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天出去時，順手把門關上。

    休息室里一片寂靜。極度的安靜中，昆的呼吸聲漸漸明顯。

    “你不舒服？”海瑟薇的聲音打破了休息室的寂靜，昆本來感覺全身上下都被一張無形的蜘蛛網罩住，呼吸漸漸艱難，但海瑟薇的聲音如同一把鋒利的刀，把蛛網劃開了一道口子，讓昆恢復了正常。

    昆捂著胸口，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剛才的感覺。仿佛冥冥中有個無比恐怖的存在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盡管那種感覺只是一瞬間的事，可是在昆的感覺中卻像是在冰洋的底部待了好幾分鐘，差一點就要溺水而死。

    喘息了一會，昆才說：“這個地方有些古怪，剛剛那個家伙……是人嗎？”

    “那是開天……”海瑟薇斟酌著用詞，說：“它一直跟在楚君歸身邊，上次跟著楚君歸一起進入的真實夢境，不過我們都回來了，而它沒有回來。它其實不是人，但是忠誠應該沒有問題?！?/br>
    “不是人……”昆的臉色有些蒼白，然后默默地跳過了這個話題?！睂α?，它剛才好像只講了一半，還沒講是怎么戰斗的，結果怎樣。你怎么對那個什么帝斯諾的歷史那么感興趣，反復地問？”

    海瑟薇白了昆一眼，沒好氣地道：“如果不是為了讓你聽明白，它也不用講那么久?！?/br>
    昆莫名其妙：“我聽得明白的??？”

    海瑟薇不想解釋，她剛才看出開天是想直接傳輸數據，后來因為顧慮終止。以海瑟薇現在分離的意識數量，當時水波中的數據不算多，可以輕松消化。但是昆不具備接收數據的能力，所以開天還是用口述的方式。

    不過昆已經說過幾次覺得這個營地有古怪了，剛剛開天的水波在經過昆身體時意外地激起了水花，這才讓海瑟薇看到另一層不一樣的世界。不過海瑟薇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看到的那個詭異世界是真是假。

    昆喘息著，剛剛感覺好了一些，休息室的門忽然自行打開，一個少女無聲無息地從門外走過。她似乎向休息室里看了一眼，昆駭然發現，少女的眼睛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濃郁的墨綠。

    第1305章 心意難平

    昆如同落入蛛網的蟲子，想要掙扎卻又動彈不得。這一次又和前面不同，昆還感覺到了被抹除的恐懼。少女身上似乎隱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光是感知到就讓昆有種崩解毀滅的感覺。但是昆又行動如常，可以和平常一樣說話和行動，這種撕裂的感覺格外的別扭。

    這時空間出現了些微的扭曲波動，一架巨大的飛行器返回了營地。它還沒有完全降落，楚君歸就直接出現在休息室的門口，含笑看著海瑟薇，眼中全是驚喜。

    海瑟薇又驚又喜，直接撲進楚君歸的懷里，緊緊抱住。

    兩個人太久沒見了，長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抱了好一會，兩個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昆咳咳嗽一聲，示意旁邊還有一個大活人。

    楚君歸這才望向昆，問：“你怎么也來了？”

    昆幽幽地說：“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了。至少不會差點被你的手下給宰了?！?/br>
    “怎么回事？”楚君歸嚴肅起來。

    昆簡單說了遇襲的經過，然后把殺掉兩名探索者的事攬到了自己身上。楚君歸上下打量了一下昆，昆突然打了個寒戰，只覺從內到外的秘密似乎都被楚君歸看穿了。

    楚君歸沉吟道：“以你實力，對付一個探索者都很勉強，想要正面殺兩個毫無可能。海瑟薇，那兩個人是你殺的吧？”

    海瑟薇點頭：“是我?！?/br>
    “殺就殺了吧，他們想要搞陰謀，是自尋死路。我本來打算在回歸前統一清理的，現在算是提前一點而已?！?/br>
    昆松了口氣，說：“我就說，你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對我下手，又不是沒認出來。對了，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么，那場戰斗是怎么……”

    昆的話咽了回去，此時海瑟薇幾乎快要掛在楚君歸的身上，絲毫沒有分開的意思。

    昆聳了聳肩，轉向另一邊，自言自語道：“好吧，我先吃點水果，你們自便……”

    話音未落，楚君歸和海瑟薇就在原地消失。

    昆重重地嘆了口氣，自語道：“何苦呢？”

    他本來明知道這次進真實夢境有回不來的風險，但還是抱著必死之心毅然決然地進來，很有種人類存續系于己身的悲壯?？墒乔懊媸沁B驚帶嚇，現在則是發現真正的戰斗已經打完了，然后海瑟薇和楚君歸久別重逢，恩愛得差點亮瞎他的狗眼。然后昆就發現，自己好像完全是多余的。

    他長嘆一聲，很有一種錯過歷史關鍵節點的惆悵。這在日后的歷史上，會不會給自己記上一筆呢？昆覺得不會，最多是記錄真實夢境探索者全名單時才會有自己的一個位置。

    想到這里，昆很是心意難平，順手拿起一個水果，正打算狠狠地啃上一口，忽然呆住，如墜冰窟！

    “不對，許多感覺不是幻覺，我是真實感覺到了什么！那東西引起了我身體里某種能量的反應。而出現在我眼前的，應該是我本能根據能夠理解的事物生成的影像！也就是說，這里確實不正常！剛剛那個人真的是楚君歸？！”

    昆騰地站起，把水果扔下，沖出了休息室，瘋狂奔跑著，遇到一個人就問：“楚君歸在哪？！”

    許多探索者都被嚇了一跳，好在昆作為上一次探索得到能力的人，在三大勢力里都是列在重點名單上，所以探索者都認識昆，也知道他是楚君歸的熟人，因此都給昆指了路。

    昆一路狂奔，連爬了九層，終于到了楚君歸的專屬樓層，然后被緊閉的合金大門攔下。昆拍了拍門，但門的材質特殊，無論他怎么用力，都沒有絲毫聲音，也沒有一點震動傳出去。面對這明顯不符合物理規律的現象，昆心一橫，退后兩步，然后猛地向大門撞去！

    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昆撞了個空，直接飛入大門，然后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輕輕放在地上。

    昆站定，就看到楚君歸攬著海瑟薇，正站在自己面前。昆一時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下意識地說：“你們……完事了？”

    “嗯?！背龤w點了點頭。

    “這么快？”話一出口，昆就看到海瑟薇的臉上透出了殺氣。他趕緊補救：“不不，我的意思是……哦，那個，這個楚君歸是真的嗎？”

    楚君歸神色不變，說：“當然是真的?！?/br>
    海瑟薇也說：“是真的，我可以保證！”

    昆松了口氣，說：“是真的就好，那就好！總算遇到正常人了?！?/br>
    “你是遇到什么了嗎？”楚君歸問。

    “我就是有些很不好的感覺，比如有些探索者，比如水果，比如一個眼睛是墨綠色的少女……”昆一口氣說完，本來覺得楚君歸會以為自己瘋了，沒想到楚君歸很認真的聽完，然后開始思索。

    想了一會，楚君歸召喚了開天。少年如同幽靈般出現在三人面前，又把昆嚇了一跳。楚君歸把昆剛才說的話復述了一遍，問：“我們大規模使用環境能量的時候，會出現這種現象嗎？”

    “不會?！遍_天回答得非常干脆。

    楚君歸點了點頭，對海瑟薇解釋道：“現在營地里大約有幾十個人具有影響周圍環境的能力，我、開天和米兒，就是昆見過的那個少女，都有大規模使用環境能量的能力。但是這種使用應該不會造成昆所說的那些現象?！?/br>
    海瑟薇道：“他是幻覺？”

    楚君歸搖頭：“不是幻覺。昆的身體里有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概念，是這個概念產生了身體反應，所以他才有了那些感覺?，F在問題是，我們不知道這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開天，你覺得呢？”

    “需要調查，這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遍_天很嚴肅。

    楚君歸嘆了口氣，說：“要是博士還活著就好了?！?/br>
    海瑟薇吃了一驚：“博士出事了？”

    “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最終之戰，博士和衍生天災的投影同歸于盡，被拉進了奇點?，F在他很可能已經在另一個宇宙?！?/br>
    海瑟薇何等聰明，一下就聽明白了。博士不過是人類，不可能活著穿過奇點，然后從另一個宇宙的黑洞里逃出。

    海瑟薇本來想跟楚君歸說墻壁上的裂縫和滲出的鮮血，但是看到開天，忽然想起了那朵水花下面的暗紅，然后保持了沉默。

    第1306章 哪個是真？

    在楚君歸身上，海瑟薇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包括剛剛深入交流時也是?？墒浅顺龤w以外，整個營地，乃至整個真實夢境給海瑟薇的感覺都異常的詭異，處處透著撕裂和不真實。海瑟薇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觀察楚君歸，對昆莽撞的舉動也沒有阻止，其實也是存了讓昆試探的心思。

    楚君歸安撫了昆幾句，讓開天帶昆去休息。

    昆識趣地沒有再打擾楚君歸和海瑟薇的二人世界。等他離開，楚君歸就應海瑟薇的要求，給她講了講這段時間真實夢境里發生的事，從進入找到開天一直到最終之戰。當然這次不是用嘴說的，楚君歸早就看出海瑟薇已經具備了數據接收

    能力，直接把數據傳輸過來。開始時楚君歸還十分謹慎，但是隨即發現海瑟薇的接收能力居然格外強大，遠超預料。在帝斯諾文明中，數據接收能力就是區分天賦高低的標準。以海瑟薇現在表現出的天賦，接受調整后，能力或許只比楚君歸和博士差上一點。

    海瑟薇用了一些時間消化數據，問：“博士真的死了？”

    “是的?！?/br>
    “你能復活林兮，為什么復活不了博士？”

    “林兮只是收到沖擊，搜尋及時的話還能找到許多數據和概念碎片，就像散落在真實夢境里艾格的記憶一樣。但是博士的所有概念都被拖入了奇點，應該在黑洞深處徹底消亡了。我做過嘗試，沒有找到一點殘留數據?！?/br>
    “那個米兒好像有些特別?！焙Ｉ卑涤兴?。

    “她的能力確實很奇特，我們的攻擊都是以環境能量作為基礎，間接地攻擊對手的存在概念。但是她卻是直接抹除攻擊目標，我和博士都懷疑她具有攻擊存在概念的能力?？上б晕覀兡壳暗哪芰€無法直接觸摸到概念，只能通過各種手段間接地影響和觀察。你覺得她特別是正常的?！?/br>
    “你剛剛提到了一只特別的兔子，開天也說起過它。它還活著嗎？”

    “還活著，不過也活不了多久了。它確實是艾格的造物，但是也被限定在真實夢境里無法離開。等到真實夢境崩潰，就是它生命終結的一天?！?/br>
    海瑟薇說：“我聽開天說，它一直在和詭獸戰斗，死了很多很多次?！?/br>
    楚君歸嘆了口氣，說：“它確實死了很多次，又復活了很多次，存在概念已經所剩無幾。所以最后的戰斗我們沒讓它參加，就讓它留在創造者的避難所里，度過生命中最后的時光?！?/br>
    “我想去看看它，順便看看創造者艾格留下的避難所?！?/br>
    楚君歸當即點頭：“當然可以。避難所的調整設備本來已經不能用了，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有修復的能力。這次過去正好給你也做一次調整，至于昆……他也可以去?！?/br>
    “調整？什么是調整？”

    楚君歸把帝斯諾生命形態傳輸給海瑟薇，說：“人類是以物質存在作為基礎的，而帝斯諾生命根基是存在概念。人類和帝斯諾之間至少還隔了純能量態這樣一個大的進化階層。帝斯諾的真正能力是同化周圍空間的一切，給一切物質、能量和數據附加自己的概念。調整就是讓我們人類也擁有控制和適應環境空間的能力。這個方法最初是艾格研究出來，用于同化人類宇宙的生物，創造一個能夠同時在真實夢境和現實宇宙生存的物種，作為連接兩個宇宙的橋梁，最終使艾格能夠進入我們人類的宇宙?！?/br>
    海瑟薇此時已經知道了艾格真正進入人類宇宙的后果，若非如此，博士也不用犧牲自己也要拖著艾格殘存概念墜入奇點。只能說在高等文明眼中，低等文明或許連豬狗都不如。

    “那過去看看吧?！焙Ｉ睕]有反對。

    楚君歸就站了起來，說：“現在過去就很快了，我讓開天帶昆過去。我們先走一步，我需要點時間修復調整設備?！?/br>
    海瑟薇忽然沒來由地臉上一紅，小聲問：“就……就這么過去嗎？開天會不會看出什么？”

    “肯定不會！我已經把周圍所有區域都封閉了，除非它暴力打破屏障，才能知道我們在……”

    海瑟薇直接封堵了楚君歸的數據通道，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楚君歸站了起來，向海瑟薇伸出手。海瑟薇握住他手的瞬間，眼前突然景物變幻，所有東西都變成了扭曲斑駁的色塊。隨后無數色塊開始重新組合，當視界清晰時，兩人已經站在了避難所的中央。

    控制臺上，黑白花兔子依然酣睡，并不知道楚君歸和海瑟薇的到來。

    看到黑白花兔子的剎那，海瑟薇突然一個恍惚，似乎看到在兔子的毛發中正有濃稠的鮮血在緩緩滲出！

    此時此刻，海瑟薇已經從楚君歸那里得到了不少帝斯諾的知識。更多的知識則是因為海瑟薇記憶容量和處理數據速度的原因暫時無法傳輸，但是已有的知識已經足以讓海瑟薇明白，自己看到的滲血景象實際上是本能感知到了恐懼和危險，但是危險來源已經超出了海瑟薇目前知識所能理解的范疇，于是本能就以海瑟薇能夠理解的方式標識出危險，也就是滲出的鮮血。

    海瑟薇不光表面上若無其事，還得竭力保持身體內部的平靜，但是楚君歸還是察覺了她的不安，問：“你在害怕？”

    “第一次看到高等級文明，確實有些……不適應?！?/br>
    “這很簡單的，你切換一下視野，就能看到數據接口了。這里每一個設備怎么使用，都在數據接口上有說明。你看，那邊就是娛樂中心，我還需要點時間改造調整中心，你可以先在娛樂區玩玩。不過先不要碰恒星和黑洞，那超出了你現在的處理能力。你可以先體驗一下行星的生命，等調整完成了，就可以體驗恒星了?！?/br>
    海瑟薇按照楚君歸說的切換了視野，果然本來空無一物的設備臺上出現了無數光點，每個光點都是一個數據接口。使用方法則是在其中一個數據接口中。海瑟薇讀取了使用方法，但是并沒有激活娛樂中心，更沒有鏈接其它數據接口。

    “我一會再體驗，現在先等你把調整中心修好吧?！?/br>
    “好?！背龤w并沒有多想，不斷從環境中抽取能量和數據，合成調整中心需要的原料，并注入調整中心中。

    這邊修復進度迅速上升，另一邊海瑟薇則是看著周圍的墻壁。墻壁十分光滑，沒有裂縫，也沒有滲出的鮮血。但是這正常的一幕卻讓海瑟薇有些毛骨悚然，她記得在奧斯汀的記憶里，最后的避難所就有著一面受詛咒的墻壁。究竟哪個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