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世子笑瞇瞇的說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要下巴豆粉壞人前程,那便舍了自己的前程罷?!?/br> 這頭鄭潭還頗有些沾沾自喜,自以為此次的計劃萬無一失,自己的書童并未直面邵瑜,就算邵瑜察覺了,真要追究怕也很難找到自己頭上來,縱使他心下懷疑,卻也不能給自己定罪。 而按照鄭潭以往的了解,邵瑜出身農家,但卻心比天高,愛極了口腹之欲,但卻囊中羞澀,這送上門去的美味糕點,他沒有道理不吃,這也是過往幾次考試,每次對邵瑜下藥都無往不利的原因所在。 若說前幾次下藥,只是對邵瑜心生嫉妒,那這一次,就是恨邵瑜敗壞自己的名聲,也因著心中的恨意,這次的劑量嚇得很足,這劑量足夠讓邵瑜拉上三天,如此便又會錯過此次的鄉試。 鄭潭一想到邵瑜此時,定然是在客棧里拉的昏天黑地,便欣喜不已。 只是他不知道,這次倒霉的人變成了自己。 夜幕降臨,客棧里許多參加鄉試的秀才已經起身了,鄭潭美美的睡了一覺,夢里夢見自己鄉試高中,而邵瑜恰好名落孫山,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從邵瑜身邊經過,邵瑜一臉諂媚的向他告饒。 若非書童喚醒,鄭潭恨不得溺死在這個夢境里。 “客官,這是你點的狀元湯?!鄙硇斡行└叽蟮牡晷《?,低著頭將狀元湯送到鄭潭的房中。 鄭潭見店小二低著頭,也沒在意太多,還以為對方是尊敬自己這個秀才,姿態這才放的這樣低。 “店小二”見他接過狀元湯,又青巖看他喝了兩口,這才轉身離去,出了房門的“店小二”徑直下樓,全不管樓下此時的繁雜,也不理會掌柜的呼喚,腳步輕快的從后門出了客棧,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年輕世子的仆從藍衣男子。 邵瑜這廂也早早就被邵大郎從床上給挖了起來,提起早就準備的考籃打開房門,正巧見到斜對面天字號房門打開,一少年一中年前后走了出來。 那少年容貌俊美,手中也提著一個籃子,見了邵瑜朝他笑了笑,道:“祝兄臺此番高中?!?/br> 邵瑜不認識對方,但見他手中提著籃子,以為跟自己一樣也是考生,便笑著回禮,道:“承兄臺吉言,也祝兄臺此番高中,事事順利?!?/br> 少年也沒有解釋,笑著點點頭,趁著夜色出了客棧,主仆二人腳步匆匆的往城門處走。 往常這個時候正是宵禁,城門緊閉,但今日不同,為了防止住在城外的窮困考生趕不上考試,早早便開了城門,這主仆二人謊稱落了東西再城外,便十分輕松的出了城。 這個小插曲邵瑜沒有多想,兄弟倆一起草草吃了一頓飯,便提著東西到了貢院。 此時是半夜,但貢院長街卻是燈火通明,數千秀才從金陵府轄區下各地蜂擁而至,只為了那三百個舉人名頭。 邵大郎提著一大捆小馬扎,站在貢院長街排隊的中段,朝著秀才們叫賣:“賣馬扎啦,一錢銀子一個,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一錢銀子,只要一錢銀子,就能養精蓄銳,以逸待勞,狀元小馬扎,鄉試好助力!” 這一段半文不白的話,邵大郎雖然不是全都理解,但本能的相信弟弟,而之所以從中段賣起,蓋因客棧里還有存貨,中段賣完了,還可以提了貨賣給隊伍末尾的秀才們。 貢院外面人多,此時還未開閘檢驗,還有好一段時間要等,不少有經驗的秀才帶了個小馬扎坐著等,而一些沒經驗的就只能干站著看,此時見有人賣小馬扎,手頭寬裕的連價格也不講就直接買了下來。 書生體弱,站久了便覺得腿酸難忍,只是囊中羞澀,覺得往常幾文錢一個的小馬扎此時賣一錢銀子太過分了,便忍著沒有買。 也有那種貧寒體弱,忍了一段時間卻再也無法忍的,試著跟邵大郎講價。 那么多雙眼睛都盯著,邵大郎怕一個降價了,前頭買的人都再轉頭跟他要錢,便死扛著不降價。 那書生不是旁人,正是與鄭潭交好的孫超,他見邵大郎軟硬不吃,便神色一冷,道:“都說商人重利,我今日倒是見識到了,明明只是幾文錢的東西,卻敢賣這么貴,真是黑心爛腸?!?/br> 邵大郎嘴拙,又因著對方讀書人的身份,不方便跟他爭吵,也不想降價銷售,便沉默著沒有開口反駁。 那書生見邵大郎這般,立馬起勁了,恨不得將邵大郎狠狠壓下去,好低價拿一個小馬扎。 “jian商無良,欺壓貧弱學子,十年寒窗苦讀,未曾想遇到你這樣的人,心腸都爛透了,做這種虧心生意,也不怕日后禍及父母家人……”書生小嘴叭叭的說個不停,總之是他窮他有理。 聽了這話,邵大郎卻不能忍了,罵他可以,攀扯他家人就過分了。 “你這書生,嘴巴怎么這樣,不買就不買了,怎么能罵人呢!”老實人就算生氣了,也還是個不會吵架的老實人。 見對方反駁,孫超更是歇不下來了,回嘴道:“你這樣做生意的時候,怎么不怕天打雷劈,怎么不怕牽連自己的家人,黑心腸的jian商,我父母辛辛苦苦攢下的血汗錢,就是被你這樣的人榨了去?!?/br> 原本坐在小馬扎上的鄭潭站起身來,一副好心的模樣開口說道:“你這貨郎,掙黑心錢難道良心不會覺得難受嗎?這樣吧,往常一個小馬扎不過幾文錢,我們出三十文買兩個,讓你有的賺,又不至于良心難安?!?/br> 鄭潭多次參加鄉試,自然知道排隊的時候要備個小馬扎坐下歇息,只是那兩個與他交好的書生,卻是頭次參加鄉試,鄭潭事先也不曾提醒,為了避免被兩個書生記恨,便開口幫忙壓價。 “不成,這價格定死了,誰來也不會降!”邵大郎一口咬死,又一臉憨厚的說道:“做生意就做生意,你們還是讀書人,怎么能罵人呢?!?/br> 鄭潭臉色蒼白,屁、股、夾緊,強忍著想要出恭的沖動,開口勸道:“貨郎,行事要變通一下,這小馬扎你進價一個估計都要不了十文錢,怎么好賣一錢銀子,如今三十文買你兩個,你絕對有的賺?!?/br> 這樣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邵大郎卻半分不領情,道:“不行,我弟弟說了,這價格不能動!” 孫超見邵大郎頑固,氣得罵道:“黑心爛肚腸,日后生不出兒子!” 這一下卻是戳到了邵大郎的痛腳,頓時雙眼通紅,上前揪住孫超的衣服領,喝道:“你說誰沒兒子你!” 邵瑜原本在跟旁人說話,待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之后,方才快步走了過來,看那書生還覺得有幾分面熟,又見到一旁慘白著臉的鄭潭,便認出那書生是之前跟在鄭潭身邊的其中一個,只是邵瑜不明白為何兩天不見,鄭潭就變成了一副病秧子模樣。 邵瑜趕忙上前拉扯開兩人,弄清楚原委之后,邵瑜開口說道:“做生意你情我愿,不想買不買便是,斷沒有講價不成逼著人家降價的道理,也跟沒有詛咒人家父母家人的道理,這般睚眥必報,此次你若落地,是不是要咒罵考官有眼無珠?” 這個罪名實在太大了,孫超可不敢應下來,趕忙道:“你胡說些什么呢,我可沒有那個意思!” 邵大郎常年勞作風吹日曬,而邵瑜日日讀書細皮嫩rou,兩人相貌雖然略有相似,但差別太大,旁人一時也不會將他二人往兄弟上想,而鄭潭等人從前也沒見過邵大郎,也不知道二人的關系,只當邵瑜是來打抱不平的。 “邵瑜,此事與你無關,不要多管閑事?!编嵦独渎曊f道,卻不提他心下大驚,在他的計劃里,邵瑜吃了摻了巴豆粉的糕點,此時應當凄慘無比,而不像現在這樣的精氣十足的模樣。 且鄭潭反觀自己,倒覺得那個吃了巴豆粉的人似乎是自己,他起床后已經跑了三倘恭房,此時也已經在極力忍耐。 邵瑜不想暴露自己跟邵大郎的關系,不是他嫌棄邵大郎拿不出手,而是外人知道他二人是一伙的,邵大郎的貨估計就難賣了,邵瑜的名聲也會不好聽。 “路見不平不行嗎?吾輩書生,行事自有道理,這貨郎價格隨賣的貴,但人家也沒逼著你買,你們這般行事,真是丟盡了我們讀書人的臉?!?/br> 鄭潭見邵瑜態度強硬,不免軟和下來了,道:“邵兄,話不能這么說,做生意雖你情我愿,但也不能坐地起價?!?/br> “且自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貨郎沒說什么,邵兄這么著急做什么?!编嵦额D了頓,接著說道:“邵兄,我知你我有嫌隙,但這與他二位無關,你又何必遷怒他們呢?!?/br> 圍觀的書生里也有買不起小馬扎的,聽了這話不免同仇敵愾起來。 邵瑜神色不變,道:“這貨郎的樣子,可不像是想要繼續與你們糾纏的樣子,你們這樣纏著他,言語刺激人家,惹得人家怒而出手,詛咒人家家人,耽誤他做生意,斷人財路,實非君子所為?!?/br> 鄭潭微微揚聲,道:“若說君子,君子自該言出必行,你家悔婚之事我都未曾計較,邵兄何必這般咄咄逼人?!?/br> 書生們見他二人你來我往,話語間透露出不少信息,左右排隊無聊,一個個都豎起耳朵聽了起來,甚至有好事之人,開始拉起偏架來。 鄭潭這邊因為怒懟“jian商”的緣故,倒是得了不少人的青眼。 邵瑜冷笑一聲,道:“我不想要一個六十歲的侄女婿,有錯?且兩家婚事不過走到媒婆提親的程度,甚至連口頭約定都沒有,如何就能算得上我背信棄義?” 這話一出,倒是不少人轉而看向鄭潭。 鄭潭長嘆一聲,一副不與邵瑜計較的模樣,道:“邵兄這樣說,可就不對了,你我明明當初已經說好了,若非你像我哭窮,我也不會……” 鄭潭之前想了許久,再提起婚事的時候,該如何反駁,而今日就是最好的機會,但身后卻不受控制的,發出一聲“噗”的響聲。 屁聲響亮,鄭潭周圍的人都聽見了,他的兩個朋友也情不自禁的往一旁退了兩步,離他稍稍遠點。 邵瑜皺著眉頭,捂住鼻子,一副難以忍受的模樣,那表情好似在說“你怎么這般有辱斯文”。 鄭潭也顧不得反駁了,臉漲得通紅,整個人猶如被放在灼熱的陽光下公開處刑,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他剛想說話,肚子一陣絞痛,又是一連串的響聲,只覺得那里一熱,似有什么噴涌出來了。 這次味道更大了,所有人都雙目灼灼的盯著他,鄭潭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 第9章 農門狀元(九) 邵瑜心下滿是詫異,他不知道鄭潭得罪了哪路神仙,這才會丟了這么大臉。 不過他也沒有多少同情之心,畢竟對方是鄭潭,這可是個跟原身不相上下的渣男。 “鄭兄,既然身子不爽利,何必強撐著呢?!鄙坭竦?,他想起往??荚嚽岸际窃砩碜映霈F各種狀況,而這次卻變成了鄭潭,倒是天道好輪回。 鄭潭原本還沒覺得如何,如今見邵瑜活蹦亂跳的,顯然是避開自己下的藥,他自己是個心胸狹窄之人,覺得若知道別人給自己下藥,定然會報復回去,由己及人,覺得自己現在的凄慘肯定是邵瑜的報復。 鄭潭憤怒的指著邵瑜,目眥欲裂,道:“是你,是你,一定是你!” 邵瑜皺眉,問道:“鄭兄說什么呢?” “我喝的那碗狀元湯,入睡之前我還好好的,起來之后就不好了,一定是你在我喝的那碗狀元湯里動了手腳,下了巴豆粉!不然我怎么會這樣!”鄭潭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心下也越發生氣。 周圍的書生聽了這話皆是一片嘩然,紛紛用異樣的眼神看向邵瑜。 邵瑜雖并不慌亂,但也知道若不能好好解釋,今日這么多人,隨意一傳揚,日后自己的名聲便壞了,故而皺眉問道:“鄭兄你說什么呢?” “一定是你,除了你,我想不出有誰會這樣對我!”鄭潭怒道。 鄭潭的模樣太過斬釘截鐵,而周圍的書生也不太了解邵瑜,自然就開始相信鄭潭說的是真的。 邵瑜也不著急,問道:“你我雖是同鄉,但住在不同客棧,我這幾天,除了吃飯從不離開客棧,且鄉試在即,溫書的時間都不夠,怎么能抽空去給你下藥?” “除了你沒有別人,因為只有你這么恨我!”鄭潭身后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眾人捂著鼻子往后退。 邵瑜雙目直直的盯著鄭潭,道:“雖然因為那樁婚事與你起了嫌隙,但婚事未成,我也沒有太大損失,我為什么要恨你?恨到要毀了你的前程?” 許是因為壞了肚子神情恍惚,又或者是別的原因,鄭潭竟然想也不想的開口說道:“因為我從前毀了你的前程,你恨我以前給你下藥之事!” “鄭兄!”孫超和錢然皆是不敢置信的看著鄭潭。 鄭潭恍惚間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立時嚇得捂住了嘴。 邵瑜更是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從前雖早有猜測,卻沒想到這般輕易就能讓鄭潭認下此事,沙啞著聲音道:“在那樁婚事之前,我以為我們是至交好友,我前三次鄉試之前,身子全都出了狀況,我以為是我時運不濟,未曾想,是你狼心狗肺,一心要壞我前程!” 邵瑜說得聲淚俱下,一副受傷頗深的模樣,圍觀的書生一想到他被耽誤三次鄉試,設身處地,看著鄭潭的神情便滿是戒備。 一旁的邵大郎也氣得不行,他想到邵家這些年因著邵瑜屢試不第的緣故,幾乎彈盡糧絕,并非邵瑜運氣不好,而是小人作祟,從前邵瑜常常提到鄭潭對他的幫助,邵家人雖沒見過鄭潭,但卻對鄭潭充滿感激。 如今鬧開了,鄭潭不是什么樂善好施的好朋友,而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邵大郎恨不得將小馬扎砸到鄭潭的臉上,狠狠敲碎對方那張偽善的臉。 “買個小馬扎?!币慌酝蝗挥袝蛏鄞罄烧f道。 有了這人打岔,場面突然靜了下來,那買馬扎的書生見他們停下來了,趕忙提醒邵瑜道:“怎么不繼續了?你還沒有洗清下藥的嫌疑呢?!?/br> 這人圍觀黨的模樣太過明顯,就差沒有拿出瓜子來磕了。 被他這么一打岔,其他站著圍觀許久的書生們,頓時也覺得腿站的有點酸了,雖然有心嫌棄邵大郎小馬扎賣的貴,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表現自己的寒酸,有幾個書生沒講價就買了。 邵瑜沒想到還有這般意外之喜,雖然自己被圍觀,但卻沒有多生氣,而是朝著眾人拱了拱手,道:“諸位先前也聽到了,這人親口承認,從前給我下藥,三次毀我前程,我家中貧寒,為了供我科舉近乎傾家蕩產,如此大仇,我若是不與他計較,怕是家中含辛茹苦的雙親也不能同意?!?/br> “毀人前程,如此大仇,豈能不計較!”一旁有書生義憤填膺的說道。 又有書生附和道:“邵兄想做什么,盡管去做,我們都支持你!” 群情激蕩,鄭潭面色慘白,就聽邵瑜接著說道:“此事事關重大,煩請眾位做個見證,待鄉試之后,我準備狀告此人下毒害我?!?/br> 鄭潭頓時嚇得腿軟,又梗著脖子說道:“你今日也下藥害我了,你我扯平了!” 邵瑜冷笑一聲,道:“我住在福松客棧,你住在哪里?” “悅來客棧?!编嵦洞鸬?。 “喲,這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東呀?!蹦琴I馬扎看熱鬧的書生笑著說道。 “你睡覺起身之后,飲的那碗狀元湯,想必那時還是熱的吧?”邵瑜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