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蕭莨轉開目光,眼里有難得的、轉瞬即逝的笑意。 第106章 自有安排 一月中,上元節之后,蕭莨率兵南下。 途經湘北,在這里最大的府城駐蹕。 當地官員并就藩在此的裕王子孫出城迎接,裕王世子祝閔昭十分熱忱殷勤地邀請蕭莨下榻王府,被蕭莨拒絕,寒暄幾句,蕭莨下令進城,入住當地官邸。 馬車里,祝雁停剝了個橘子,掰下一瓣塞進兒子嘴里,見蕭莨斜眼睨過來,趕緊又掰了一瓣,喂到蕭莨嘴邊。 蕭莨的目光頓了頓,看他一眼,就著他的手吃了。 溫熱的唇瓣輕擦過指腹,癢意一直從指尖蔓延到心頭。 祝雁停輕聲一笑,又扔了一片進自己嘴里,問蕭莨:“為何不去裕王府???” “小心些好?!笔捿沟?。 對這些祝家人,他雖不打算為難,但也不能不時刻防備著。 裕王如今八十高齡,是還僅存的四個祝姓親王中年紀最大的一位,子孫眾多,封地原本在這府城下頭的一個縣城里,裕王一脈就藩在此已有兩百多年。 先頭徐氏最猖獗之時,一度占據湘州大部分地方,只湘北這一塊,被裕王憑一己之力拼死護下,后頭他投靠聰王,重新將徐氏兵馬趕出湘州,直到南征軍來,祝閔昭不顧裕王反對,率闔府上下倒戈向蕭莨。 實則也是沒有辦法,明知道蕭莨終有一日會奪了祝家江山,可當時那情況,聰王已到窮途末路,不倒戈只怕他們裕王府眾人,還活不到天下改姓那一日。 “我瞧著那裕王世子是個挺識時務的,先前我將你有意保留祝氏宗室爵位的消息放出去,他第一個與我那堂叔聯系了,想必是有些想法,反正他是世子,即便是降等襲爵,也能做個郡王,一代一代傳下去,也得有個六七代才會成白丁,……只要你能信守承諾?!?/br> 祝雁停說著又剝了瓣橘子喂給蕭莨,他倒是相信蕭莨不會變卦,其他那些祝家人卻未必那么容易放下疑心,誰能保證蕭莨做了皇帝,就當真不會翻臉不認人呢? 可依著祝雁停來說,蕭莨已經走到這一步,哪怕真的強行改朝換代,祝家人也奈何不了他什么,現在是蕭莨有意放他們一條生路,而不是由著他們與蕭莨拿喬,早些表誠意或還能拿到些好處,就是不知有幾個人能清醒認識到這一點。 蕭莨平靜道:“我承諾的自會做到,旁的人怎么想是他們的事?!?/br> 祝雁停笑了笑:“表哥別這么嚴肅嘛,我自是向著你的?!?/br> 那什么裕王,兩百多年前才跟他是一家,論血緣,還不如蕭莨跟他近呢,無非他們都姓祝罷了。 蕭莨沒再多說,略一猶豫,自己拿起個橘子剝開,放到祝雁停面前,不待祝雁停反應,已靠回身后軟枕中,淡定拿起書。 祝雁停眨眨眼睛,回過神,興高采烈地將橘子吃了。 真甜,比他自己剝得更甜。 珩兒見狀小聲嘟噥:“父親為什么不給珩兒剝橘子,偏心?!?/br> 蕭莨看著書,不再搭理他們,祝雁停笑哈哈地捏兒子的臉:“小東西別吃醋,爹爹幫你剝?!?/br> 小孩噘起嘴,又被祝雁停揉進懷里好一頓搓,才終于笑了。 祝雁停心累又好笑,大的小的都夠難哄的。 在這府城駐蹕的第二日,蕭莨收到裕王府送來的請帖,裕王八十大壽辦壽宴,請他賞臉蒞臨。 祝雁停翻著那請帖,問蕭莨:“你去么?” “嗯,”他既不打算對付祝家人,想要懷柔,適當的示好總是有必要的,不只是做給裕王看,也是做給天下所有祝家人看,“你跟我一起去?!?/br> 祝雁停略微詫異,這么久了,除了之前在京中時,他兩次以蕭莨小廝的身份出現在人前,蕭莨從不讓他拋頭露臉,這回卻說讓他一起去參加裕王的壽宴。 “……我也去?” 蕭莨神色平淡,反問他:“你不是祝家人?” “好吧,我去就是了?!?/br> 轉日,晌午之前,蕭莨留下珩兒一人在官邸,帶著祝雁停一起去了裕王府。 裕王府之前在封地的縣城里,府城這座是幾年前新建的,占地廣闊,十分奢華,比南都府的所謂皇宮都不差。 從車上下來,祝雁停抬眸四處看了看,小聲與蕭莨道:“這地方可有夠氣派的,土皇帝啊,果然不能讓他們做這地頭蛇,以后都遷去京中吧?!?/br> 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再想搞什么小九九也得掂量著些。 蕭莨沒接話,祝閔昭已帶著全家老小出門來迎接。 見到祝雁停,裕王府這上上下下都不知該怎么稱呼他,祝閔昭一臉尷尬,祝雁停今日顯然不是以小廝身份來的,可他之前那個僖王是祝鶴鳴封的,自不算數,但若說承王妃吧,蕭莨又并未給他正式冊封,最后眾人也只能客客氣氣喊他一聲郎君。 祝雁停倒不在意這些,客套地與人笑了笑,跟在蕭莨身邊被人迎進府。 因為蕭莨的捧場,這府城乃至附近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員和祝家宗親都來了,蕭莨被請上座,他沒有推辭,淡定坐下,祝雁停始終跟在他身邊。 壽星老王爺不在,祝閔昭尷尬解釋,他父親這些日子臥病在床又腿腳不便,起不了身,請蕭莨多擔待。 蕭莨沒說什么,自始至終雖與之不熱絡,但面子還是給足了的,并未讓之難堪下不來臺。 期間不停有人來與蕭莨敬酒,端的都是極其恭敬討好的態度,尤其那些祝氏宗親,雖心情格外復雜,滿腹擔憂,可眼前這情形,他們都只能奉承著蕭莨,哪怕再想合起伙來與他作對,在眾人心思各異的眼下,都幾乎沒有可能成事,沒看小皇帝身邊的那些人,都快被蕭莨拔干凈了么。 壽宴快結束時,有人來傳話,說裕王想見祝雁停,請他過去后院一趟。 祝雁停挑了挑眉,似沒想到對方會想單獨見自己,下意識地看向蕭莨,蕭莨不動聲色道:“既然裕王有請,那便去就是了,我與你一起去?!?/br> 祝閔昭心驚膽戰,生怕他老爺子作妖,全家上下就只有這位老王爺是認死理的,自從知道他背叛聰王投效蕭莨后,就再不理他這個兒子,還氣病了,至今起不了身。 于是他也趕忙起身,要陪同著蕭莨祝雁停他們一起去見裕王。 非但如此,他還將家里兄弟兒子孫子一眾人都叫上了,跟著一塊去,若是老王爺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他們也好及時補救。 裕王果真躺在床上不能動身,看著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了,祝雁停進門,恭恭敬敬問候了一聲,再怎么說,這位畢竟也是祝家長輩。 裕王身邊伺候的下人扶著他艱難坐起身,靠在床頭,祝閔昭趕緊過去,親手將人攙扶住。 在對方打量自己的同時,祝雁停也在打量他,裕王病態滿面、兩鬢斑白,只那雙眼睛尚顯凌厲,他的目光轉過祝雁停,落到同來的蕭莨身上,冷冷瞧了他片刻,又再次轉向祝雁停,啞聲問:“你可是先帝的兒子?” 這話問得未免過于直白了些,且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祝雁停自然不會認,從容笑著回答:“裕王說笑了,我怎可能是先帝的兒子?!?/br> “當真不是?” “自然不是?!?/br> 他堅持這么說,裕王不再與他糾纏這事,又問:“那你現在是何身份?” “一介白丁罷了?!?/br> “以后也一直做著白丁嗎?” 不待祝雁停再說,蕭莨替他回答:“他是本王的妻子?!?/br> 裕王冷眼望向蕭莨:“既是承王妻子,為何沒冊封?” “這次解決閩粵之事,回京就會冊封?!?/br> 屋中之人聞言俱都一凜,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告訴他們,待這次回京,他就要改朝換代了。 “冊封什么?承王妃?”裕王不依不饒地問他。 祝閔昭有些心慌,想阻止裕王這般態度繼續詰問蕭莨:“父親,您歇著吧,別過問這些事情了,要不一會兒又得喘了……” 裕王沒搭理他,渾濁雙目直勾勾地看著蕭莨。 蕭莨走至一旁,大馬金刀地坐下,面上已不再見半分恭敬之色,唯有周身壓不住的上位者氣勢,冷聲問:“本王何故需要與你交代?” 祝雁停默不作聲地站到他身后去,并不插話。 祝閔昭額頭上的汗都冒了出來,趕緊道:“攝政王您誤會了,父親他沒別的意思,只是隨口問問,您別放在心上,他病糊涂了,還請您莫要與他計較……” 蕭莨沒理他,目光掃過屋中神色各異的一眾人,這些都是裕王的子孫,其實個個都恨不得他死,又都萬分懼怕他。 那裕王不顧兒子的勸阻,陰著臉道:“郎君也是祝家子孫,我這做長輩的,幫他多問一句有何不可?” 祝雁停低眉順眼面上無甚表情,蕭莨看他一眼,收回視線淡道:“本王的妻子,本王自有安排,裕王既然叫我們來了,不如今日把話說明白吧,你們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本王想做的事情,你們以為就憑你們幾個還能阻止的了?” 裕王恨道:“所以你已打定了主意要改朝換代?” 這次祝雁停替之回答:“王爺既然說幫我,我便也幫您一回,提醒您一句,您老還是認命吧,您不如看看這滿屋子的子孫后代,再這么杠下去,無非是讓他們這些人跟您一起送死,何必呢?先頭我來時,還看到您的五世孫,才幾歲大,玉雪可愛的,這樣的小娃娃,您舍得讓他去死么?” 祝閔昭等人已戰戰兢兢快站不住了,都在用眼神哀求裕王,不要再繼續得罪蕭莨,裕王面色鐵青。 蕭莨忽地握住祝雁停的手,與眾人道:“我與雁停都是景瑞皇帝的后人,從景瑞朝起,每一代皇帝身上就都流著祝家與蕭家人共同的血脈,如今也是如此,我的子子孫孫都會是如此,這個江山依舊是蕭家和祝家的,祝家人的爵位我會保留,降等襲爵并非故意打壓你們,以后蕭家人的爵位一樣是降等襲爵?!?/br> 不單是這些裕王府這些人,連祝雁停聽了這話都分外詫異,蕭莨沒多解釋,蕭家的爵位他確實沒打算給他們世襲罔替,至少沒有功勛之人不能給。 從前他在宗事府任職,長歷帝為祝家宗室過于龐大的支出頭疼時,他就想過衍朝落到今日地步,誰能說不是因太祖皇帝對他的子孫后代過于大方,養出了過多的蛀蟲,才拖垮了整片江山,他絕不能重蹈覆轍。 “無論你們信不信,我會繼續供奉祭祀衍朝皇帝,保留祝氏宗室爵位,這兩件事必會辦到?!笔捿估^續說道。 不待裕王再說什么,他又看向除祝閔昭嫡系一脈之外的其他裕王府中人:“你們日后雖得不到蔭封,但若你們有上進心,一樣能憑本事加官進爵,有大功者,同樣能得封外姓爵位,和天下所有人一樣?!?/br> 即便日后祝氏宗室爵位再不會增加,幾代之后甚至可能全部被收回,有本事的祝家人一樣有機會建功立業,公侯伯子,這些外姓爵位又或是高官厚祿,他們也能肖想,蕭莨的承諾意味著,新朝并不會因祝氏是前朝國姓,就對之忌憚打壓甚至趕盡殺絕。 于裕王府這些非嫡長一脈的而言,雖沒有爵位日子或許會很難過,但至少他們還能靠裕王府,若是不識時務裕王府也倒了,他們命都沒了還有什么好說的,至少現在這樣,日后子孫爭氣,說不得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蕭莨能說出這番話,能有這樣的胸襟和氣魄,無論他最終能否信守承諾,在此時此刻,面前這些祝家人,甚至是裕王本人,都再說不出更多反駁之言。 “你說的,都能保證嗎?”人群中有人沒忍住問他。 蕭莨的神色不變:“信不信在你們,我只能承諾我所承諾的?!?/br> 裕王最終什么都沒說,疲憊地閉上眼睛,不知是心灰意冷,還是如釋重負。 片刻之后,祝閔昭領著一眾人跪下地,鄭重與蕭莨叩首:“從今往后,裕王府闔府上下,原竭盡所能,為攝政王效犬馬之勞?!?/br> 從裕王府出來,坐上回程的馬車,祝雁停搓了搓手心,那里似還留有蕭莨握著時的溫度。 他抬眼看向面前面色平淡的蕭莨,笑道:“裕王府眼下是這些祝氏宗王里最有能耐的一個,他們真心倒戈了,其他那些就再蹦跶不起來了,待我們歸京之后,禪位之事應當能順理成章?!?/br> 蕭莨淡淡“嗯”了一聲,靠向身后軟枕,閉起眼。 祝雁停見狀湊過去幫他揉按太陽xue,他先頭在宴席上又喝了不少酒,還幫自己擋了幾杯,估計又不舒服了。 之前柳如許還說蕭莨在軍中都是喝大碗酒,酒量不成問題呢,可他在自己面前,明明經常醉意上頭。 “累了嗎?”祝雁停低頭親他一口,先頭蕭莨在裕王府里那盛氣凌人的模樣,他可太喜歡了。 起身時,蕭莨倏地抬手,按著他的后頸,又將他壓下去。 祝雁停貼著蕭莨的唇,癡癡一笑,愈發動情地去親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