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這幾天網上關于這類學校沸沸揚揚的傳言、欲殺之而后快的恨意已經鋪天蓋地,舒哲只要還能上網,就絕不可能看不到這種消息。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舒哲沒有給周海樓打電話。 但是他通過一點關系確認了一件事——周海樓因為這次的事氣得不輕,現在還沒見過周靖一面。 周靖現在肯定沒有心思管什么舒哲舒理了,他絕對大半心神都放在自己親生兒子上。 天助他也! 這不是老天都成全他舒哲,讓他不必倉惶逃竄他鄉,可以從容地準備好,體體面面地離開嗎? 沒準他還能在國內過完自己十八歲生日呢。 一想到這里,舒哲就實在覺得,周海樓這個朋友真是仁至義盡。 他雖然蠢,可他太好用了!舒哲每次一想起他,就覺得不坑他實在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既然已經擺平周海樓,那別的事情就不需要顧慮了。 據說云飛鏡已經被云家認回去了?不過那也沒什么妨礙。 云飛鏡那個女人,心狠手辣,借刀殺人,所幸還有幾分心高氣傲……簡而言之,她不是會告狀的性格。 而且就算是挨個清算,首先輪到的也不該是他舒哲。 所以舒哲這些日子緊盯著陸縱的動靜。他確認,只要陸縱還好好地逍遙著,那他這里想必也萬無一失。 ——無論怎么看,他舒哲都排不到陸縱前面吧? 而且,他既然能夠安安生生地過到現在,轉移財產也不受打擾,想必就是云飛鏡沒有說,以后也不會說了。 想到這里,舒哲不由得自矜地一笑。 冷酷無情是云飛鏡,可算無遺策還得是他舒哲啊。 也不知道…… 舒哲剛剛雙手舉起伸個懶腰,動作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看起來像一只吉瑪利亞的大猩猩。 他慢慢地睜大了眼睛,看見咖啡館落地窗的倒影里,在自己的身后,站著一個…… 舒哲極慢極慢地轉過去,一向舌綻蓮花的嘴唇都隱隱地泛白。 “……太太?!?/br> 這人是……他那個老混球爹的原配。 她想弄死舒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且她偏偏有這個能力。 舒哲是真的怕她,比怕云飛鏡怕多了。 那個陰狠的女人此時一臉堆笑,卻不是沖著舒哲:“謝謝程秘書提醒,要不是您上門告知,我都不知道犬子犯了這么大的錯誤,險些連累全家……” 笑眼男人什么也沒說,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下。 “舒太太帶人回去好好管教一下吧?!?/br> “……”舒哲下意識后退一步,卻拌在了椅子上。 他很懷疑,自己這一次被帶回去“管教”,還能有出來的機會嗎? 與此同時,舒哲的手機也仿佛感受到他的絕望心理般,輕輕地震顫了一下,接著是兩下、三下……。 舒哲低下頭,發現那是幾條短信,因為彼此之間間距太短,所以才會響成一片。 他的賬戶被查封了。 全部賬戶,都被查封了。 他坑蒙拐騙來的錢,他遠走國外的希望……全都破碎了。 第72章 舒哲的道歉 云飛鏡再聽到舒哲的消息已經是一周后了。 她當時正在客廳茶幾上翻檢資料——關于那個周海樓逃出來的行為矯正中心的后續資料。 程漣舟這幾天已經開始初步教她怎么看文件, 怎么對報表。 不過她手上現在拿的東西和程漣舟教她的都沒什么關系,那是一沓有關學生的,后續的回訪資料。 就像是程漣舟提醒她的那樣,這些學生是未成年人, 他們是有家長的。 云家可以打擊掉一片類似的學校, 可以讓這些孩子們被從學校中解放出來, 但卻不能把他們從家庭中剝離出去, 也不能改變他們家長對孩子們監護人的身份。 只有一部分家長接受了云家推薦的心理咨詢師。 剩下的那一部分家長,要么只接受了免費的醫療體檢,要么連體檢都沒有在云家這里做。 他們表現得像是孩子遇到了什么丑事一般, 在被通知接回孩子的當天, 在弄清楚了這個行為矯治中心本質的當天, 就諱莫如深地帶著孩子離開了。 云飛鏡單是看著這些記錄, 就感覺自己一陣陣的頭疼。 她現在不得不承認, 程漣舟說得對。 在過去的那些日子里, 她沒有家庭, 沒有親人。學校是她和社會唯一的聯結, 她也很少考慮家庭對于普通人的意義。 她自己就遭受過校園暴力,正因如此, 她才習慣性地以自己作為案本。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校園暴力甚至不局限于校園, 它是個和家庭緊密纏結在一起的東西。 云飛鏡終于慢慢地領悟了。 小孩子是很脆弱的, 青少年則是一張繃緊易斷的弓。 一個人在童年時受到的傷害,甚至可能貫穿他的整個人生。 所以,人們在成長過程中, 來自家庭的支持一直被認為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如果家庭給予的教導足夠地積極,足夠地優秀, 那孩子在遇到校園暴力的第一時間,自己就會有更多的能量來應對。 假如家庭教育稍遜一籌,孩子雖然不能完美處理校園里復雜的暴力關系,但他肯回家求助,又能得到父母的即刻支援,情況也會大有好轉。 再或者孩子的性格比較內向,不會自己說也沒有關系,溝通之中家長能看出自己孩子的不對勁兒。 可是還有那么一部分家長,他們冷淡地無視孩子發出的求救信號,或者干脆為虎作倀,自己轉過臉來,成為一根加害的稻草。 “那你為什么不反思一下,怎么他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呢?” “如果不是你自己好欺負?他為什么要欺負你?” “你還有沒有有點出息?” 他們的態度,讓孩子甚至不敢再張口向外界求助。 ——說起來,有一件事,即使是云飛鏡這樣關于家庭記憶比較匱乏的人都知道。 天下間百分之九十九的家長都會問孩子一句“最近學的怎么樣?”、“考試考得怎么樣?”、“我聽老師說你成績退步了?”。 可他們卻不是人人都會問:“在學校里有沒有和人口角?”、“今天有沒有和小朋友發生沖突?”、“公交車上沒有不認識的男人故意來貼你的背吧?”。 和性教育一樣,校園暴力也是“被恥于提及”的一環。 被欺負是要讓人感到羞恥的。 被侮辱也是要讓人感到羞恥的。 從家庭里被切斷了求助的通道,就像是在深海里被人斷掉了吸氧的管子。 而遭受校園暴力的大多數孩子,除了學校和家庭外,就真的沒有第三條求助的渠道了。 云飛鏡翻過一頁“拒絕咨詢名單”上的家長親筆簽名,終于再不忍看下去。 她合上紙頁,長長地嘆了口氣。 云笙就在這個時候走過來,在云飛鏡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他非常耐心地問云飛鏡:“在想什么,可以告訴舅舅嗎?” “我發現我之前的思路太窄了?!痹骑w鏡如實相告。 “我原本的想法是,給孩子們一個尋求幫助的渠道,所以我需要專業人士來和校方協調,需要心理咨詢師來做事后的心理調節,也需要一些手腕,以備走到最后一步,干脆要給同學換個環境轉走?!?/br> 云笙平靜地看著云飛鏡,認真傾聽著她的每一句話:“那么現在呢?” “現在我發現,我不能只對著孩子對話?!痹骑w鏡伸手點了點茶幾上那份白紙黑字的名單,想到其中代表的意義,心里就沉重了幾分。 “更需要被對話的人,是那些父母們?!?/br> 為什么會有這種行為矯治中心? 因為有利益可圖。 為什么在這里會有這么大的一個缺口,這么大的利益能夠讓人圖謀,以至于讓后來者如蒼蠅逐臭一般嗡嗡而上,揮之不去? ……關鍵還是在于父母的關系。 就像是云飛鏡至今也不愿意認周靖,周海樓直到現在也沒有見周靖一面一樣,天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做好了當父母的準備的。 他們或者把孩子視為自己的所有物,認為孩子“走偏”了就是要“管教”一下。 于是他們把孩子送進一張明擺著就是在吃人的巨口里。 他們或者忽視孩子的感受,認為小孩既然才一丁點,那就不會痛苦,不會難過,疼兩下就忘了,挨打又是多大點事兒呢? ——小孩子說什么腰疼,小孩子根本沒有腰! “他們在‘教育’孩子,但其實自己才更應該去接受為人父母的‘教育’吧?!痹骑w鏡嘆息著感慨。 “嗯,那你想怎么做呢?”云笙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順著云飛鏡的思路非常溫柔地引導下來,“你想要怎么辦?” “以我現在的身份,能做的事不多,能做得格外好的事就更少,但也不是沒有?!?/br> 云飛鏡不自覺地交叉起手指,當她在考慮什么事情的時候,頭腦和心都會變得格外地平靜。 “我可以盡力地先做宣傳?!?/br> 她還是個學生,還是未成年。 即使真的立刻成立一個基金會,最開始的雛形也必然要云笙等人幫她搭建,她更不可能有時間有精力親自經營。 往大處推動立法的事情可以同步進行,但未必會有很好的效果。 她可以用各種渠道向上提議,可以組織學校里的活動,可以周末的時候和朋友帶著畫報在地鐵站站人墻……但還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