酞普蘭片,她回頭遞給曲景曜,“這是什么藥?” 曲景曜掃一眼,長嘆了一聲,對她點頭。 這是他常給病人開的藥。 治愈抑郁癥病人的藥。 抽屜里還有喹硫平,也是治抑郁癥的,吃了會讓人發胖。 還有其他藥,似是中途換過藥,又沒吃過。 夏春心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怎么會,她從來沒想過祁漾會生病了,她知道生病有多難受,每天腦袋里一刻不停地有很多事情在閃過,從睜眼到閉眼,腦袋里面全是事情,是回憶,是不斷閃現的畫面和話,全天都在焦慮中度過,最大的感受就是痛苦。 祁漾每天都在痛苦中度過。 他那么痛苦,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出現在她面前的? 明知道他不被愛了,他還一次次地出現陪伴她照顧她,若無其事地笑著逗她。 他從不會對別人笑,但他總是對她笑。 曲景曜走到門口問傭人,“祁總平時飲食作息怎么樣?” “祁總很少睡覺,也很少吃飯?!?/br> “喝酒或是喝咖啡嗎?” “祁總都喝的?!?/br> 曲景曜點頭,回到夏春心身邊說:“他沒吃藥。有很多抑郁癥患者都會斷藥,因為藥對不同的人有不同副作用,會發胖,會嗜睡,也有反而產生更重的……” 說到這里,曲景曜沒將“自殺傾向”四個字說出來。 曲景曜轉而分析著,“你和杭笑白說過祁漾突然間像變了個人,是不是他在他外公生病的時候還發生了什么,或是他看到你和杭笑白之類的?多重刺激讓他抑郁癥復發了?” 杭笑白和夏春心聊過很多次,杭笑白將很多事都轉告給了曲景曜。 夏春心搖頭,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慌張地不停地給祁漾打電話。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哪,想要確定他現在沒事。 但是祁漾手機始終沒人接。 她找不到他,聯系不到他。 曲景曜很冷靜,對夏春心說:“你別急,你先好好想想他有可能去哪?!?/br> 夏春心怔怔抬頭,看到床頭柜上她的照片,是他拍的她躺在沙發上睡覺的照片。 沙發是他們婚房的沙發。 除夕夜那晚,他就曾回去過! 夏春心起身,關上門交代傭人仍不許進,麻煩曲景曜發給她更多關于抑郁癥的事,讓曲景曜先回去,她叫司機開車送她去他們的婚房。 一路上,夏春心不停地聽著曲景曜發來的語音,曲景曜說抑郁癥會讓人變得很懶,失去做任何事的動力。 那么她是他生命里的唯一動力,才讓他不斷出現在她周圍。 而今對他來說,這個動力消失了。 曲景曜還說躁郁癥嚴重時會傷害人,但抑郁癥不會傷害別人。抑郁癥絕不是傷害人的借口,只是偶爾焦慮煩躁時會不經心地出口傷害到最親的人,但更多的只會傷害他們自己。他猜測祁漾如果在離婚前對她說過難聽的話,應是還發生了別的事,諸如讓祁漾誤會了她,甚至讓祁漾認為她已經不愛他的事。 夏春心不知道曾經祁漾的心情,不知道曾經祁漾誤會了什么,但她知道祁漾現在的心情是已經認定她不再愛他。 離婚前她砸車也要離婚的堅定,離婚后她說他不配做她孩子父親的狠心,每每他靠近時她一聲聲前夫的譏諷,她還說過她厭惡他。 這對祁漾來說,是她不斷地把他推向深淵。 夏春心自己受委屈時從來沒這樣哭過,此時心疼祁漾到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她在長安河邊剛說過——“祁漾,你想想看,我夏春心有爺爺姑姑,有很多朋友,有錢有事業,我是不是什么都擁有了?那你在我眼里,還有什么必要性嗎?” ——“祁漾,我不愛你了,我也不需要你了,我們這次能不能徹底斷干凈?當我求你,你讓我清靜清靜,行不行?” 他問她——“你不愛我,也不再需要我,你想讓我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是這樣嗎?” 她說是。 她在他們初相見的地方,將他往死里推。 到達他們的婚房,夏春心淚眼模糊得看不到鑰匙孔,用鑰匙開門時的手都在抖,求求祁漾千萬別做傷害自己的事。 終于打開門,客廳里沒有祁漾,夏春心大步走向臥室,臥室里也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