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周海樓的心慢慢地冷下來,宛如被浸入冰水一般。 他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卻正撞上另一個男生的胸膛。 “?。?!” 周海樓的眼睛慢慢睜大,他左右看看,卻發現宿舍里的七八個男生都像是得到了什么號令一樣,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朝他走了過來。 “新人骨頭很硬啊,居然之前還敢還手,還得教你一點規矩?!?/br> 他們一個個活動著拳腳,陰影漸漸淹沒了周海樓。 …… 當天晚上,周海樓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渾身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根本就睡不著。 更何況男生宿舍還飄著呼嚕聲、磨牙聲、屁聲和腳臭。 在黑夜里,上鋪突然緩緩地倒吊下來一個男生,他頭發剃得幾乎露出青皮,一雙眼睛烏沉沉的,正是周海樓白天遇到的那個男生。 他似乎不意外周海樓沒有睡,在看到周海樓還睜著眼睛時,只立起一根手指,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 已經吃過那么多一拳一腳的教訓,周海樓要是再學不乖,那可能就只有死路能走了。 看周海樓會意地拼命點頭,那個人做賊似地左右看看,最終緩緩掏出一個圓圓的東西遞給周海樓。 那是一枚廉價的,完全由糖精和可可脂合成的金幣巧克力。 周海樓接過來,如獲至寶地塞進嘴里。 曾經這東西掉地上他都會直接踩過去,如今卻感覺被這劣質的甜味拯救了饑腸轆轆的胃。 男生一遍一遍地在空中比劃著兩個字,過了良久,周海樓才看出來,那兩個字是“聽話”。 —————————— 第二天的晚上,果然就出事了。 周海樓前一天晚上已經學會了“新人的規矩”,給這幫男生挨個打了洗腳水。 但是如果要讓他給人洗腳,那就實在太超過周海樓的接受范圍。 他劇烈地反抗起來,果然又遭到了大半個寢室的聯合毆打。 這一次,男生們的動靜鬧得太過了,被舍管當場喝令抓住。 在宿管問“你們搞什么呢”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齊齊地投向被打得躺在地上的周海樓。 那個“吳哥”顯然是拿主意的。他想也不想就直接說道:“老師,他偷我東西!” “……” 周海樓突然猛地發了一下抖,他覺得這個腔調聽起來簡直無比熟悉! 他借著那一股勁兒坐起來,啞著嗓子開口辯解:“不是,是他們……” 宿管根本看也沒有看周海樓一眼。 他伸手隨便一點周海樓,腦袋往外一撇:“出去,底下有老師教訓你?!?/br> “……” 周海樓突然就明白了。 他們不在乎事實的真相,也不在乎究竟發生了什么,甚至可能這個宿管都不在乎剛剛是不是吵鬧了。 他們只是確定了,要被踐踏和欺凌的對象是他而已。 所有的一切,他的反抗也好,他的眼神也好,他的“自己找事兒”也好,都只是隨便拿來用的理由。 ……好熟悉啊。 這一套好熟悉。 這個思維好熟悉。 剛剛那個男生的語氣……也好熟悉啊。 …… 周海樓被宿管送到教官手里,名義上是“偷了東西,要長長記性”。 他被那些教官一口一個“小偷”和“賊”地叫著,靈魂卻好像被撕扯成了兩片,一片麻木地呆在他的身體里,另一片則解離出去,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下面的一切。 周海樓一時竟然想不起來,他腦海中另一個類似的場景,那個頭發短短,身體瘦弱,被一群人圍在中間重重推搡,叫著“小偷”、“窮鬼就是做賊”的人是誰。 那幾個教官原本想罰他一點其他的,周海樓敢肯定,自己一定從其中一個教官嘴里聽到了“倒吊”兩個字。 在這個冰冷的夏夜里,他極力地睜開眼睛看去,發現cao場上的單杠上,好像真的倒吊著一個人。 那個人腳上系著繩子,來回晃悠著,看起來簡直像一只死去的豬。 最終還是一個教官提醒:“他是大客戶”,剩下幾個教官才想起來什么似的。 “那你就……跑個八千米?!?/br> 看周海樓站著不動,那個教官立刻一腳把他踹倒:“怎么了,說你是小偷還冤枉你了?不服是不是?是不是?” 周海樓邁開傷痕累累的雙腿,在夏夜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的汗溻濕了迷彩服,在衣服上凝結成鹽粒,又凝結成板霜。幾個教官著急睡覺,因此輪流跟著周海樓的圈,一旦發現他慢下來,登時就是一腳猛踹上去。 ……他好像也什么時候見過,一個女孩拼命地在教學樓八樓上下奔跑,利用拐角、走廊、消防通道,不敢慢下一點腳步。 她也是,和他現在一樣,怕被人追到嗎? 那可真是…… 可真是…… 周海樓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終在某一次,身后教官一腳踢過去的時候,他猛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撲通”。 這一回,他眼皮發沉,再也爬不起來,只能癱在地上不動了。 ————————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海樓發現在自己已經在醫務室里。 這里的醫務室當然不可能像盛華的校醫院那么符合規格標準,別說x光和ct,能有張架子床就不錯了。 醫務室里也沒有值班的校醫——實際上,周海樓都懷疑,這里究竟有沒有校醫。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床頭,周海樓循聲望去,發現竟然是那個青頭皮的男生。 “終于找到機會和你說話了?!蹦莻€男生松了口氣,“你叫什么?” 他們兩個彼此交換了名字,周海樓知道了對方叫孫亞。 “你是從外面來的,好像還是自己來的,不是被用面包車綁過來的,是不是?” 在確定了這點以后,孫亞松了口氣,連忙問他:“那你知不知到周圍究竟長什么樣?” 周海樓悚然一驚,徹底清醒了。 這男孩是要逃走! “我知道?!彼贝俚卣f,“我當然知道,我見過,我沒上心……你讓我好好想想?!?/br> “你一定要好好想?!蹦猩疵c頭如搗蒜。 “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如果逃跑被抓回來,那會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慘?!?/br> 男生說到這里猛地打了個寒顫,他連用了四個非常,顯然是驚懼至極。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周海樓離開醫務室后,又找到機會和男生商量了幾次。 某一次上午的“勞務改造課”,也就是手工折信封的時候,他和孫亞找到機會被分到了一個組。 那之后好幾天,他們都在一個小組,低聲地說了很多話。 孫亞告訴周海樓,他這回非得要跑,是因為聽說學校新引進了一個什么機器,就等著機器來了。 “有兩根長針,會放電,據說能給人洗腦?!睂O亞一邊說一遍打了個哆嗦,“我可不想那樣,以后忘了自己是誰,喜歡打游戲,只知道糊紙盒和抽自己嘴巴子讓我快樂?!?/br> “……” 雖然周海樓的生物學得不好,但他也知道,孫亞概念中的那種洗腦機器是不存在的。 如果存在的話,周靖這種資本家首先就先會用來給員工上996的課。 但是兩根長針和放電,聽起來也實在不是什么好東西。周海樓一點也不期待。 他在這里過了幾天,最開始反抗得厲害,后來幾天學乖了,勉強算是相安無事,一天最多會挨一兩頓揍。 但在老師眼里,他就比剛來的時候乖多了。 而且因為他是“大客戶”,所以普通老師對周海樓還算稍微客氣一點。 雖然該罰就罰,但至少會像那晚的教官一樣,類似把“倒吊”換成“八千米”。 有一天走廊里周海樓遇到那個接待老師,他竟還掛著那種黏糊糊的笑容,一臉堂皇地慰問周海樓。 “怎么樣,過久了就發現還可以吧。這里還是不錯的?!?/br> “……” 周海樓被他的無恥震驚地說不出話。 但就在那個瞬間,他突然想起一個畫面。 華秘書和他說起云飛鏡的時候,曾經提過云飛鏡想要從盛華轉走,最終終于遂意。 周海樓當時還很不解地想:盛華這么好的地方,干什么需要轉走? 云飛鏡是被誤會過一陣,不過后來不就風平浪靜,再也沒人敢針對她了嗎? ……時至今日,他終于懂得。 同樣的道理,原來換在自己身上也是成立的。 ——這個學校這么好,周海樓干什么挖空心思地想要逃出去? ——他是一開始吃了點苦頭,被人揍到甚至說不出話,可后來不就不常有了嗎? ——最開始男生們污蔑他是賊,別人給他起個外號叫小偷。但之后他們都改叫他“大客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