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有的事,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而俞子國于他們這群人來說,來得最晚,知道得最少,也就看得最清。 等幾個人鬧完,素菜羊rou串掌中寶生蠔這些燒烤類的東西,也已經烤好了。 來了新的客人,老板娘和小丁忙著去招呼,端著燒烤盤子過來的是瞎子烤rou的老板。 很瘦很瘦的一個中年男人,行動自如,繞過桌椅板凳,穩穩當當地把盤子放在了該放的架子上,如果不是雙眼灰白混濁,應該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視力有障礙的人。 他放好燒烤,有些拘謹地笑道:“你們嘗嘗今天味道好不好?!?/br> “那肯定好啊,叔你的手藝絕對沒話說。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們。你們也快嘗嘗?!睏钤劳總€人盤子里分著燒烤。 眾人嘗了嘗,味道確實很好。 不生不糊,火候剛剛好,調料也都恰到好處。 不免好奇:“這真是瞎子烤出來的?怎么做到的?” 楊岳吸溜了一個生蠔,抹了抹嘴,才壓低聲音解釋道:“他們這家燒烤店,開了十幾二十年了,最開始就是個小推車,后來就一個小板房,再后來他們兒子出事了,被賠了一筆錢,才做成現在這個樣子的?!?/br> “瞎子本來也不是瞎子,是因為常年煙熏,得了白內障,本來也不嚴重,結果因為要供兩個兒子上學,經濟壓力大,舍不得花錢,一直沒去看病,還天天繼續煙熏火燎,后面就越來越嚴重了?!?/br> “好不容易決定去做手術,結果突然又遇上一個兒子出事。十三四歲的小孩兒從學校六樓跳下來了,你們敢信?人雖然沒死,腿卻廢了,你說這兩口子傷心不傷心?只能每天以淚洗面,這眼睛就算徹底治不好了?,F在雖然不是真瞎,但是也比真瞎好不到哪里去?!?/br> 楊岳嘆了口氣:“不過我也是道聽途說,具體怎么回事兒,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覺得人這個命啊,唉……能照顧點生意就照顧點吧,反正也還挺好吃的,對不對?” 周洛和俞子國兩個人都快聽哭了,紅著眼拼命點頭。 陸淇風和簡松意,卻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柏淮身上。 柏淮的神情看上去沒有絲毫異樣,一如往常地平靜淡然。 慢條斯理地吃完自己餐盤里的東西后,擦了擦手,站起身:“我去個洗手間?!?/br> 說完就向平房處走去。 楊岳見狀,十分費力地囫圇吞下嘴里幾塊大rou,然后扯著嗓子喊到:“洗手間得上樓梯,去公廁,你別找不到地方就隨地大小便!” 他說完的時候,柏淮已經從平房出來,徑直走向了樓梯,可能是剛才向老板娘問了路,也可能是想去其他地方。 簡松意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三秒,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每次柏淮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會這樣,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卻會自己一個離開,直到調整好了,才再次出現。 簡松意想到這里,就有點煩躁,站起身:“我也去個洗手間?!?/br> 步幅很大,頻率很快,幾步就跟上了柏淮,叫住他:“你是不是準備上了這個洗手間就不回來了?然后晚上告訴我你拉肚子要休息,不方便見人,直到你覺得沒事兒了為止?” 柏淮頓住。 簡松意深呼吸了一下:“柏淮,我現在很認真地告訴你,我生氣了?!?/br> 柏淮緩緩轉過身,低頭看向簡松意。 他本來就比簡松意高五公分,現在又多踩了兩個臺階,簡松意看他的時候,就需要抬著頭,下頜骨的線條繃得愈發凜冽,眼尾也上挑著,整個人顯得很有攻擊性。 和被欺負的時候,又害臊又傲嬌又裝模作樣的可愛樣子,判若兩人。 就連聲音,也變得很冷。 “柏淮,我真的生氣了?!?/br> 柏淮垂眸:“我的錯,我不該騙你說沒事兒?!?/br> “我他媽氣的不是你騙我?!崩涞穆曇糁卸嗔藥追衷镆?,“我氣的是每次我遇到事兒了,你都在,但是你遇到事兒了,卻每次都只想自己一個人扛?!?/br> “上次你去一中考試的時候,你明明就遇到王海了,陸淇風都看到王海和你吵架了,你卻一個字都不給我說,還他媽兩天不見人影。行,那時候我們關系不好,你不愿意說,我理解?!?/br> “但是這次呢?我明明都主動問你了,你還是什么都不說,還打算一個人買了單先走,對不對?你到底有沒有拿我當朋友?” “柏淮,那件事從頭到尾你都沒做錯什么,你也是受害者,你到底為什么就非要怪自己呢?還去北城三年?” “整整三年,一次見面,一個電話,一條微信都沒有,就連我群發的拜年短信你都不回,突然回來也不告訴我,你說我要怎么想?我怎么能不生氣?不討厭你?” “現在好不容易我不生你氣了,又來這么一出,我一想到你以前被那破事兒鬧得把自己關在房間幾天幾夜,兩三個星期沒開口跟我說一句話,最后再見都沒說一聲就走了,我他媽就覺得煩得不行?!?/br> “所以你以后遇到事兒能不能別老是想著一聲不吭地躲起來,就給我說一聲你今天不高興了,不開心了,不痛快了,讓我他媽的哄哄你行不行!” 簡松意說完,深深呼了一口氣,轉過身,一眼瞥見鐵欄上亂糟糟的枯敗藤蔓,覺得更加糟心。 柏淮低頭看著簡松意。 漂亮的眼尾因為情緒激動有些泛紅,雙手叉著腰,胸膛不住起伏,腳下不耐煩地踢著石子兒。 他真的生氣了。 柏淮突然覺得心里疼得不行,綿綿不斷的,一層比一層更加鉆心的疼,他一直以為,簡松意針對他,討厭他,只是因為性子驕傲,又被壓了風頭,所以兩人才針鋒相對。 他沒有想到,原來簡松意一直生氣的是自己當年的不辭而別。 自己可真不是個東西。 只知道自己那孤獨漫長不可言說的暗戀苦,只知道自己的迷茫掙扎苦,卻沒想過,小朋友一個人在南城的時候,其實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 他總覺得小朋友什么都有,有可愛又恩愛的父母,有關系很好的發小,有許多許多熱鬧善良的朋友,有數不清的喜歡他的人,所以少自己一個,也沒什么。 他很多事,不和簡松意說,不是因為不在意他,而是太過珍惜和不舍。這么這么好的小朋友,他一點也舍不得讓他看見那些陽光之外的陰暗角落,他以為,簡松意也不會在意這些。 可原來不是這樣。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如此后悔離開南城。 他不敢想象在他離開以后,小朋友會不會難受得一個人躲進被子里,想打個電話,問問自己到底為什么走,又什么時候才會回來,斟酌許久,最后卻又取消撥號,如此反復,直到天明。 他也不敢想象,在簡松意發出每一條群發的節日問候后,會不會守著微信,等一個白色頭像亮起紅點,然后自然而然地,敘一下舊。 他也不敢告訴簡松意,自己當年躲著他的那幾天,是因為自己分化成了alpha。而自己選擇離開,也并不是因為那起事故,而是那起事故里,被他人戳穿的自己對簡松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柏淮知道,這一切對于簡松意來說,可能無關于愛情,他說出的這些話,大抵也只是站在一個從小長大的最好的朋友的立場上,又或許比朋友會多上那么不清不楚的一些東西。 但無論是什么立場,簡松意沒有騙他,他們終究是和別人不一樣的,而他虧欠簡松意的這三年,他不知道該怎么給他一個交待,又如何讓他原諒,大抵只有所有的往后余生才能補償。 半晌,柏淮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溫柔。 “對不起,都怪我,以后我再也不會走了,也不躲著你了,我哄哄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哄哄我,比如抱我一下,行不行?” 夕陽的余暉撒在枯萎的藤蔓上,據說只有斷了陳舊枯敗的殘枝,到了來年春天,才會生長出新的綠意。 一年一年,越來越好。 第29章 chapter 29 柏淮的聲音很溫柔, 他身后緩緩墜下的落日也很溫柔,傍晚清淺吹過的涼風依然很溫柔。 溫柔到剛剛還一身炸毛的簡松意,莫名地就蔫兒了下去。 軟軟的, 紅了點兒耳尖。 他說的“哄哄”明明不是這樣的, 也不是這個意思,怎么到了這個人嘴里,就哪兒哪兒都不對味兒了呢。 “哄哄”這兩個字,自己說著的時候, 爺們兒又漢子,柏淮一說,怎么自己就沒了脾氣。 一邊沒了脾氣, 一邊又要立住自己暴躁的人設, 只能扔了一個自認為酷斃了的白眼:“誰他媽要抱你,兩個大老爺們兒抱來抱去, 你也不怕把剛吃的rou給吐出來?!?/br> 說完轉身就往下走。 柏淮在他身后,忍不住輕笑:“你說你這人怎么翻臉不認人呢?我就去上個廁所,你突然沖上來把我罵一頓, 說讓我給你哄哄, 我讓你哄,結果你又不哄了,怎么這么難伺候?小賴皮?” 簡松意沒忍住, 回過頭, 一臉兇巴巴:“你要真是去上個廁所,我能跑過來叭叭一頓?” “我不是真去上廁所,我還能怎么樣?我書包還在座位上呢?!?/br> 簡松意愣住了。 對啊。 柏淮書包還他媽在座位上呢。 想到自己剛才那一頓沒頭沒腦自我感動的嗶嗶, 簡松意突然就紅到了脖子根兒,恨不得現在就挖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 自己最近真的越來越沖動, 越來越不理智了,都是被柏淮給氣的,果然,還是不應該和他做朋友。 對,不和他做朋友了,他不配,說好了這輩子都不和柏淮好的,就因為一支抑制劑,幾次小幫忙,幾個小細節,自己居然就原諒了他? 簡松意“呵”了一聲,準備出言中傷柏淮。 柏淮卻又溫聲道:“但是你說的都是對的,我確實心里有點兒不舒服,但也就一點兒,沒你想的那么嚴重。我當時去北城,是我的不對,但其實也不是因為這事兒,至于到底是因為什么,以后我會告訴你的,至于以后是多久的以后,要看你自己的表現?!?/br> 簡松意心情這才緩過來一些,輕嗤一聲:“誰稀罕知道似的?!?/br> 這么說著,往下走的腳步卻不由自主放慢了。 柏淮不緊不慢地在后面跟著:“你放心,這事兒在我心里真的早就過去了,那天和王海也算不上吵架,就是他情緒有點激動。我如果心里真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我就不會回來了,我回來了,就說明真的什么事兒都沒有了,你也不用擔心我?!?/br> “誰擔心你了,可別自作多情?!?/br> “行,剛才急赤白咧的人反正不是我?!?/br> “我這叫夠兄弟,講義氣,今天換成陸淇風,周洛,徐嘉行和楊岳,我都會這樣,您可千萬別抬舉自己?!?/br> 簡松意說著說著,突然停住腳步,轉過了身。 柏淮差點被撞了個滿懷,挑眉:“干嘛?還真打算抱抱我,哄哄我?” 簡松意冷酷:“滾。我們倆是出來上廁所的,在樓梯上嗶嗶半天就回去,是想讓楊岳覺得我們隨地大小便嗎?” “行叭,就是手牽手上廁所有種讓我夢回幼兒園的感覺?!?/br> “滾?!?/br> “你才滾,這他媽是男a廁所,你滾到隔壁男o廁所去?!?/br> “我平時在學校也是去的男a廁所啊,反正都有隔板,怕什么?你是不是怕被我比下去?” “……” 柏淮覺得這人真有本事,前一秒能把自己撩得心軟又心疼,恨不得馬上摁住他表白,后一秒就能把自己氣得心肌梗塞,恨不得把他腦袋挖出來看看,是不是吃了什么斷情絕愛直男丹。 他忍無可忍,把簡松意拎出了男a廁所,塞進了男o廁所。 然后長嘆一口氣,他一個頂級alpha怕比這個?比這個他能輸? 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