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這一招實在是高，既打了慕良，又推萬清出去擋槍，到時候什么事都落不到他頭上。

    “出了事情嗎母親？”蘭沁禾問，“是不是查出了……”貪污的贓款。

    “是，而且數目巨大?！比f清扶著桌子，桌子上有一份謄抄的奏疏，上面還壓著萬清的叆叇[1]，顯然她是剛剛看完。

    “你看看吧?！彼Я颂掳?，示意蘭沁禾去看。

    蘭沁禾拿起來，剛掃了一眼就變了臉色，等她看完，已是滿面震驚?！澳赣H，這……”

    上面所列宮中七個衙門，何止一個兵仗局的貪.污錢款，足足七個衙門的都涉及其中。而且所貪.污的錢款寫得極為清楚，西朝建國以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么查宮中的衙門。

    粗粗算去，將近五百萬的國帑！如何不讓人觸目驚心。

    “皇上發了大火，將這七個衙門的掌印、提督太監都關了起來，等候處決?！比f清道，“這個時候，慕良應該乾清宮在請罪?！?/br>
    “怎么會這樣？”蘭沁禾不解，“這種牽涉到宮里、牽涉到皇上的事情，怎么會鬧得這么大？王閣老他想干什么?！?/br>
    二十四衙門里都是太監掌權，直接隸屬皇上。誰敢打這些太監的臉，就是打皇上的臉，就是要和皇上過不去。

    西朝的官場上，和二十四衙門有所牽連的事情，大半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在不行就由官員背鍋，絕不會讓二十四衙門沾上干系。

    王瑞就算是首輔，這一回也太膽大妄為了。

    “這不是他干的，他沒這個膽子?！比f清皺著眉，語氣沉重，“這是慕良干的?！?/br>
    蘭沁禾一驚，仔細又把那七個衙門看去，這一次看了，她心中更是震撼。

    “母親，您是說……”

    王瑞要查兵仗局，只是嚇唬嚇唬慕良而已，可慕良盡然擺出“同歸于盡”的架勢來，向皇上進諫將宮中二十四衙門都徹查一遍。

    這樣一查，貪.污的錢是不是都查干凈了倒不一定，但是林公公和樓公公一派的人大半都查出了貓膩、紛紛入獄。

    “慕良還年輕，底下根基不穩，這一回，是長勢了啊?！比f清嘆息著，“他今天明面上去皇上跟前請罪，但皇上知道，他才剛剛掌印不久，這下面的事情和他根本毫無干系，并不會對他有多少責罰?！?/br>
    蘭沁禾抿了抿唇，猜測道，“圣上會不會讓慕良接手處理這件事？”

    一個太監還好說，足足七個衙門，這件事朝臣就不能插手了，后續的一切處理審案都得由內宮的人來辦。

    “七個掌印七個提督，能審這個案子的，只有司禮監了?！比f清看向蘭沁禾，“聽說慕良接了督建國子監的差事，我本不想你同他走近，但事不由人，你找了機會，探探他的口風?！?/br>
    這件事說到底是工部的軍器局捅上去的，萬清難辭其咎，只希望慕良心里清楚，算賬的時候別把她也算進去就好。

    蘭沁禾一噎，她心里對慕良還有點復雜，可茲事體大，她也推拖不得，只好應下。

    “明天你擺茶宴的時候，再注意注意下面的官員對這件事的看法?！比f清道，“出了那么大的亂子，我怕會有謠言四起，若是明日有人談論這件事，你今年就不要再擺茶宴了?！?/br>
    “知道了母親?！?/br>
    這個時候，自然是能摘出去就摘出去，明哲保身要緊。

    蘭沁禾又同萬清說了會兒話，見時間不早了，便伺候她歇下，自己也回屋準備睡了。

    她今晚就住在蘭府，等明天辦完茶宴再回郡主府。

    草草梳洗了之后，蘭沁禾揮退了屋里的丫鬟，“不用留燈了，你們也去歇了吧?！?/br>
    等屋內的丫鬟散去，房門緊閉之后，整個室內只有半窗月光灑入。

    這是難得的靜謐，蘭沁禾去了頭上的發簪，掀開床帳準備入睡。

    沒有睡著。

    她望著棉被里凸出來的人形，沉默了一下。

    是父親又送人到她床上了，還是酥酥今天回府了？

    那人連著頭都包裹在被子里，光看身形還真不好判斷。若是酥酥就算了，如果是父親送來的男子，她冒然去掀被子……后果不堪設想。

    在西朝，女子看了男子的身體，也是需要負責的。

    “咳?！碧m沁禾咳嗽了一聲，想提醒里面的人，可對方卻絲毫沒有動靜。

    難不成是睡著了？

    蘭沁禾目光微瞥，在床腳后面的衣架上，看見了件緋色的官袍。

    還好，不是男人。

    她單膝跪在床上，另只腳支撐在地，一手撐床，一手去掀開那人頭上的棉被，果然看見自家meimei那張熟悉的臉。

    小姑娘被悶久了，睡得兩頰粉紅，被這動作吵醒，睜開了半只眼，看清了來人后，迷迷糊糊伸出了手勾住蘭沁禾的脖子。

    “……jiejie?！?/br>
    “怎么不回自己房間睡?！碧m沁禾放輕了聲音，伸手替她揩去額上的細汗。

    “這里有jiejie的味道?！碧m沁酥又困倦地閉上了眼睛，勾著蘭沁禾脖頸的手倒是沒有放下?！霸谶@里……很安心?！?/br>
    蘭沁禾順著她的意思上了床。棉被之下，蘭沁酥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件抹胸，她感受到身邊有人，把手放了下來，改成摟住蘭沁禾的腰，頭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jiejie胸口。

    “jiejie在?！碧m沁禾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眼神黯淡了下來。

    她明白為什么酥酥這么喜歡黏著她，也從來不會拒絕meimei同自己親近，哪怕已經隔了十二年，那件事仍然讓人心有余悸。

    那都是她的錯，是她剝奪了meimei的身體，是她害得蘭家差點失去這個女兒。

    ……

    八歲的時候，書院教騎射，原本射術不錯的蘭沁酥突然從馬背上摔下來，從那天以后，便時不時就生病。

    大夫說，這是蘭沁禾在胎中吸走了本屬于蘭沁酥的精氣。

    “我還沒死呢……”病床上的蘭沁酥總是有氣無力地對著蘭沁禾這么說。

    蘭沁禾雙手握著meimei的一只手，跪在床榻邊隱忍嗚咽，眼淚一顆接一顆地落，哭得兩肩止不住地顫抖。

    “二小姐，三小姐只是風寒而已?！迸赃叺难诀邉竦?，“睡一覺明天就會好的，您不必這么難過?！?/br>
    只是身體較為孱弱，容易染病而已，這點病連請三天假都不行。

    但是蘭沁禾不這么想，大夫說了是她搶走了meimei的精氣，才會害得meimei變成現在的模樣，是她剝奪了meimei健康的身體，這些都是她的原因。

    “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補償我，就給我買饗靈樓的糖糕?！辈〈采系奶m沁酥翻了個身，正對著蘭沁禾，一改病懨懨的模樣，張口就提要求，“我要五塊，而且要熱的，你去給我買來?！?/br>
    “可是……”蘭沁禾愣了愣，“大夫說你現在要吃些清淡的?！?/br>
    蘭沁酥躺了回去，兩腳一蹬，望著床頂，“好啊，那就讓我病死好了，今天吃不到糖糕我就死?！?/br>
    蘭沁禾立即站起來往外走，“備馬！”

    倚沐瞧見了這一幕，有點不忍，對著蘭沁酥道，“主子，您這樣對二小姐是不是有點……”

    “管她呢，總比在我床前哭喪好?！碧m沁酥拉了拉被子，“我睡一會兒，糖糕到了叫醒我?！?/br>
    雖然過年的時候蘭沁禾幫她背了鍋，兩姐妹的關系有了緩和，但蘭沁酥性格如此，要她像蘭露那樣撒嬌作態她才學不來。

    那都是小妾妓.女的狐媚招數，她身為蘭家嫡女，怎么可能如此不知廉恥。

    往后的日子里蘭沁酥過得極為滋潤，和同學打架，jiejie去道歉；想吃什么玩什么，jiejie去買；不想做的事情，jiejie去做。

    這段時間里，蘭國騎還留在西北善后，萬清則被升官加職忙得不可開交，蘭沁酥上頭沒人壓著，在蘭府里可以說是隨心所欲如魚得水。

    久而久之，等蘭父蘭母緩過勁有力氣顧及家里的時候，這種風氣竟是已然成型，再難改變。

    “三小姐，二小姐最近要準備鄉試了，您就消停些吧?！备锏难诀哳^疼地勸說。

    “誰不消停了?！币呀浭鍤q的蘭沁酥身姿高挑，一雙狐貍眼一瞇一瞪之間，頗有蘭國騎的威嚴。

    “我這不就是給我的好jiejie送飯去了么?！彼p哼了一聲，路過那丫鬟時，譏諷道，“蘭沁禾都沒說話，你一個奴婢倒是替她叫冤？怎么著，要不要蘭沁禾的郡主也讓你給替了？”

    “奴、奴婢不敢?！?/br>
    “知道自己是個奴婢就好?！碧m沁酥扯了扯嘴角，“走了倚沐?！?/br>
    蘭沁禾最近一直在書院待到很晚，方便隨時向先生請教問題，蘭家便派人去送飯食。今天大概是蘭沁酥心情特別好，主動說要給jiejie送飯。

    三小姐的命令，也沒有人敢駁，只能給她安排了馬車，又配了個奴婢跟著。

    蘭沁酥進了書院，心里想著，一會兒那人見到自己給她親自送飯，一定又會露出感動得手足無措的模樣來，接著還得拉著她，跟個婆子似的問這問那，好像自己走兩步路就會死了似的。

    對于這種反應，蘭沁酥面上嫌棄，心里其實十分得意。

    是郡主是嫡長女是好學生又怎么樣，還不是天天圍著自己轉。

    進了上舍，蘭沁酥站在門口，遠遠就看見里面的蘭沁禾。

    “喂……”她本想喊蘭沁禾出來，卻見旁邊一少年帶著兩個提著食盒的小廝，走到了蘭沁禾身邊。

    “郡主，”眉清目秀的少年俯身輕喚道，“您學了一天了，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身子?！?/br>
    座上的少女停了筆，抬頭望向那人。

    “不了，一會兒我家里人也該送飯來了?！彼龔澲用虼揭恍?，“我還不餓，子甫你先去吧?！?/br>
    “就算不餓，先喝點熱湯吧，這可是家母特定為您做的，熬了好些個時辰呢?！?/br>
    “這……”蘭沁禾稍有遲疑，對方已經拉著她站起來，“走吧走吧，喝碗湯再來?！?/br>
    兩人一起走遠，門外的倚沐問，“主子，咱們不叫二小姐嗎？”

    “閉嘴?！碧m沁酥靠著墻，隱去了自己身形。

    她這時候才發現，書舍里留下的都是些男人。

    她看著那個男人拉著蘭沁禾起來、站在她身側談笑，說著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最惡心的是，那雙眼睛里，帶著讓蘭沁酥想嘔吐的羞澀。

    “走！”她猛地轉身，大步就朝書院外走去。

    倚沐一愣，“主子，那這飯？”

    “沒看見那兒排隊等著送她飯吃么?！碧m沁酥冷笑一聲，“人家才不稀罕我們的東西?！?/br>
    她怒氣沖沖地出了書院，把馬從馬車上拆下來，騎了馬直往城外沖。

    “主子？”倚沐大驚，“主子你去哪??！”

    蘭沁酥絲毫不顧后面的叫喊，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蘭沁禾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畫面。

    什么考試什么讀書，蘭沁禾分明就是來書院和這些男的卿卿我我的！

    真是下賤，得多不知羞恥的人才會在書院里搞這些事情，就她這樣的人也敢張嘴孔孟閉嘴心理的？一會兒回去，她一定告訴父親，把蘭沁禾關一年的禁閉！

    虧她這幾日體諒她忙，還特地送飯來給她，結果倒好，人家在那里逍遙愜意的很，怪不得天天那么晚回家，早就是樂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