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馮晏雖然知道父親是為了自己好,但一想到今后會面對那樣的生活,他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馮知府將馮晏全權托付給邵瑜,就連銀子也全都交給邵瑜保管,還給馮晏定下每月一兩的月例,這完全是不給馮晏活路。 馮晏想到據說那家書院專門整治紈绔子弟,又看著今日餞別宴上一桌子的小伙伴,心中頓時起了一些念頭,這樣想著,他在喝酒的時候就留了幾分力。 酒過三巡,一個小伙伴問道:“晏哥兒你這也太慘了吧,能逃嗎?” “慘什么慘,馮伯父沒有放棄晏哥兒,難道不是好事嗎?晏哥兒可是真心想上進的?!壁w華說道,眼中帶著些許羨慕。 馮晏卻哭唧唧的說道:“我是想上進,可我不想過一個月休一天的日子,月例也才給一兩銀子呢,我隨便玩玩就要幾十兩,這讓我還怎么過日子??!” 另一個小伙伴立馬斟酌著說道:“額,晏哥兒,你要是真心想上進,以后應該就不會在外玩樂了,所以要不要月例都無所謂……” 馮晏聞言卻哭得更兇了,嚎道:“我不能玩,你們日后玩樂就要撇開我了?” “你都要去京城讀書了,我們還能帶著你不成?”小伙伴有些委屈的問道,他覺得喝了酒的馮晏有些無理取鬧。 老實說,大家伙一起當紈绔時還沒覺得什么,如今突然小伙伴里出了一個上進的,他們還覺得怪不是滋味的,既不想被小伙伴超過,又吃不了上進吃的苦,心情都十分復雜。 馮晏接著開口,抽噠噠的說道:“我想上進又怕你們背著我玩,不如這樣,我們一起去京城……” “你清醒一點,我們是什么,是紈绔啊,你要作死別帶著我們??!”一個小伙伴扯著嗓子說道。 “晏哥兒說的對,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渾渾噩噩,無所事事!晏哥兒,我們跟你一起進京讀書!”趙華說道。 “你也清醒一點啊,想上進哪里不行,為什么非要去京城,我才不想離開爹娘!”一個小伙伴就抓著趙華的脖子來回晃動了。 趙華也哭了起來,借著酒意說道:“我不是沒試過啊,之前半夜還在家里點燈偷偷讀書來著,可那書本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它?!?/br> 眾人側目,沒想到趙華嘴上說著一起玩樂,晚上卻能干出偷偷上進的事來。 趙華紅著眼睛,接著說道:“這些年我們雖然過得快活,但受到的白眼還少嗎?我父親每每向別人提起弟弟都是滔滔不絕,提起我的時候他卻覺得臉紅拿不出手,這種感覺你們體會過嗎?我真的不想再當個廢物了……” 在場的少年們頓時沉默了,家里雖然寵他們,但確實也如趙華說的那樣,覺得他們這些紈绔拿不出手。 馮晏盯著在場的小伙伴,說道:“要上進大家一起上進,光我一個人上進有什么意思?我們不是兄弟嗎?有酒一起狂,有事一起扛,不就是讀書嗎,我們又不是天生的紈绔,說不得就能考出一個狀元來,嚇死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 “有酒一起狂,有事一起扛,對,好兄弟一起走!”趙華用力一抹眼淚,十分豪邁的說道。 也有小伙伴被鼓動,跟著喊道:“對,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好好看看,我們才不是廢物,紈绔也可以有出息!” 馮晏立馬借機說道:“事不宜遲,我們不喝酒了,回去跟家里說我們要上進,要銀子,交束脩,我們要去京城讀書!我們要考狀元!” 趙華也跟著高呼:“對,我們這就回去說!” 一群紈绔浩浩蕩蕩的出了酒樓,路人見他們穿著富貴卻渾身酒氣,怕惹出事端來慌忙往一旁躲避。 “我們要上進!” “我們要出息!” “我們不是廢物!” 一群十幾歲的少年就這樣十分中二的一路高喊著往家里走,成群結隊的去某一家,走完一家再接著成群結隊的去下一家,堅決貫徹“好兄弟一起扛”的思路。 這天晚上,這些紈绔的家長全是一臉懵逼,一群整日里招貓逗狗的毛頭小子,喝得醉醺醺的大喊著要上進,家長們心下嘀咕著真上進你倒是先把酒給戒了啊。 萬幸醉醺醺的一群里還有馮晏和趙華兩個清醒的,倒是跟家長們將事情說清楚了,第二日一早這些家長們又全都聚在一起登了知府的門。 馮知府見到這么多家長一起來,還全是馮晏那些狐朋狗友的家長,也都是蘇州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頓時心下一涼,怕又是馮晏惹出了什么事來,還一招惹招了這么多家,馮晏這個兔崽子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啊,他縱然是蘇州父母官,看到這么多家長也頗覺瘆得慌啊。 昨日馮晏說快去京城了想與小伙伴們告別,馮知府這才許了他銀錢出去吃酒,馮知府心下止不住的懊悔,暗罵自己就不該心軟。 馮知府已經做好了賠禮道歉的準備,但那些家長看著馮知府神色有些奇怪,旁人怕馮知府,顧家的家主卻不怕,他親弟弟在別省做巡撫,在蘇州地界就連馮知府也要讓他三分,當即一臉“有好事居然不叫我”的表情,將馮晏要去京里讀書的事說了,還道:“馮大人,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您既然有如可靠的去處,為何不告訴我?要不是我家流兒與晏哥兒玩得好,我只怕還蒙在鼓里呢?!?/br> 其他家長也紛紛應聲。 馮知府臉上神情怪異,沒想到自家這兔崽子看起來傻乎乎的,臨了卻來了一出“共沉淪”,馮知府當即仔細解釋了一番,說道:“這去處是侯府的邵世侄提的,我也不知那地方到底如何,總想著等晏兒去了京城之后,見了成效再告訴你們?!?/br> 顧家主眼前一亮,說道:“既然是侯府公子提的,那地方肯定是真的厲害,若論紈绔子弟,京里可比蘇州多太多?!?/br> “那書院如今還只是籌備當中,不過邵世侄說了,約莫就是這個月內開始招生?!瘪T知府說道。 顧家主聞言立馬笑開了花,說道:“一寸光陰一寸金,趁著這個時候孩子們想上進,趕緊將他們送進京啊,若是遲了,說不得又要撒潑打滾鬧著不去了!” 顧家主一想到家里老娘和老妻,頓時就覺得頭痛,每每他想要教訓幺子,老娘和媳婦全都哭天抹地的攔著,久而久之這幺子就更不服管教了,如今將人送進京城,離得遠了,她們就算想寵也寵不了。 顧家主也不怕孩子進京會有什么意外,這書院顯然有邵瑜作保,人的名樹的影,若是出了事邵瑜也跑不了。 馮知府無法,正好他本就要上門去尋邵瑜。 他聽了邵瑜的猜測,便從后宅查起,還真讓他查出馮夫人在外放印子錢之事,倒叫他驚出一身冷汗來,印子錢利滾利,不知道多少人還不上錢被逼的賣兒賣女,馮知府萬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樂善好施的馮夫人會在背后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當即就一把火燒了那一箱子借據,還停了馮夫人管家之職,在后院建了個小祠堂,讓馮夫人在里面祈福半年。 事關仕途,任憑次子如何懇求,馮知府都不愿意松口,但他也沒做絕,雖然將人關在小祠堂里,但每月月底還是可以見見兒子。 只是這般大動干戈,到底讓馮夫人顏面全失。 馮知府再次登門的時候,心下也有些忐忑,因為原本只用帶馮晏一個人,此時卻要拜托邵瑜帶十二個少年,恐怕路上壓制這些兔崽子們都不輕松。 他沒想到邵瑜聽他這般說,不驚反喜,反倒說人越多越好,馮知府聞言遲疑了一番,最終還是問了一聲為何。 邵瑜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說起來實在慚愧,這書院其實是侯府的產業,畢竟是家中的產業,我便忍不住多cao了幾份心,雖然還在籌建中,但人員已經全都配齊了,這次我在江南也訪了幾個名師,到時候不會比旁的書院差?!?/br> 馮知府聞言雖覺詫異,但也沒覺得哪里不妥,畢竟有侯府的名頭鎮著也好,到時候那些紈绔少年也翻不了天去。 邵瑜又聽他說了后宅之事,方才嘆了一句,說道:“原來如此,夫人這般行事有傷天和,這才累得世伯如此,世伯且放心,凡事有因有果,世伯先前不查是因,多年無法晉升是果,如今這因已經化了,想來不久之后世伯便能高升了?!?/br> 馮知府得了邵瑜的話,立時放下心來。 忙活了二十多天,沈夫人終于將在蘇州的產業處理得差不多,十個鋪子全都找到了買家,其中只有兩個賣給了沈氏族人,另外八個不是族人不想買,只是遠遠低于市場的價格惹惱了沈夫人,最終沈夫人托牙行將那八家鋪子全賣了。 沈家在蘇州也是大族,等到沈夫人母女出發時,幾乎整條街都是沈家運送行李的馬車。 除了老宅留了兩個下人看家,其他下人此次全都帶著上京。 哪怕知曉侯府可靠,沈夫人也不愿意寄人籬下,沈家在京中有一處宅院,只是多年沒有住人,她在打算上京那日,便已經派人進京打掃,等他們到了京城,應該就能直接入住。 那十二個紈绔子弟坐的是自家的馬車,而邵瑜比京中出發時的三輛馬車,還多出四輛來。 那些紈绔子弟一路上鬧鬧騰騰的,少年人精力旺盛,活似是在郊游一般。少年郎們久居江南,都沒有來過京城,一路上見識了不同風景早就興奮不已。 他們聽說京中繁華,本來還想著好好見識一番,哪知道馬車還沒見到城門,就直接拐彎去了京外的一處別院里。 邵瑜和沈家的馬車繼續進京,到了城門時正好遇上守衛盤查,但侯府下人卻早早就在城門這里候著,上前招呼一聲,那些守衛也不敢再攔了,邵瑜明白沈夫人不愿寄人籬下的心情,也不多做強求,直接將人送到了沈家在京中的拿出宅子。 所幸這宅子離侯府不遠,邵瑜看著沈家下人雖多,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心下思量著回頭多留心,給她們尋一些看家護院的好手來。 沈夫人身在孝中,本不該出行,但如今事急從權,不改出行也已經進京了,沈家又得了侯府諸多庇護,雖然知道自己上門恐會惹蕭氏不喜,但沈夫人還是跟邵瑜定下了三天后拜訪侯府之事。 邵瑜沒有在沈家多留,自邵瑜等人到了城門外,便已經有侯府下人回去通報了,等他馬車行到侯府那條街時,遠遠就見到侯府門開著,他大哥邵瑾正在門口張望。 邵瑜心下嘆了口氣,哪有兄長等小弟的道理,說不得又是蕭氏無理取鬧,欺負邵瑾這個老實人。 一番休整,等到邵瑜見到侯爺夫婦,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后了。 “孩兒拜見父親母親,此番南下,幸不辱命?!?/br> “好,好,不愧是我兒!”邵侯爺高興的說道,邵瑜人還沒回來,他就已經收到了薛山長和馮知府的信,這兩人在信中對邵瑜大家贊賞,直嘆邵家養了一個麒麟兒,讓老侯爺也頗為自豪。 “瘦了,我兒辛苦?!笔捠涎劭粢患t,輕輕的拍打著邵瑜的肩膀,道:“沒良心的,一走就是三個月,事情早就辦完了也不知道要早點回來?!?/br> 邵瑜心下微頓,知道蕭氏這是在埋怨沈家母女行事拖沓了,邵瑜又說了沈家母女拜訪之事,邵侯爺倒挺高興,但蕭氏卻只是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 這未來媳婦還沒進門,就已經惹了親媽不喜,邵瑜倒也不急,畢竟沈芷蘭尚在孝期,離兩人成親還有小三年呢,有足夠的時間來緩和她們的關系。 邵瑾在一旁笑呵呵的,問道:“小弟你這來信又是要宅子又是要人的,似乎是想辦個書院?你要的那宅子從前可是用來蹴鞠的,辦的是什么書院呀?” 邵侯爺聞言冷哼一聲,說道:“臭小子,自己書都沒讀明白呢,還學人辦書院?!?/br> “父親您可別小瞧人,孩兒是不愿意參加科考,若是去考了,說不得立時就能給爹拿個狀元回來?!鄙坭ぷ孕艥M滿的說道。 “嗤?!鄙酆顮敯敕植豢蜌?,說道:“這才辦成了一件事,聽了幾句夸你這就飄起來了?就你讀書那氣走五個先生的本事,還考狀元?你要是能考上,那太陽還不得打西邊升,滿京城恐怕都要懷疑我重金賄考?!?/br> “父親,我不要太陽打西邊出來,我要是考上了,您答應我三件事,可好?放心,都是不傷天害理之事?!鄙坭ふf道。 “臭小子,讀書是那么容易的嗎?我就給你三年時間,你要是沒考上,就乖乖跟我進軍營?!?/br> 邵瑜笑嘻嘻的說道:“老爺子,您這可就不實誠了啊,三年哪夠啊,我明年考秀才,后年考舉人,大后年才能考狀元呢,這怎么著也需要四年吧?!?/br> 一旁的邵瑾有些羨慕,弟弟敢跟父親插科打諢,而他卻萬不敢這樣跟父親說話。 “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怎么?你真要考?”邵侯爺問道,心下卻直發笑,永昌侯府世代只出武夫,要想出個狀元,那還不得等到祖墳上冒青煙? 邵瑜笑著說道:“您就說四年認不認吧?!?/br> “好,四年就四年,你要是考不上,就等著進軍營吃苦吧?!?/br> 這事就這么定下了,邵瑜并不怕進軍營吃苦,他只是不想這一世又當一個武夫。 邵家這邊其樂融融,小紈绔們就不太容易了。 紈绔們剛下馬車,就見宅子外早就有十來個拿著棍子的護衛嚴正等待,少年郎們只來得及看清院子外掛著的“思齊書院”四個大字,便被人推搡著進了院子里,緊接著大門落鎖,少年郎們身邊帶著的小廝全都被請到隔壁的一處二層小樓里待著。 從小樓的二層能夠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十二個紈绔子弟沒有一絲絲防備,行李都還沒放下就已經開啟嚴苛的學院生涯。 一個看起來三十出頭,渾身滿是肅殺之氣,臉上掛著一道斜長刀疤的男人出現在十二個人面前,開口說道:“我姓張,是你們的武師傅,你們可以叫我張師,旁邊這位姓劉,負責指導你們的生活起居,你們可以叫他劉師?!?/br> 落后張師幾步的劉師走上前來,朝著少年們和善的笑了笑。 張師接著說道:“你們的臥室在左邊這排房子里,每四人一間房,生活自理,將行李放下后,你們到這里來整隊,按照每排六人整隊?!?/br> 張師指著一旁小桌子上的茶杯,和站在桌子后站著的劉師,繼續說道:“等你們再回到這里的時候,劉師喝完幾杯茶,你們就跑幾圈?!?/br> 張師說完,劉師就拿起一旁的茶杯開始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一口一口的,時間節奏把握得極準。 十二個少年此時還沒有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嘴里甚至有功夫埋怨書院小氣,居然要四個人一個房間。 顧江流笑嘻嘻的朝著男人問道:“我多出點銀子,能一個人一間嗎?我書童還在外面呢,能將他也帶進來嗎?” 刀疤男人斜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顧江流討了個沒趣,旁邊的狐朋狗友們也不幫腔,還跟著嘲笑了幾句,一群人打打鬧鬧的走進一旁的一排屋子里。 一進去之后立馬傻眼了,這住宿條件,簡直比自家的下人房還要差,幾個少年放下行李就開始鬧了起來。 刀疤男人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整隊?!?/br> “整什么整,我們不住這種差地方!”少年郎們叫囂著。 “好好想一想,你們來這里是做什么的?”刀疤男人說道。 少年們微愣,最終還是趙華開口說道:“兄弟們,我們不是來享福的,我們是來上進的!還磨蹭什么呢,趕緊整隊?!?/br> 少年們拖拖拉拉的站起隊來,只是推推搡搡的,還老是換位置,在整隊的過程中,劉師又喝掉了一杯茶。 “很好?!钡栋棠腥丝戳艘谎圩雷由系牟柰?,接著說道:“一共七杯茶,跑七圈,跟著我后面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