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抬手一指，實驗室中央就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光球，里面是一片大陸，地貌豐富。只不過現在大陸有四分之三都被紫黑色浸染，紫黑色甚至蔓延到了光球之外，伸出無數觸須，不斷揮舞著的，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看到那些觸須，博士也是驚訝，臉色迅速變得陰沉。

    “這些是什么？”林兮問。

    博士皺眉說：“我本來是想演示真實夢境的環境，你們看到的就是整個真實夢境的全景了。紫黑色的部分就是被衍生天災侵蝕的區域。不過關于衍生天災的數據是來自于艾格的記憶，也就是說，你們看到的就是真正衍生天災的影像。沒想到只是影像，居然也能引起它的反應，這些觸須就是它在試圖尋找這里的象征。如果不是艾格在數據里預留了控制衍生天災的數據真空帶，我剛才的做法就是給延伸天災又開了一道門?！?/br>
    “那會怎么樣？”開天問。

    “被它同化，然后變成亂七八糟的隨便什么東西。就像是那些詭獸?！?/br>
    大家都是一驚，沒想到居然和死亡就這么擦身而過。險些闖下大禍的博士臉色自然是極為難看。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個個光球，然后讓那些觸須表面都浮出濛濛光芒。那些光芒之下都是沒有任何數據、也沒有任何概念的真正真空，只有這樣才能攔阻衍生天災的擴張。

    “過去帝斯諾人攔阻衍生天災的做法是，先干掉所有的本宇宙造物，然后用數據真空把被衍生天災轉化的空間包裹起來，再把這塊空間從宇宙中分離，發送到其它宇宙去?！?/br>
    “這不是會給其它宇宙帶來災難嗎？”林兮說。

    “那個時候帝斯諾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還有，誰告訴你帝斯諾就一定要為其他宇宙著想的？”博士反問。

    林兮一時語塞，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會給其他宇宙帶去巨大災難，難道他們忍心？”

    “這個標準，是你的，而不是帝斯諾的。實際上，在帝斯諾的數據里，從來沒有道德和仁慈之類的東西，甚至不存在道德這種概念。如果帝斯諾進化到了極致，那么宇宙就是他們自己。宇宙中的生物，比如說你們，比如說我，在帝斯諾眼中連個寄生蟲都不如，嚴格按比例算的話，我們都比不上病毒。你會為幾個病毒的死亡而傷心嗎？你不會?！?/br>
    “好吧，我沒法理解他們?！绷仲鈹偸?。

    “不能理解是你的問題，或者說，是你的錯誤?！?/br>
    林兮又是一怔，博士出奇的嚴厲。這本來應該是一場很普通的討論，觀點和立場允許有差異，難道不是嗎？

    “抱歉，我有些……暴躁?！辈┦壳榫w緩和了一些，道了歉。

    林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博士說：“你不明白剛才有多么危險。君歸和開天可能已經猜到了一點。我剛才差點把衍生天災給復制出來，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可是，您也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就能讓人類不滅亡了？”

    林兮不說話了，博士繼續收斂情緒，終于恢復了平靜，然后說：“再說一次抱歉，我吸收的數據太多，結果導致身體和情緒失去了平衡。這就是帝斯諾面臨的危險，大部分帝斯諾的死亡實際上不是身體原因，而是精神的失控?！?/br>
    楚君歸問：“帝斯諾是自殺的？”

    “是的。理論上帝斯諾的生命可以達到一億年，但是很少有帝斯諾能夠觸及這個門檻。晚年的帝斯諾都有強烈的自毀傾向，所以他們會選擇把存在概念放在黑洞里，然后終結自己的生命。不過這對于你們來說是相當遙遠的事，沒有幾百萬年的生命，你們不會感覺枯燥和無聊的。而且如果有類似危險，起碼也得有行星級的身體之后。好了，我們回到正題?！?/br>
    第1275章 它并不勇敢

    博士把真實夢境影像放大，顯示出中心處的一個區域，說：“這一帶應該就是艾格的概念存放之地，也是他的墓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衍生天災似乎并沒有發現概念的存在，否則真實夢境也就不存在了。以衍生天災的歷史，它們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帝斯諾的存在概念，特別是艾格，他對我們的宇宙已經研究了幾百萬年，所以更加珍貴。轉化了艾格的概念，也就意味著對我們宇宙研究的極大推進?！?/br>
    楚君歸提出了一個疑問：“會不會是衍生天災已經發現了艾格的概念，但是為了保持通向我們宇宙的通道而故意留著他呢？”

    “基本……不可能。從艾格留下的記憶看，在和衍生天災的戰斗中，幾乎一有帝斯諾死去，衍生天災就會立刻轉化他們的概念。帝斯諾認為，自己的存在概念對于衍生天災似乎有特殊的吸引力。還有一個原因，許多帝斯諾大科學家認為，衍生天災并不是智慧生命，而只是一種宇宙中奇特現象。它們來自詭異的多維宇宙，所以才如此難纏。支持這一觀點的論據是，他們從來沒有發現和衍生天災有溝通的可能，每一次嘗試溝通都會引來猛烈的攻擊。所以我們暫時排除這是衍生天災陰謀的選項?！?/br>
    “確實，衍生天災對付我們不需要陰謀，它只要發現我們就行了?！遍_天說。

    博士十分贊許，說：“我們現在就像是幾只老鼠，需要在天敵的眼皮底下偷東西，所以不僅要小心，而且要快。我們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打通一條通向這個區域的通道，君歸，林兮，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了?！?/br>
    “您呢？”楚君歸下意識地問。要說實戰戰力，博士才是所有人的天花板。

    博士擺了擺手，說：“你們都是帶兵打仗的，這種任務不給你們給誰？我負責在后方支援和研究?！?/br>
    “我還是跟著主人去打仗吧！”開天說。

    “你是天生的研究苗子和生產基……哦，沒什么。你這幾天先跟著我?！?/br>
    布置完任務，博士就帶著開天上了三樓，留下楚君歸、林兮在二樓。

    博士走后，二樓的景色忽然變成了幽暗寂靜的夜晚湖畔，月色在天，湖水微瀾。朦朧光華自水光中瀲滟而出，微風則帶著水汽拂向河畔之人。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沉默了一會，楚君歸咳嗽一聲，打破了沉默，問：“我們該怎么開始？”

    林兮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個指揮大艦隊的元帥，還需要問我？”

    “當然?！?/br>
    林兮舉起雙手，從天花板上牽引下來幾道光束，幻化成上百頭形色各異的詭獸，然后說：“這是我們目前知道的詭獸。我覺得第一步是要探查潰爛天空內的情況，看看有沒有新的詭獸出現，以及詭獸補充的規律。我覺得有必要組織幾次偵查，然后試探性地和詭獸打一仗，再針對性地研發生產裝備。第二步是準備完成后組織一次武裝突襲，試著向里面打通通道，同時探查地形。然后就可以根據情況，實行總攻了?！?/br>
    “很好的計劃，這就開始吧！你需要什么裝備？”

    林兮斟酌了一下，給出需要的裝備清單，楚君歸在制造機上一點，無數材料和光點就從各個地方飛來，在制造機上組裝出一個一個裝備。

    林兮拿起一把剛剛出爐的步槍，試著瞄了一下，問：“就我們兩個去嗎？”

    “不，叫上開天。它對詭獸最有經驗?！?/br>
    林兮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楚君歸一邊制造裝備，一邊呼喚了開天。片刻之后，開天從三樓下來。楚君歸忽然感覺開天和過去有些不同，但是具體怎么不同又說不上來。開天主動說：“博士幫我整理了來自帝斯諾的數據，讓我大幅進化，現在距離最終進化只有一步之遙了?！?/br>
    “你需要什么裝備嗎？”

    “需要，不過我自己造就行?！?/br>
    楚君歸讓出了制造臺，看著開天開始忙碌。林兮問：“那只兔子呢？要不要帶上它？它對詭獸是最熟悉的?！?/br>
    開天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說：“我想讓他一直待在避難所里，以后也不要參加我們的戰斗。他已經有過太多的戰斗了?！?/br>
    開天把一段數據傳給了楚君歸和林兮。這些數據是兔子的生平，是開天從巨山一樣的雜亂數據中一點一點收集整理的。

    兔子原本不是兔子，而是一個七色的水晶球，可以隨時變幻色彩。在艾格死后，他的寵物會繼續和衍生天災戰斗，每次戰斗后都給抱著這個水晶球休息。一次次的戰斗讓艾格的寵物傷勢越來越重，它流溢的數據不斷灑在水晶球上。起初是一滴一滴，然后是一股一股，最后水晶球整個地浸泡在數據里。數據就是帝斯諾的血液，這些溢出的數據寵物已經無力整理收回，它們將變成雜亂的碎片，隨機留存在周圍的世界里。

    浸泡在數據中久了，水晶球產生了自己的意識。寵物發現了這一點，格外地歡喜，于是給水晶球灌輸了不少關于帝斯諾的知識，就像一個真正的帝斯諾對待自己后代一樣。水晶球拼命學習，對世界充滿好奇，那段時間也是它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很快，水晶球就積累了足夠的知識，能夠感知周圍的世界，如同雛鳥第一次睜開眼睛。然后它發現，寵物就要死了。

    最后的時刻，寵物都是戴上水晶球一起出去戰斗，它說想和水晶球再多相處一點時間。水晶球很懵懂，想要寵物不要再去戰斗。那時，它笑著說，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然后，寵物把水晶球留在了家里，獨自出去戰斗，然后再也沒有回來。

    水晶球等了很久，終于明白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它也沖出了家門，沖向記憶中的戰場。

    不知過了多久，一些光點從外面飛回，在家中重新凝聚成水晶球。只不過這次的水晶球布滿了裂痕，還缺少了一塊。剛剛凝聚成功，它又沖了出去。

    許久之后，幾個光點從外面飄回，凝聚出一塊水晶碎片。碎片沒有立刻離開，它思索了一段時間，找到寵物使用過的制造臺，改變了自己的形態，讓自己能夠穿上盔甲、拿起武器，然后再一次沖了出去。

    又過了許久許久，一個微弱的光點飛了回來，一頭扎進角落里的廢舊數據，慢慢地修補身體。好不容易恢復了足夠的數據，它又一次改變形態，更換了盔甲和裝備，然后在走之前留下了一點備份的數據。

    過了一段時間，備份數據突然激活，它再一次重生。新生的它看完了留在控制臺上的備忘錄，明白發生了什么，于是從廢舊數據中恢復身體，制造裝備，然后在備忘錄里留下自己的話，就離開了家。

    沒過多久，備份數據又激活了，這次間隔短得多。重生的它看了備忘錄，恢復身體，制造裝備，然后留下自己的記錄，就沖出家門。

    如此一次一次，不知循環重復了多少次。它默默地重生，默默地準備，默默的出戰和死亡。

    忽然有一次的數據比較完整，終于看到了它離開家后發生的事。它的前方是一片涌動的暗紅，一望無際。它開始顫抖，情緒劇烈起伏，用人類來形容就是崩潰到大哭，站都站不起來。它還是挪動著身體，一邊哭一邊沖向暗紅浪潮，就像一只螞蟻向大象發起了沖鋒。

    大象隨意地走動著，并不知道自己又踩死了一只螞蟻。

    數據播放完了，開天說：“它并不勇敢，從來都不。每次戰斗它都怕得要死，也知道自己的戰斗毫無意義，但它還是去了。直到有一天，備份數據因為使用過多而達到極限，它失去了所有記憶，才結束了這段循環?！?/br>
    楚君歸和林兮此刻知道，對帝斯諾來說廢舊數據雖然能用，但就像腐rou對人類一樣，不僅無益而且有害。用廢舊數據重組身體，如同人類的行尸走rou。

    林兮說：“你告訴它真實的身份，就是不想讓他再繼續背負這份責任？”

    “是啊，它戰斗得太多了。而且這本來就不是它的責任。按照帝斯諾的標準，它根本算不上智慧生命，連生命都算不上。在他們眼中，它只是個有了自動回應功能的玩偶而已，還是低等寵物制造的劣質玩偶。真正的帝斯諾是沒有感情的，可是寵物和玩偶卻有?！?/br>
    楚君歸穿戴完裝備，說：“走吧，我們先去試試衍生天災的成色?！?/br>
    二樓的墻壁自動出現一扇門，楚君歸走出，然后飛上天空。開天和林兮緊隨其后，一同飛向遠方的潰爛天空。

    營地內的探索者們有不少人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看著從實驗樓里飛走的三人。

    一位共同體的探索者湊近達米安，說：“我們在外面有這樣的科技嗎？”

    “如果說能飛，那有。但這種程度的科技，沒有?！?/br>
    那名探索者目光閃爍，問：“你看出了什么？”

    “他們穿的是新裝備，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戰甲，但是我沒有看到任何推進器和反重力引擎，他們就那么飛走了。而且，我沒有感知到任何能量的波動?！?/br>
    那位探索者神色復雜，說：“你的感知能力非常厲害，在這里更是會成倍地放大。你都沒有感知到能量波動，那就確實沒有我們熟悉的能量波動?！?/br>
    達米安轉過頭，看著這個探索者，說：“你跟我說了這么多，看來是不怕身份暴露了？”

    那位探索者苦笑了一下，說：“我就是想讓你確認一下。既然得到了答案，那么我的身份已經根本不重要了。還有什么需要保密嗎，保密了又能怎么樣？就憑他們現在掌握的東西，我們一點機會都不會有了。還不如好好合作，也算是為人類做點事情?！?/br>
    這時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在兩人身邊響起：“法索元帥能夠這樣想最好不過，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到我的實驗室里談談？”

    法索嚇了一跳，隨后鎮定下來，他拍了拍達米安的肩，說：“我去了?！?/br>
    達米安憋了半天才憋出兩個字：“保重?！?/br>
    第1276章 智慧的差異

    法索走進實驗樓，面前就出現一個浮動的光標，指向角落處的一個圓盤。這種情況在現實中到處都是，可是放在真實夢境里完全不可思議。他四下看看，整個一樓大廳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但是地板、墻壁和天花板都在發著光，完全看不出光源是從哪里來的。法索心中震撼，臉上卻不動聲色，跟著光標走到了圓盤上。隨后他眼前閃過兩道光芒，就出現在三樓。

    三樓就像一個現代藝術博物館，里面零散擺放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幾何形體。要說特殊，空中那些流動的色彩算是特殊之處，以法索的經歷也看不出這是怎么辦到的。

    博士站在房間的中央，身體之間纏繞著幾根光帶，如同孩子在玩著玩具。

    法索瞳孔微縮，他及看不出那些光帶是怎么存在的，也不知道它們的作用。眼前的一切，包括剛剛疑似短距空間傳送的經歷，讓他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遠超人類科技的產物。法索嘆了口氣，說：“看來你們已經得到了真實夢境的寶藏。恭喜！”

    “從你們的角度看，這當然是好事，但是從我們的角度并不是這樣。這意味著責任?！?/br>
    法索說：“我們也可以幫你承擔這份責任?！?/br>
    博士平靜地說：“我很遺憾的一件事，其實是在保護人類的同時，還不得不保護你們這些人。你們共同體這一代的高層，看起來都病得不輕?！?/br>
    法索攤手道：“我們只是在追求絕對的實力，這有錯嗎？而且國家和國家之間談不上道德?！?/br>
    “你說得沒錯，國家之間只有實力，沒有道義。但是我說的不是道德，而是智慧。國家之間確實有智慧的差異，你們的愚蠢如果只害死你們自己，我很愿意看著它發生。但是你們的愚蠢已經影響到了我，那就不是一般的愚蠢了?！?/br>
    法索收起了笑容，說：“我很愿意知道您這么說的原因，并且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改進?！?/br>
    “你能約束得了麥克米蘭？”

    法索頓時苦笑：“您比我更了解他。以能力論，他是神，而我們都是人。神怎么可能會聽一介凡人的呢？”

    “這確實有些勉強你了。那你能告訴我，作為共同體情報系統的第二號人物，你為什么會親自到這里來呢？難道你不知道進來了就有可能回不去嗎？”

    法索沉吟了一下，說：“實話說，這次總的行動策略是最高層訂的，我沒有參與的資格。進來的探索者中只有一小部分多少會聽我的話。我想看看自己能做點什么，畢竟我不認為深紅是可以輕易消除的隱患?！?/br>
    法索話里的行動策略就是指對王朝和聯邦的探索者全面下手，以奪取整個真實夢境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