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此時,廢帝抹去陰翳,眸中透出一點笑意,將當年逼宮情景與崔時橋說了,他逼宮此事,算不得秘辛,在柳蘊廢他時已昭告天下,故而不需隱瞞什么。 除卻他,又尋出當年潛在暗處的暗衛,將漏缺情景一補,寫成了本子,奉給柳蘊過目,柳蘊瞧罷,點了點頭,宋平水忙去準備,先是讓軍營的將軍調過來一批兵卒,由廢帝帶領,其他都好準備。 夜幕降臨,柳蘊在偏殿徘徊不止,太醫在旁稟報,“若無意外,等會兒夫人便會有反應,宮中嬤嬤接生多年,大人盡可放心?!?/br> 話音才落,一宮女匆匆而來,“大人,夫人肚子疼了,說她要生了?!?/br> “召集太醫!” 柳蘊奔出去,太醫院太醫隔著屏風問情況,幾個接生嬤嬤將冬葵團團圍住,冬葵躺在床上,一手緊緊抓著被角,疼得唇色發白,口中嗚嗚咽咽。 一如當年。 當年,夜幕降臨,宮中的寂靜被侍衛迸濺的鮮血打破,廢帝再也等不及,率兵攻入宮中,百官措手不及,被他挾持到了金鑾殿囚著。 御林軍趕來護駕,兩方人馬交織在一起,刀光劍影,鮮血流淌,沖天的殺聲中,長熙殿傳來冬葵生子的聲音。 殿中亂作一團,宮人謹記先帝命令,確保冬葵平安生子,一時間管用的嬤嬤與太醫誰也沒有逃走,虧得如此,冬葵才順利誕下孩子,也許過于勞累,生下孩子后就昏了過去。 負責保衛安全的暗衛得知,回至先帝寢殿稟報先帝,先帝趴在榻上動彈不得,聽著外面的打斗聲,他硬生生撐起身子,緩了緩才有力氣說話,“若是柳蘊回不來,這是柳家僅存的血脈,朕必須幫柳家保住?!?/br> “顧尋,你立即領著暗衛營其他人帶著那孩子離宮,務必保他安全!” 顧尋領命而去,廢帝又命那接生的嬤嬤來,告訴她,“若旁人問起,就道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朕覺著不詳,命人扔了?!?/br> 接生嬤嬤聽了令。 顧尋帶著暗衛營其他人帶走孩子,恐孩子哭鬧發餓,還帶了宮中奶娘,正是宮中最亂的時候,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廢帝殺得痛快,步過冬葵的長熙殿,吩咐身邊人,“守著這里,不能放一人進去?!倍蟪槌鲅g長劍,去往先帝寢殿。 寢殿靜寂,先帝躺回榻上,聽聞腳步聲響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帷帳被長劍挑起,廢帝一雙陰冷眼睛居高臨下地瞧著榻上還有半口氣的帝王,“看來不需要我動手了?!?/br> 先帝一手拽著帷帳,似乎攢夠了力氣才吐出最后的威脅,“顧雍,柳蘊走前,朕告訴他,若是被逼到無路可走,就告訴天下人你的秘密?!?/br> 廢帝臉色突變,長劍一閃,刺至先帝脖前,先帝慢慢闔上了眼,這個他一手養大的孩子,最終毫不留情地一寸一寸地將劍頭刺進了他的脖子。 鮮血濺上了帷幕。 柳蘊終是晚了一步,沒趕上冬葵生子,沒趕上救下先帝。 今時今刻,冬葵再次生子,柳蘊聽著冬葵的痛苦聲,面色發沉,他在屏風前徘徊不止,袖子揮了一次又一次,太醫一個勁兒在安撫,“快了,夫人不會有事的!” 柳蘊駐足,仰臉捏了捏眉心,心頭有股火在躥,步子停不得,復又提步,身形徘徊著,冬葵的聲音急促地傳了過來,“柳……蘊!” 眾人一驚。 柳蘊下意識要回一聲,又想到當年自己不在,苦苦憋了回去! “你回來沒有!”隔著一道屏風,冬葵哭著喊,“你個殺千刀的!沒良心的壞男人!” 眾人:“……” 罵得好! 若能母子平安,接著罵也行! 冬葵終于不哭了,好像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罵柳蘊上面,眾人聽了幾句,崔時橋顫抖地舉手,低聲建議,“夫人篡改記憶了,當年沒這樣,興許大人可以應一聲?!?/br> 眾人深覺有理。 若是能應一聲,柳蘊求之不得。 “柳……蘊!”冬葵的聲音沙啞起來,委屈得不行,“生了孩子,我就和你和離!” 眾人:“……” 哎呦,這可咋應! 那邊沒了音,很快,一陣嬰兒的啼叫聲響亮地傳了過來。 “生了!” 眾人驚喜。 柳蘊闔眼退了幾步,扶著桌子穩住身形,低頭笑了笑,“和離?這輩子都別想!” 第53章 “恭喜大人,是位小公子!” 接生嬤嬤抱孩子出來, 眾人紛紛過來賀喜, 伸著脖子瞧孩子, 柳蘊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疾步往屏風后去, 冬葵累得睡著了,他俯身撫了撫冬葵的臉頰, 見她睫毛顫了顫,似是要醒, 忙起身退了出來。 他如今還不能出現, 出了屏風, 太醫過來稟報,“大人盡可安心,夫人是累著了, 這一覺恐怕要睡到天明了?!?/br> 柳蘊安心。 宋平水喜滋滋地過來, 將懷中孩子放到他眼皮子下, “快瞧瞧,像你!” 柳蘊要伸手去接,一時躊躇,他還沒抱過孩子,不知如何做才對, 宋平水信心滿滿,“我教你?!?/br> 宋平水抱孩子太有經驗了,手把手教會柳蘊, 柳蘊懷抱著柔軟的嬰兒,繃緊了面皮,“你且去見陛下,讓陛下過來一趟?!?/br> 宋平水去求見幼帝,幼帝一聽果真來了,見柳蘊生硬地抱著孩子坐著不敢動,一時愣住,不怪他吃驚,崔時橋那些人在偏殿都偷笑好一陣了。 崔時橋拿本子遮住臉,“不是我不知禮,總覺著大人手里配的是折子,不是孩子?!?/br> “休得胡說?!睖卦谇錆M臉笑意,卻故作正經,“大人也是位眼含慈愛的父親?!?/br> 幾人拿腦袋頂著門板笑。 幼帝反應過來,在柳蘊面前,鐵定是不能笑的,好在嬰兒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興奮地湊過來,那手指戳了戳嬰兒柔軟的臉頰,被柳蘊沉臉警告,“小心戳疼了他!” 幼帝癟了癟嘴巴,老實地問,“朕能做些什么?” 柳蘊道:“當年我帶你回宮,陛下也進了長熙殿,若是明日清早做戲,陛下還得來一趟?!?/br> 幼帝擔憂,“可朕那時小,沒現今這個體形,萬一露了陷,引起柳冬葵恐慌怎么辦?” 柳蘊:“無礙,那時陛下在她眼里就露了一影兒,有道影兒就成?!?/br> 依據冬葵的時間線,今夜她生完孩子,陷入了昏迷,先帝被廢帝一劍刺死,宮中大亂,廢帝以雷霆之勢穩住情勢,為防夜長夢多,他偽造先帝遺命,蒙騙金鑾殿的群臣,宣告先帝已崩,命他即位為帝。 百官均知先帝纏綿病榻多時,撐不過今夜也在情理之中,但廢帝逼宮,實出他們的意料,廢帝已肩負監國重任,等先帝一去,這皇位自然就是他了,何須如此心急,非要背上逼宮的罵名? 百官猜不透,亦沒有膽子反抗,唯唯諾諾地伏地而跪,禮部匆匆備好登基大典,及至次日清晨,廢帝登基,昭告天下,帝王之位易主。 同一時刻,柳蘊帶著暗衛營護著幼帝已到了京郊,四周紛紛涌出黑衣殺手,幼帝被暗衛營護在中間,柳蘊打頭,手執長劍,衣服上斑斑血跡早已凝固。 黑衣刺客蜂擁而上。 宮中,登基大典結束,冬葵在長熙殿睡了一夜,悠悠轉醒,宮人盡心伺候著她,還不等她提及孩子,廢帝悄無聲息地進了殿,先詢問了孩子問題,接生嬤嬤果真依據先帝之言說了,廢帝沉思須臾,揮手令宮人退下了。 冬葵初醒來,還不知宮中變了天地,但見廢帝陰著臉色逼近,她艱難地撐起身子縮到角落里,手中緊緊拉著薄被,眸中又驚又懼,明黃的龍袍乃是帝王才可穿的,如今穿在太子身上,那就表明陛下駕崩,太子登基了。 廢帝立在榻前,輕易看穿了她的心思,“誠如小夫人所想,現今這天下是朕的了,朕可為小夫人奉上珍寶無數,不知小夫人可愿意長居宮中陪著朕?” “陛下說笑了?!倍⒆涌蘖税胍?,開口時聲音低而嘶啞,“我既已為□□,怎能做出陛下口中之事?”環顧左右,殿中空蕩蕩,既不見孩子,亦不見柳蘊,難免神色發慌,“我的孩子呢!” 望著她滿是緊張與期待的眸子,廢帝喉頭發緊,撩起衣擺坐在床邊,“孩子由旁人照顧著,你聽了朕的話,朕才可讓你看孩子?!?/br> “陛下莫要再說笑了?!倍娝绾味疾凰煽?,暫且避開孩子,急切地問了一聲,“我夫君可回來了?” “柳蘊?估計早死半路上了?!?/br> “陛下乃一國之君,豈能胡言亂語!”冬葵連信都不信,一口咬定他在胡說,廢帝俯身過來,距離近到幾乎貼著她的面,“朕與你說實話,柳蘊若沒有死在半路上,真能殺回來,那朕也會在宮門口下令射殺他,他早晚得死?!?/br> 冬葵一瞬面白如紙,分明心臟處一抽一抽的疼,可她還是被廢帝灼熱的呼吸激得腦袋昏沉,幾乎要暈過去,渾身難受得眼眶一熱,她不想在廢帝面前落淚,抬了抬雙眼,將眼淚逼回去,這時沒被廢帝遮住的視線里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滿身是血,正柱著長劍踉蹌著悄無聲息地接近,冬葵唇角動了幾下,還是沒發出聲音來,一滴淚倒是可憐地落了下來,一雙杏眼,越是凄然,越是動人。 廢帝瞧得心里發癢,正欲有所動作,突地頗為警覺地要起身,不料冬葵搶先一步,使出渾身力氣一把抓住他的手,張口就咬,牙齒死死地陷進rou里,鮮血涌了出來。 廢帝脫身不得,疼得口中嘶得一聲,挺直的腰就彎了下來,一柄長劍趁機刺了過來,廢帝眼神一厲,一只手迅如閃電地掐住了冬葵的脖子。 殿中靜寂,三人對峙,耳邊俱是急促的呼吸聲。 廢帝掐著冬葵的脖子,一手被冬葵用嘴咬著,他死死地盯著冬葵,冬葵眼里沒他,一雙眸子含著熱淚望著床邊的柳蘊,柳蘊渾身泛著血腥味,輕輕搖頭,“別害怕,不是我的血?!?/br> 廢帝的鮮血從冬葵唇邊滴落,她嗚咽一聲,廢帝脖子被長劍刺得發疼,不由怒得雙目一瞪,臉色猙獰,“柳蘊,你再動一下,我就掐死她!”手上用力,冬葵喘了一聲,貼著墻壁的身子微微發抖,柳蘊執劍的手也在發抖,“顧雍,你再不放開她,我就告訴天下人你的秘密?!?/br> 廢帝動作一頓。 三方僵持,總要有人妥協,呼吸聲糾在一起,冬葵漸漸沒了力氣,望向柳蘊的視線絞得柳蘊心臟抽疼,柳蘊手背迸出青筋,牙縫中溢出一聲,“只要你松開她,我就將這秘密永遠爛在心里?!?/br> 廢帝視這個秘密為一生的恥辱,柳蘊這個條件對他誘惑力太大,他抿緊雙唇,手上漸漸松了,冬葵得以喘了口氣,口中隨即一松,廢帝的手掌被她咬得鮮血淋淋,竟未撤走,仍緊緊挨著她的唇。 冬葵泛白的唇瓣沾滿鮮血,艷色極重,廢帝忍不住動了動手指,還未觸碰到唇瓣,劍尖噗嗤一聲插入了整個手背,廢帝怒吼一聲撤退,“柳蘊!” 噗嗤一聲,長劍抽出,廢帝踉蹌著后退幾步,手背血流如注,柳蘊扔了長劍,冷笑一聲,“陛下自重?!泵娉斐隽穗p臂,眉眼糾成一團,滿是懊悔與疼惜,“快過來?!?/br> 冬葵搖頭,“夫君,我動不了了?!毖壑械臏I還在落,“孩子在哪兒,我要見孩子?!?/br> “好,你坐著別動,我去抱?!?/br> 柳蘊才轉過身,廢帝任由手背鮮血滴落在地,面上浮出一抹明晃晃的笑,“還沒告訴你們,你們那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氣,被朕命人扔出宮外了?!?/br> 廢帝是要永遠掐了兩人對孩子的念想,若是他說先帝扔的,柳蘊定然不信,先帝一向厚待柳家,不可能這般殘忍,柳蘊興許猜出先帝所想,暗中派人尋找,若是廢帝所言,柳蘊即便不全信,也有理由信個大半。 “你倒是真信個大半?!庇椎鄄辉富叵肽菚r情景,嘟囔一聲,“或許柳冬葵醒了后對這段沒印象呢!這般不好的記憶,她定會忘了的!” 柳蘊自也如此希冀,將孩子交給嬤嬤照顧,在冬葵床頭坐了一夜,次日天一亮,眼前冬葵要醒,他起身出了門,宮人進去伺候,冬葵怔怔地望著帷帳,“太子登基了?” 宮人已被安排過,忙地接了一聲,“是?!?/br> “那是否該來了?” “是?!?/br> 宮人匆匆出殿回稟柳蘊,柳蘊命人帶廢帝過來,廢帝對當年情景記憶猶新,揭掉眼部輕紗,不用人扶,穩穩地走至床上,將冬葵逼到了角落里。 如同當年,柳蘊持著長劍出現,冬葵將廢帝的手掌咬得鮮血淋淋,廢帝眼前一片黑暗,可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女人生了一張怎么樣的臉,有著一雙怎樣的眼。 及至僵持解除,柳蘊伸出雙臂要抱冬葵,冬葵沒像當年一樣縮在角落里,她急切地撲到柳蘊懷里,“我聽見孩子的哭聲了,快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瞧一瞧?!?/br> 柳蘊輕輕說,“好?!?/br> 她既然篡改了記憶,那孩子必定要出現,門口出現嬤嬤的身影,她抱著孩子快步過來,一臉笑意地遞過來,冬葵小心翼翼地接過,展眉一笑,細細瞅了瞅孩子,又瞧了瞧柳蘊,歡快地啊了一聲,“不像我,像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十二點前還有一更。 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