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云飛鏡學著林桓的那個模樣,氣定神閑地笑了一下,自己找了一串梅rou配著奶茶吃。 她一邊吃還一邊沖著林桓笑:“最關鍵的信息已經知道了,剩下的大概周末也就知道。我滿意了,謝謝你呀?!?/br> 林桓:“……” 他沒好氣地加快了語速:“然后你就會發現老王和老李住對門。他倆同歲,當年一個村子里出來的高中同學,高考考了一屆,大學也上了同一個學校數學系,死對頭很多年了?!?/br> 無甚滋味地講完了這個故事的結尾,林桓責怪地看了云飛鏡一眼,似乎是怨她打斷了自己精心設計的懸念。 說到這里,時間也差不多了。林桓指了指羅泓手腕上的那塊表,毫無感情地念出那個時間:“八點四十八?!?/br> 云飛鏡跑路之前還不忘最后留給林桓一句:“你剛剛不是說,讓我不要著急嗎?” “什么?”林桓不能理解地睜大了眼睛:“你和這位唱雙簧堵我,又不肯接我拋下來的懸念,你竟然還指望我帶你過門衛翻柵欄?” 他在桌上畫了一個叉叉的手勢,雖然很快就被店里桌子上那層薄薄的油膩惡心得只甩手:“門都沒有——看我口型,門都沒有!” 云飛鏡大笑著跑遠了。 羅泓出神地目送著她的背影,臉上漸漸浮現出朦朧而欣慰的笑意。 在盛華的時候,云飛鏡是沒有這么開心,這么輕松的。 她好像總在學習,沉默的、拼命的、無聲地學。 看起來她真的很適應一中,很喜歡自己的新生活。 “回神?!绷只干焓?,在羅泓眼前打了個響指。 他沒有露出招牌般的傲慢神色,因此看起來總算有了幾分嚴肅。林桓拿剛剛吃光的竹簽點了點門外,低聲問羅泓:“她是怎么回事?在你們盛華有人看不慣她?” 羅泓搖了搖頭,并不回答。 林桓當即就沉下了臉:“我已經知道有人打她了,出手還不輕呢?!?/br> 隨即,他策略性地放緩了語氣:“就問問你具體細節——她怎么回事?” 羅泓當真不負那個“死心眼”的評價。 他反問林桓:“你問過她嗎?她告訴過你嗎?如果她沒有和你說過,那么我也同樣不能說?!?/br> 云飛鏡沒有看錯過羅泓,他是一個有原則的、善良的、正直的好人。 單論道德標準來說,他的品行甚至可能比云飛鏡還要好一些。 他和云飛鏡一樣,都是有本心,有底線,林桓一輩子都不會在嘴上承認,但從私心里非常喜歡的那種人。 林桓臉上露出了幾分不爽之色,但并沒有加以諷刺。他只是說:“好吧,我那換個問題——她是不是缺錢?” —————————— 剛剛過了早晨,華秘書就已經從盛華返回,帶著他剛剛從校醫院調查到的病例,還有一些其他調查出來的東西。 他的臉色非常的難看。 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此行只是普通地去一趟校醫院而已。 當然,華秘書辦事一向利落。上一次替周靖安排和云飛鏡見面的時候,他只是簡單地調出了云飛鏡的基本檔案。 現在既然知道了云飛鏡的身份,他自然要把云飛鏡在盛華這些年的成績單都調得全一點,這樣周靖看了自然高興,做父親的看到孩子成績好,總會感覺與有榮焉。 滴水不漏一向是華秘書辦事的風格。就像上一次周靖只是讓他“請”云飛鏡過來吃一頓飯,但華秘書還是客客氣氣地帶了個探病的花籃。 雖然沒什么用,但至少面子上看著漂亮,過得去。 在這一次熟門熟路地踏進校醫院前,華秘書本以為,除了周總授意他調查的病例,以及他自己打算調出的成績單、和云飛鏡班主任老師表揚的口信之外,此行不用帶走更多東西。 他錯了。 在看到那厚厚的一沓病歷時,華秘書的臉已經隱隱發青。 他知道,從自己調出這沓醫療記錄起,這事就不能善了了。 拔出蘿卜帶著泥,學校里一定還有更多他沒注意到,周總也不清楚的事。 要知道,直到在校醫院的內部醫療網系統打出“云飛鏡”這三個字之前,無論是周總,還是他,都只以為云飛鏡的病歷記錄雖然可能多,但總歸都是小打小鬧而已。 可能女孩子生得比較嬌氣,所以來月事了也要往校醫院走一趟,都是說不準的事。 畢竟無論怎么說,盛華是周總持股的學校??! 在他自己開辦的學校里,他的女兒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三天兩頭搞出點事要去校醫院,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那沓病歷就如此殘酷地擺在華秘書眼前,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一切虛假的表象。 “……” 華秘書臉上依舊冷靜,只是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問校醫院的人:“這是怎么回事?” 那一沓醫療記錄被華秘書一張一張的翻開,每一行備注的小字都看得仔細。 最開始的幾張還比較正常,首先是云飛鏡入校時的體檢檔案,檔案顯示她身材偏瘦,體脂率低,血壓也有點低。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毛病。 第二張是冬天的事了,云飛鏡那個冬天感冒過兩次。 最開始那次她有點發燒,所以在醫院連續掛了兩天水。第二次大概是病情反復,就又來醫院開了一盒感冒藥。 第三張記錄顯示的是本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云飛鏡眼睛有點干澀。經校醫院檢查是角膜炎,給她開了一瓶眼藥水讓她回去滴。 這都很正常,沒有什么問題。 真正觸目驚心的記錄,在第四張及第四張后。 華秘書幾乎是屏著呼吸讀完了有關云飛鏡腦震蕩的詳細報告。盛華的醫療系統確實升級得不錯,至少電腦里甚至儲存了云飛鏡當時拍的腦ct片子。 華秘書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了醫生短短的病況概述,“……患者額頭淤血,暈眩,語言有輕度錯亂現象,有應激表現……經診斷為輕度腦震蕩,宜臥床修養……”,神色比他平時閱覽下屬的報告還要認真。 幾乎每閱讀下去一個字,華秘書的大腦就也要震蕩一回。 大概是他的臉色實在太可怕,校醫院陪在旁邊的主任姿勢已經變成正襟危坐,正戰戰兢兢地看著他的臉色。 華秘書沒心思理他。 后面的病例時間相當集中,而且可見云飛鏡并未回家臥床休養。 華秘書翻過一張又一張的“擦傷、劃傷、淤傷甚至扼傷”的醫療報告,在最后一份“右腳挫傷,左手手腕脫臼”的病歷上停留了一會兒,最終重新翻回了腦震蕩。 這張病歷就像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華秘書注意到,云飛鏡過于頻繁的皮外傷,和日期高度集中的病歷,全都在由腦震蕩病歷之后。 它就像一個引子,后面帶著說不清的災難。 從它開始,從左手脫臼結束。這整個過程足足長達一個月。 換而言之,令人感到觸目驚心的是,在這一月共計二十六天的時間里,云飛鏡只有六天沒在學校開過病歷。 ——那是因為這六天是周末,盛華放假。 華秘書又一次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轉過頭,不開口,只是無聲地看著在一旁陪坐的醫院主任,示意他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飛鏡同學前些日子來校醫院來的比較頻繁。她開藥也好,掛號也好,我們都按照學校福利的待遇走,而且她自己本身也有醫??▓箐N……” 主任至今沒搞清楚華秘書這番突擊檢查,究竟是來查什么的。 華秘書不動聲色地點了一下頭:“但我聽說,你們好像從上星期開始禁止給她開病歷。這樣的事,是只針對云同學一個人嗎?” 醫院主任的地中海大禿頭上已經滲出了一排亮晶晶的冷汗。 他極力在和華秘書解釋時表現得自若一點:“這個孩子……她在記錄上有些問題。她經常來校醫院……您也看到了,她經常來校醫院……” 華秘書靜靜地看著他。 主任頭上的冷汗更多了,他下意識擦了一把,才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太雅觀,尷尬地點頭又哈腰的道歉:“學校也是覺得,這樣的風氣不能開。畢竟總來醫院,總給她開床位休息,長此以往,同學們想要逃課都來校醫院……” 華秘書點了點頭,從臉上看不出他信還是不信。他看了主任一眼,突然點了一個名字。 “……這是你們校醫院的醫師吧?我要見見她?!?/br> 被他說出口的那個人,就是云飛鏡總在校醫院里遇到的女大夫,也是會為了她和陸縱對吼的那個好心醫生。 面對華秘書的疑問,女醫生不顧醫院主任快要抽筋的眼色,非常爽快地說:“您問我這些病歷怎么回事?我知道,這個孩子一直在被校園暴力?!?/br> “……” 即使心中早就有了這樣的猜測,華秘書依舊在聽到答案的瞬間眼前一黑。 他沒把情緒表現出來,只是沖著身邊的主任輕輕揮了揮手:“你先出去?!?/br> 接著又示意女醫生:“來,你坐在對面慢慢說?!?/br> 他一點沒理睬醫院主任惶恐又難看的臉色——反正出了這檔子事,這個和學校領導沆瀣一氣、還被周總聽見不給他女兒開病歷的主任,必然會在接下來的學校大換血中一起被擼掉。 這個人已經沒有被在意的價值了。 —————————— 在面見周靖的時候,華秘書的臉色是萬般沉重的。 而他的心情比他的臉色還沉重得多。 把檔案袋遞給周靖之前,華秘書特意輕聲打了個預防針:“周總,您先不要激動,聽我說。小姐在學校里過得……不是那么盡如人意,她的病歷……內容比較豐富?!?/br> 周靖聽出一點話外之意,臉色難看地拆開了那個檔案袋。 然而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在看著那一份份觸目驚心的醫療記錄時,他也差點重新過呼吸一次。 “周總,”華秘書急促地說:“您不要激動……周總!” 周靖常年八風不動,喜怒難測的臉上此時已經一臉猙獰。他額頭隱隱浮現出青筋的輪廓,甩手重重把那一沓墨印的病歷往桌上一摔! “盛華!”周靖怒聲呵斥,“盛華究竟是怎么辦的!” 為什么她的女兒會在盛華腦震蕩,為什么那之后緊跟著一串跌打傷、劃傷、磕破淤傷……甚至脖頸上還有扼傷? 這根本就是意外受傷,這是有人要殺了她! 他周靖的女兒,要在他周靖開的學校里被虐待死了!他一點都不知道! 對于這一切,華秘書已經驚訝過了。他慢慢替周靖收斂起桌子上被砸飛的醫療資料,緩緩地和周靖說話,希望能稍微疏導一下他的情緒。 “小姐在學?!腿税l生過一些沖突……” “這是沖突嗎?”周靖怒目圓睜,“這是殺人啊,他們想殺了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