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三嬸忙答“邵家村”。 不待伙計開口,布莊掌柜直接跑了出來,說道:“你怎么不早說,既然這布料上沾染了污漬,我直接給你換一匹?!?/br> 邵瑜中了解元的事情早在縣里傳的沸沸揚揚,那掌柜的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道:“我多給你一尺布,在舉人老爺面前,你別亂說話?!?/br> 三嬸沒想到還有這意外之喜,她先前買布料時未曾注意,被jian猾的布莊賣了沾染污漬的布料,今日是上門來要說法的,布莊的人卻理都不想理她,沒想到不過喚了邵瑜一聲,事情立時就能辦成了。 “三嬸,你什么時候回村,既然遇到了,不如跟了我們的牛車一起?!鄙鄞罄尚猩倘站?,如今也勉強通些人情世故了,不再是之前的木訥模樣。 “誒,可想不到,還能跟舉人老爺坐同一輛車?!比龐馂榱烁坭ぷ惠v車沾沾文氣,直接將走親戚的事情拋在腦后,可憐三嬸的娘家弟妹在家中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三嬸來訪。 “三嬸買布呢?”邵大郎笑著問道。 “這可惡的布莊,拿洗不干凈的臟布糊弄我,若不是你們幫忙,只怕這個虧我只能認了,這是一群jian商!”三嬸全然將掌柜的叮囑拋在腦后。 邵大郎笑了笑,結果那布,看了看,說道:“挺結實的,說起來,我這次也在金陵進了不少布匹,三嬸你瞧瞧,這布便宜……” 這不到一刻鐘的車程,還叫邵大郎做成了一筆生意,饒是邵瑜,也不得不承認,邵大郎雖然木訥,但天生就該是做生意的。 牛車剛到村口,就熱鬧了起來。 “邵舉人回來了,邵舉人回來了!”有小孩子跑著叫著往村里去。 邵瑜剛剛下車,族長等人就趕了過來。 “邵家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啊,祖宗顯靈,祖宗顯靈??!”邵族長說道動情之處,甚至老淚縱橫。 邵老爹想到這些年來的辛苦,也不禁感懷熱淚,邵瑜倒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情況,但如此時刻,他自然不會掃興。 邵瑜剛剛將行囊放下沒多久,便被眾人簇擁著一起往邵家祠堂祭祖,而后又商量辦喜宴之事。 邵家出了個舉人,并非邵老爹這一支的事情,而是邵家全族的大事,舉辦喜宴的事情也被邵家族里接過去包攬,不要邵瑜一家人費半點心。 第11章 農門狀元(十一) 邵瑜夜間,終于送走了鄉親們,這才有空跟家人說幾句話,邵瑜首先將邵大郎夸了一頓:“這次出門,多虧了大哥能干,我才能毫無后顧之憂的考試?!?/br> 邵大郎黝黑的臉紅了紅,但因為太黑了也看不出來他不好意思了。 “都是一家人,你大哥能幫上你就好,邵家只有你們兄弟二人,自當互幫互助?!鄙劾系m然沒讀過書,但就像每一個老父親一樣,心底盼著兒子們友愛和睦。 “爹爹不知道,金陵花銷大,還好帶著那些土儀,不然我和大哥估計就要睡馬路去……”邵瑜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明明在金陵發生的事情很平淡,但在他講來,卻一波三折。 眾人都被他的話語提醒,也對邵大郎刮目相看,邵老爹也沒想到,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大兒子,居然這么會做生意。 接受全家人閃閃發亮的眼神,邵大郎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后腦勺,道:“我……我做得也沒有多好……” 邵瑜卻直接打斷了他自謙的話,開口道:“大哥,你不是還給家里人帶了禮物嗎!快拿出來,爹娘,離開金陵的時候,大哥說這么多年沒有好好給你們盡孝,非要買東西孝敬你們呢!” 邵大郎一愣,詫異的看著邵瑜,暗道買禮物不是小弟提議的嗎,怎么又變成自己堅持買了?他看了一眼邵瑜,就見邵瑜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雖不知道邵瑜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反駁弟弟。 “嗯?有了錢存著多好,亂花這些冤枉錢做什么!”邵老爹話語雖嫌棄,但臉上的笑意卻擋不住,兩只眼睛也一直往邵大郎身后的包袱上看。 邵大郎在眾人的視線下打開包袱,首先遞給邵老爹一根煙桿,邵老爹早年喜歡抽旱煙,還經常自己種煙草,但邵家日漸破敗之后,再也騰不出地方給他種煙草了,邵老爹便慢慢的不抽了,但偶爾見了鄉親抽一口旱煙,眼神里都寫著饞。 邵大郎給邵老太買的是一支素銀的手鐲,鐲子上雖然沒什么花紋,但確實實打實的銀子,邵大郎永遠記得,在他年幼時,邵老太手上永遠戴著一對銀鐲,而后邵家落魄了,那鐲子也消失不見。 “難為你還記得,亂花什么冤枉錢?!鄙劾咸劭粢患t,沒想到往日里木訥的大兒子,也是個知道心疼親娘的,她又看著一旁的邵大嫂眼神中寫著羨慕,心底又舒服了幾分,索性這個兒子不是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 邵瑜見此,順勢便提出想讓邵大郎行商的主意,這個時代雖然商人之子也可科舉,但“士農工商”的階級依舊存在,邵老爹一心想要改換門庭,賣點土儀這種事他能應允,但是大兒子直接去行商,他多半不會允許的。 但此時有了孝義加成,又有邵瑜從旁斡旋,邵老爹便默認了此事。 “爹,這些銀子給您?!鄙鄞罄蓪⑸砩纤械你y錢交給邵老爹。 那銀子沉甸甸的,扣除三十兩銀子的外債,還能有不少結余,邵老爹卻沒有接過那銀子,轉而說道:“既然你決定了要行商,這錢你便拿著當本錢?!?/br> 邵大郎沒想到邵老爹這般大方,邵家如今沒有分家,所有的銀錢按理都要交公,他轉頭又看向邵瑜。 “這錢是大哥掙來的,自該由大哥來處置?!鄙坭ばχf道。 邵大郎心下一暖,他也不是真傻子,往常弟弟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邵大郎還覺得有些難過,如今金陵之行后,見這個弟弟對自己的鼓勵幫助,他越發覺得弟弟就是個面冷心熱之人,這不,弟弟明明沒有接受任何投獻,手頭沒有銀錢,這擺在面前的銀子都不要。 要知道,往常弟弟回家,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跟爹娘要銀子,如今自己交的錢都不要,還不是心疼自己這個當大哥的! 邵大郎在自己的思緒里自我感動,越發覺得自己的弟弟是絕無僅有的好弟弟,想到邵瑜先前還阻止了邵大丫的婚事,如今還承諾要幫邵大丫說一門好親,邵大郎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給弟弟,想到邵大嫂以前也有些埋怨老兩口偏心弟弟,邵大郎決定,回頭一定要勸勸邵大嫂,畢竟,弟弟這么好,偏心也是應該的! 待到晚間,邵大郎回了自己屋里,見著邵大嫂,從懷里拿出一支絹花來。 “我本來想給你也買一對銀鐲子的,但看這絹花顏色鮮亮,覺得只有你能戴,便買給你了?!鄙鄞罄杀鞠胝f給你帶的禮物不能越過爹娘,但之前已經被邵瑜教了一番,因而才這般說話。 果然,邵大嫂聽了這話,臉上顯現一抹紅暈,接過那支粉色絹花,埋怨道:“又亂花錢,都這么大年紀,哪能戴這樣的顏色?!?/br> 邵大郎見她高興,想到邵瑜說的女人就是要好好哄,原本木訥的漢子,拿出哄客戶的盡頭哄媳婦,自是將對方哄得喜笑顏開。 這頭廂房,邵瑜也在跟方慧娘夜話。 “臨行之前,你將這鐲子交給我,如今還給你?!?/br> 方慧娘神情一愣,結果被洗的銀白發亮的手鐲,眼眶頓時發紅了。 “你這段日子在家中照顧爹娘,辛苦了?!鄙坭ふf道。 方慧娘趕忙搖頭,她以為這鐲子給出去了便要被當掉,沒想到還能拿回來,邵瑜常年在縣學讀書,夫妻二人聚少離多,因而互相之間還有些生疏,方慧娘將這段日子以來家里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她咬了咬牙,最后還是將方父贈銀,以及他的囑托說了出來。 “岳父倒是個大方的?!鄙坭ふf道。 “父親的意思,是希望相公能扒拉一下弟弟,若是能將弟弟帶在身邊讀書最好?!狈交勰镎f道。 邵瑜聽她這么說也沒有生氣,她本就是柔順的性子,又拿了方父的銀子,若是不說這些話,反倒不是方慧娘了。 “你多想了,這銀子安心接著便是,當父親的補貼女兒,是人之常情?!鄙坭ゎD了頓,接著說道:“若是方凌真的跟著我讀書,只怕你那個繼母第一個要著急了?!?/br> “???”方慧娘滿心不解。 邵瑜沒有說教親戚讀書是多么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轉而說道:“你那繼母從前與你我夫妻鬧得很是難看,若我們真的接了凌哥兒讀書之事,她只怕還要擔心我們使壞,不若這般,你隱晦的跟她提一提孫夫子,想必她自會阻了岳父,轉而將凌哥兒送到孫夫子那里讀書?!?/br> 孫夫子是邵瑜中秀才之前的老師,在縣里頗有些名聲,如今邵瑜中舉,連帶著孫夫子也刷了一波聲望,后宅的女人心思細膩,會為自己的子女好好打算,邵瑜再對張氏態度差一些,表明自己依舊記恨過往,張氏到時候自然會想辦法避免方凌到邵家來讀書。 邵家喜事洋洋,鄭家這邊卻不太好看了,鄭潭人未歸來,處罰卻送到了鄭家,鄭潭被革除功名,判流放千里,因著他人不在的緣故,罪狀傳回去,鄭家老太太當場便昏了過去。 而后得知,苦主乃是鄭潭昔日的好友邵瑜,鄭家上下全都哭喪著臉,一齊直奔邵家。 而相比鄭家的凄風苦雨,邵家如今正在辦喜宴,宴請親朋好友慶賀邵瑜中舉,鄭家這一堆老老少少的到來,直接攪亂了喜宴。 “邵舉人,你如今已經是舉人了,為何不能放棄我家潭兒,從前你們關系最是要好……”鄭潭的奶奶一邊哭,一邊跪了下來。 鄭潭的母親也是兩眼通紅,哭著罵道:“虧我家潭兒昔日盡心照拂你,你就是這樣回報他的,白眼狼!” 喜宴上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邵瑜冷著一張臉,倒沒有被這些人的手段嚇到,直接請人套了車去縣里報官。 “邵舉人,鄭家都是孤兒寡母的,這點小事就報官,這不好吧……”有人遲疑著說道。 “七叔家的小子據說也在讀書,聽說明年便要下場參加童試了,不如這樣,童試之前,有人給他喂一把巴豆粉,讓他考不成試,七叔還覺得孤兒寡母可憐嗎?”邵瑜直接朝著替鄭家人說話的族內七叔懟去。 在場的都不是傻子,聽這么一說,自然明白鄭潭從前做了什么,又想到邵瑜如今中了解元,可見是個有才學的,若非鄭潭作祟,怎么會蹉跎至今。 老族長瞪了邵七叔一眼,邵七叔立馬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我就隨口一說,好侄兒莫要急叫?!?/br> 鄭家眾人見邵瑜這模樣,好似真的要去報官,一群孤兒寡母偏偏卻跑的比誰都要快,鄭潭如今不知去向,邵瑜也不覺得跟他的家人計較有什么意思,見他們被嚇走了,也就將此事不了了之。 邵瑜中舉之后,還是決定沿著原主的軌跡繼續往上考,按理說舉人就已經能夠護住家人,但是這樣沒有挑戰難度的完成任務,得到的積分也會相應減少。 而距離最近的一次會試是一年以后,邵瑜專心在家中讀書,邵大郎生意倒做的風生水起,幾番來往金陵,最后終于攢夠了錢,然后在縣里盤下來一個小鋪子賣布。 邵大郎布莊里的布多為廉價布匹,主要受眾都是普通百姓,縣里也有想要交好邵瑜的大戶,倒是在鋪子里訂購不少粗布,用來給下人做衣服,有著邵瑜的支撐,邵大郎的生意算是支了起來。 “你小叔說了,讓你明日上午去他書房一趟?!?/br> 邵大嫂的話,倒是讓正在做繡活的邵大丫一愣。 “我?”邵大丫有些懼怕這個讀書人的小叔,但又想起小叔離家前說的話,便猜測著多半是要給她取名字,一想到這里,她便覺得有些興奮起來。 第12章 農門狀元(十二) 邵大丫改名為邵樨,日后半日跟方慧娘學針線,半日跟著邵瑜習字。 邵老爹倒是不同意邵樨耽誤邵瑜的時間,只是邵瑜道讀書累了教教侄女也覺得松快,邵老爹這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一晃眼便是一年,這一年里邵家倒是風平浪靜,邵大郎的生意做得越發好了,而邵瑜也要啟程準備入京。 “不能開春再上京嗎?年都不在家里過……”邵老太眼中含著不舍,此時正是深秋時節,邵老太一想到小兒子過年都冷冷清清,心下不免難過。 “早些到了京城,也能早些適應京城的氣候?!鄙坭ずφf道。 “你是讀書人,你說的都在理?!鄙劾咸f道,只是心下依舊滿是不舍,又看了眼一旁送行的邵大丫,道:“上回本要說親事,你怎么就拒了?!?/br> “娘,待兒子回來,那時候必會為樨兒說一門好親?!痹谏坭た磥?,邵樨如今不過十四歲,年紀還是太小了,并且他此番如今,高中的把握很大,到時候說親的條件又能更上一層樓。 此番入京,依舊是邵大郎陪同,邵瑜早早的跟邵家族人打了招呼,也去拜會了縣令,若是邵家人出了事,小事自有族里料理,若是大事,官府亦會幫忙,因而此行全無后顧之憂。 這一年來,方父倒是一心想要尋些好處,只是邵瑜并不縱著這個老丈人,又有便宜丈母娘拖后腿,更是讓方父定點便宜沒占到,方父罵了方慧娘幾次,但轉頭邵瑜就給老丈人臉色看,幾番下來,方父便消停下來了。 京城路遠,行了約莫兩個月方才抵達,邵大郎如今已不是從前那個木訥的農夫了,處事十分老道,很快便在京城尋摸出一處小院來。 這院子里已經住了四個人,這四人里兩人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另兩個是書童。 邵瑜的到來,這兩個舉子一聽他是金陵的解元,立時便對他客氣起來了,那兩個舉子是個熱鬧性子,邵瑜入住當晚,便說要辦個席面歡迎邵瑜,邵瑜初來乍到,自然不會拂了這兩人的性質。 席面剛開,飯菜十分豐盛,只是這兩人,卻邀了四個粉頭同來。 邵大郎雖然圓滑世故了不少,但卻是個老實人心性,他始終記得家中貧寒時邵大嫂陪著他同甘共苦,因而往日里縱有些許女子招惹,他也能守住本分。 只是往日招惹他的都是孀居的寡婦之流,此次變成了青樓的花姐,他漲紅了一張黑臉,聞著對方身上的香粉味,渾身都不得勁,奈何對方熱情至極,他躲都沒處躲。 邵瑜見此,朝著那書生二人拱了拱手,他不愿得罪那兩人,便笑著道:“兩位兄臺好意,我們兄弟本不該推辭,只是家中規矩嚴苛,還請兩位見諒?!?/br> “邵兄,不過玩玩而已,你不說我不說,你家中如何知曉?”其中一個舉子張遠笑著說道,說完在懷中姑娘臉上重重親了一口,那姑娘跟著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并非我兄弟倆掃興,只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家中幼子不過兩歲,此時已經被老父盯著背誦家規,若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背著他行此事,也許能瞞了過去,但我到底會覺得虧心?!边@些東西都是邵瑜編出來的,但他心下卻想著這一條確實可以納入家規里。 那兩個舉子聞言還是覺得不高興,但到底卻沒有強求了。 酒席至半夜,兩個舉子一人擁著兩個妓子回了房,邵大郎卻瞠目結舌,他似是頭一回見到這般的。 邵瑜望著邵大郎神思不屬的模樣,突然開口問道:“京城名醫眾多,大哥可要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