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戍北軍如潮水一般來了又去,唯留寒風嗚咽。 第65章 一道密旨 柳如許走進帳中,為蕭莨處理包扎傷口。 蕭莨的右肩上中了一箭,與之前在西囿一戰中時,被夷軍射中的那個傷口恰在一個位置,新傷舊傷疊在一起,不偏不倚。 柳如許小心翼翼地為他上藥,看著那血rou模糊的一團,心里分外難受。 蕭莨緊閉著眼,一聲未吭,眉宇間糾結的盡是陰郁戾氣,柳如許有心安慰他幾句,話到嘴邊卻到底沒說出口。 蕭莨如今這樣,根本不需要人安慰,也沒人能安慰他。 包扎完傷口,有部下送來剛收到的信,蕭莨緩緩睜開眼,將信接過。 這是時隔三年,祝雁停給蕭莨送來的第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信。 祝雁停在信里說,只要戍北軍退回西北,定會平安將珩兒送回。 蕭莨眼中的戾氣更甚,用力揉碎了信紙。 帳中鴉雀無聲,沒人敢替他做下決定。 靜默片刻,蕭莨冷聲傳令下去:“全軍回撤?!?/br> 到這一刻,他已徹底放棄去賭祝雁停的人性。 戍北軍退兵的當日,連夜拔營踏上了返程,此次進京擒王之行,功虧一簣。 半夜,珩兒又一次哭著從夢中醒來,祝雁停將人抱在懷里哄了許久,待小孩再次睡去,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將阿清叫來,吩咐道:“明日清早,派幾個功夫好的護衛護送珩兒上路,綴在戍北軍隊伍后面,等他們回到西北,便將珩兒送還給蕭莨吧?!?/br> 阿清一愣,小聲提醒他:“王爺,小郎君送還回去,若是之后他們再打過來要怎辦?” “同樣的法子用不了第二次的,”祝雁停低頭望向懷里的孩子,輕輕拭去他臉上還留有的淚痕,“京城是是非之地,珩兒留在我這里太危險了,我本也沒打算長留他,還是將他還給蕭莨吧,總歸,是蕭莨養大的他,他也不肯認我?!?/br> “可……” “無事的,眼下已入了冬,等到戍北軍回去西北,正是最嚴寒之時,一旦下雪路上結了冰,他們就算要再打過來,也得等明年開春之后,到那時再想別的法子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br> 見祝雁停已拿定主意,阿清未再多勸,領命下去做準備,出門之前,祝雁停又叫住他,皺眉叮囑道:“別太張揚了,避著點那個高隋和他手下的人,平安將珩兒送走要緊?!?/br> “諾,王爺放心?!?/br> 交代完事情,祝雁停的心緒平復些許,躺下身,摟緊孩子。 轉日清早,珩兒依舊辰時未到就睜開了眼,他沒有再哭,只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來,一句話不說。 祝雁停叫人送來早膳,親手喂給他吃,小孩低著頭不肯理他,祝雁停摸摸他腦袋,低聲嘆道:“珩兒聽話,把早膳吃了,一會兒爹爹就派人送你回你父親那里去?!?/br> 珩兒猛地抬起頭,睜大眼睛望著他,祝雁停點頭:“是真的,你乖乖吃了東西、喝了奶,爹爹便叫人送你回去,爹爹知道你想見父親?!?/br> 好半晌,小孩才猶猶豫豫地開口,分外委屈:“我看到父親流血了,好痛?!?/br> “珩兒看錯了,你父親沒有流血,沒事的,珩兒別擔心?!弊Q阃]p聲哄他,總算這孩子肯理他了。 “……真的么?” “真的,你父親會沒事的,”祝雁停心里不是滋味,昨夜他也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夢里反復出現的全是蕭莨被箭射中時鮮血淋漓的模樣,和他望向自己的那雙再無半點溫度的漆黑眼眸,“一定會沒事的……” 珩兒將信將疑,終于肯張開嘴,這小娃娃這兩日都沒怎么吃過東西,其實早就餓壞了,祝雁停一勺一勺地將膳食喂進他嘴里,暗自想著這孩子這么倔強的性子,到底是像他還是像蕭莨。 可他也沒機會再跟他的孩子多相處了,這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用過早膳,祝雁停幫珩兒將衣裳整理好,親手將那枚金鎖掛到他脖子上,小孩低頭看了看,沉默一陣,悶悶不樂地甕聲吐出一句:“我不要了?!?/br> 祝雁停捏著金鎖的手微微一頓:“為何不要了?” “不要就是不要?!?/br> 祝雁停堅持幫他掛好,低喃道:“珩兒收著吧,下回,……下回爹爹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再見你了?!?/br> 小娃娃噘嘴望著他,沒再說話。 祝雁停不錯眼地盯著自己的孩子,想要將他的模樣記得更深一些:“珩兒,你能叫我一聲爹爹么?” 珩兒的眼睫輕輕眨了眨:“……你是爹爹么?” “是?!?/br> “那你為什么一直不來看珩兒?” 祝雁停無言以對,珩兒見狀愈發不高興:“你是壞人,爹爹才不會這么兇,珩兒害怕……” 祝雁停將之攬入懷中,收緊雙臂,沉默抱了他片刻,哽咽道:“爹爹對不起你,珩兒,別生爹爹的氣?!?/br> 珩兒哼哼唧唧的,沒再掙扎推他。 出門之時,祝雁停用斗篷將孩子裹住,親手將他抱上車,最后撫了撫小孩的臉,又將前日被他扔掉的撥浪鼓遞過去:“這個珩兒也收著吧?!?/br> 小孩不肯要,低聲嘟噥:“我才不玩這個,我長大了?!?/br> 祝雁停一怔,苦笑道:“是啊,爹爹忘了,珩兒都三歲了,不愿意玩這個了?!?/br> 他還是將撥浪鼓塞進了小孩手中,又親了親他額頭:“珩兒,再見?!?/br> 馬車漸漸遠去,珩兒悶不做聲地轉了轉手里的竹棍,聽著叮咚聲響,趴到窗口邊朝外看,祝雁停還怔怔站在原地望著他,小孩噘起嘴,發呆片刻,扭過頭去。 送走珩兒沒多久,高隋過來與祝雁停請安,隨口便問起他:“王爺,您前個抱來的那孩子呢?” 祝雁停的眸色陡然一沉:“不該問的你最好少問,本王乏了,高公公無事便請回吧?!?/br> 高隋的眼中有精光滑過:“王爺,如今下幽城危機解除,您打算何時動身回京?” “急什么,叛軍還未走遠,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殺個回馬槍,高公公若是等不及自個先回去便是?!?/br> 祝雁停的語氣里已滿是不耐,高隋識趣地沒再多嘴,只提醒他:“奴婢倒是沒什么等不及的,就怕陛下等不及?!?/br> 祝雁停冷道:“皇兄那里本王自會給個交代,無需高公公多慮?!?/br> 眼下珩兒還未走遠,他若是現下就回京,誰知道會發生什么,必得等到珩兒平安離開冀州再說。 待高隋退下,祝雁停的神色更冷,沉聲吩咐阿清:“派人給我好生盯著高隋的一舉一動,他若是敢有妄動,即刻將人拿下?!?/br> 巳時末,祝雁停手里握著本書,靠在榻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直到有人匆匆來稟報,他們在城門口截住了高隋派出去的一隊人,現已將人拿下押了回來。 祝雁停聞言轉瞬沉了臉:“將人押過來!本王要親自審問?!?/br> 人很快被帶過來,一共六個人,都是宮中禁衛軍出身,祝雁停見之面色愈發難看:“說吧,高隋派你們鬼鬼祟祟出城,到底要做什么?” 幾人梗著脖子咬緊牙根不肯開口,祝雁停也不與他們廢話,直接叫人將之拖下去上刑。 不多時就有人禁不住招了,高隋派他們出城,是要他們去追車,將祝雁停送走的孩子搶回來。 祝雁停氣得摔了手中茶碗,咬牙切齒道:“他好大的膽子!去將高隋拿下,押來見本王!” “不必王爺派人過去了,奴婢自個來見王爺了!” 高隋大步進門來,身后還跟著一眾祝鶴鳴派給他的禁衛軍,見到祝雁停再無半點恭敬之意,連腰都不彎了:“王爺,聽說您將陛下派給奴婢的禁衛軍拿下了?他們可都是替陛下辦差的,您如此行徑,叫奴婢可怎么與陛下交代?” 祝雁停冷嗤:“你這拿著雞毛當令箭的閹人,誰給你的資格在本王面前亂吠?你少拿皇兄來嚇唬本王,今日便是皇兄在這里,本王也定要將那幾個人給處置了!” 被祝雁停不留情面地一頓奚落,高隋面上掛不住,咬著牙根狠狠道:“奴婢奉皇命辦差,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爺?王爺若是執意如此,便休怪奴婢無禮!” 祝雁停輕瞇起眼,像聽到天大笑話一般:“你對本王無禮?你倒是要如何對本王無禮?!” 高隋抖出袖中藏著的密旨,高舉在手上,尖聲道:“奴婢有陛下親擬的圣旨,僖王不顧圣令,私下放走叛軍首領家眷,遵陛下旨意,拿下僖王!” 他說罷往后退開一步,身后的禁衛軍上前,手中的劍已出鞘。 祝雁停的面色陡然一變:“來人!” 兵丁破門而入,轉瞬將高隋帶來的禁衛軍團團包圍,高隋氣急敗壞地嚷道:“我有陛下的圣旨,你們誰敢!誰敢!” 那領頭的參將卻只聽祝雁停的,絲毫不搭理他。 他們都是京北大營的人,此番祝雁停奉命來下幽城抵擋叛軍,祝鶴鳴怕死要留著大部隊在京中,只讓他帶了區區三千人出來,祝雁停早已將領兵的將領拉攏,他心頭那從出京起就已隱約埋下的懷疑和不安,在此刻終于得到了印證。 高隋被人按到地上時還在哇哇亂叫,祝雁停一步上前去,奪了他手中密旨展開。 那確實是他兄長親筆寫下的圣旨,只要他有丁點通敵之心,即刻將他拿下,生死不論。 祝雁停捏著圣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沉不見底的黑瞳里逐漸集聚起一場風暴,風雨欲來。 領兵的參將問他這些人要如何處置,祝雁停握緊拳頭,啞著嗓子一字一頓道:“全、部、殺、了?!?/br> 高隋終于慌了神,掙扎著撲向祝雁停:“我是陛下的人!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祝雁停一腳將之踹開:“將人拖下去,全部就地正法,一個活口別留!” 參將略遲疑:“可陛下那里……” 祝雁停冷道:“這些人都是死在叛軍的刀劍之下,與我等何干?” 對方聞言不再猶豫,將屋中人盡數押下去。 哭喊求饒聲遠去,祝雁停的眼中泛起血光,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 第66章 大廈將傾 入夜,阿清伺候祝雁停更衣梳洗,小聲與他稟報:“高隋一干人等都已處置了,王爺,您當真要一直留在這邊么?” “等珩兒出了冀州就回京?!弊Q阃]p吐出一口濁氣,一直緊繃著的心緒終于放松了些許。 蕭莨急著要回孩子,必會以最快速度回去,只怕要不了幾日,珩兒就能送回他手上,如此也好,不然他這一直提心吊膽著,連睡覺都睡不踏實。 “可陛下那里……”阿清不敢往下說,他們都知道,祝鶴鳴給高隋的那一道密旨,究竟意味著什么。 祝雁停抬起頭,怔怔望向在漆黑夜色中莫名滲人的頂上房梁,有一瞬間的茫然,百般滋味一齊涌上心頭。 從前蕭莨說人都是會變的,有遭一日他兄長做了皇帝,他拿什么保證他們兄弟二人能夠自始至終都一條心,那時他仿佛魔怔了一般什么都聽不進,真正到了這一日,卻又似應了那一句,果真如此,全都是報應。 “回去罷,”祝雁停輕聲一嘆,“不回去還能去哪里……” “王爺,”阿清擔憂道,“只怕陛下會怪罪您?!?/br> “我還有的選擇嗎?”祝雁??嘈u頭,“不回京,我又還能去哪里?去了哪里不是死路一條?” 蕭莨帶兵打來時,他尚且想著要掙扎求生,不單是為自己,也是為他兄長,甚至不惜綁架自己的兒子逼迫蕭莨退兵,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早已兩面不是人,怎么做都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