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胡明志等人一起去尋衣服,走得離廢帝遠了些,溫在卿才納悶地問胡明志,“何故攔著不讓本部院說?” 廢帝久立風中不動,削痩身形似乎被夜風一掛就倒,胡明志沒來由地回頭瞥了一眼,含糊地答,“您就少說幾句吧?!币脺卦谇淙珲喸诤?。 舊街之上。 宋平水還在盡職盡責地帶著冬葵遛彎。 柳蘊跨坐馬上,慢悠悠跟在馬車一側,眉眼倦怠之際那抹戾氣久久不散,無人知曉他有多惱明日廢帝會再見冬葵,若是冬葵還好著,這男人早就耐不住發脾氣了。 宋平水連瞥幾眼,瞧其面罩寒霜,死死盯著車廂就是不言語,不禁對著身后車廂嘀咕一聲,“你這一病倒好,盡折磨他了?!避噧燃澎o,無一聲應答。 將要破曉了。 溫在卿派人去尋的翰林院眾人與弘文館學生都來了,聽聞要他們為夫人做戲,均已喜氣洋洋地在家換個合適衣服,有的還化了顯年輕的妝容,瞧得同僚連聲罵他,“說好一起頂著這張臉來,你卻偷偷化了妝!” 化了妝的:“滾,莫挨老子的臉!” 顧頤:“我竟希望小夫人這次出其不意?!?/br> 溫在卿不喜歡年輕一輩張揚放肆:“莫急,他們會經歷過小夫人的毒打學會做人?!?/br> 年輕一輩還歡天喜地著,他們扮演的那群學子實則分外兩派,一派主張府郡盡快還柳蘊一個清白,不然連累府郡學子的名聲就不好了,大多數人屬于這一派,少數人輕信謠言,力求府郡嚴懲柳蘊。 此時年輕一輩被顧頤安排跪在府郡門前,崔時橋過來講了講本子,領著他們將戲對了一遍,就見他們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 溫在卿:“就讓小夫人的毒打來快一點吧!” 天已大亮。 宋平水駕著馬車風塵仆仆地來了,他飛快跳下馬車扶冬葵下車,而后按照當年的情景,急匆匆去如廁去了,他也曉得如此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可他憋不住??! 冬葵孤身來至衙門前,徑自越過跪著的學子,步至大鼓前正欲敲時,一學子突然出聲,這位……” 竟不知稱呼冬葵什么了,那時冬葵美則美矣,卻仍顯稚嫩,就像枝頭含風飲露的嬌嬌花骨朵,卻梳著已為人妻的發髻,好一會兒,那學子才尋到一個合適的稱呼,“這位小夫人,我們先來的,你且等一等吧!” 凡事講究先來后到,冬葵懂這個道理,可她深知此事不能等,緊鎖眉頭不死心地問,“你們敲過鼓了?” 眾學子一懵:“還不曾?!?/br> “那便不算?!倍念^燃起希望,抓住他們這個錯兒不放,正要心安理得地抬臂敲鼓,先前那學子又出聲一攔,“小夫人,我等有急事!” 冬葵有些惱了:“我也有急事!” “我等是為沅江府百年大計而急!小夫人為的誰?” “我夫君!” “小夫人只為一人,我等是為沅江府現今上千人,更是為沅江府后幾代人,小夫人可能讓一讓?” 冬葵飛快搖頭,“便是千萬人,也不及我夫君!” “小夫人,我與你講實話,我等是為柳蘊一案而來,不知你可聽說了?這關乎整個沅江府現在及以后的學子命脈!” “不知小夫人夫君為何人?犯了何事?不若講出來,我等出了主意,這鼓能不敲就不敲了吧!” “如此說來,這鼓我非敲不可了?!倍掌痦谐泽@,揮臂敲鼓,鼓聲陣陣,她回眸揚聲,“我夫君也不是別人,正是柳蘊!” 鼓聲一停。 人群中有輕信謠言的譏笑出聲,“原來是柳蘊,自己作弊便也罷了,內人也不講大義,只顧自己?!?/br> 冬葵杏眼一瞪,惱極了他污蔑柳蘊,掀唇反駁,“先不論我一個女子家知不知大義,你一個讀書人,不懂禮讓倒也罷了,竟出面議論我一個女子如何,無一點君子風度。再者,夫君常和我說,道聽途說不可信,若旁人一說就輕信,豈不是辱沒了所讀的圣賢書?我夫君有無作弊,還待查證,你就信了傳言污蔑他,當真是一堆書都讀到了狗肚子里去了?!闭Z到此,面含驚訝,“莫非你沒讀過什么書?怪不得中不了舉?!弊詈笠痪涫且獨馑滥菍W子。 “誰說我沒讀過什么書?我自幼遍覽群書,若無柳蘊,今年我定考上了?!蹦菍W子憤然起身,冬葵別過頭,一眼也未瞥他,“果然沒考上,還有你說讀了便讀了?無憑無據,我為何要信你?我可不像你,沒個自己的主張,一輩子被人牽著鼻子走?!?/br> 那學子氣得渾身發抖,“你若不信,盡管考我!” 冬葵側目,“行,你可讀過《吟詩正要》?” 那學子面色一白,竟是真未讀過。 冬葵譏笑,“這書,我夫君倒背如流?!?/br> 那學子不服氣,“你再提一個!” 冬葵又道:“那《隨園章記》?” 眾學子從第一個書名出來就表情不對,等第二個出來齊齊默然不語,此刻那學子面皮漲紅,顯然也沒讀過。 冬葵抿唇一笑,酒窩若隱若現,“公子居于我夫君之下,理所應當,還是別費心思拉人下去了,回去讀書吧!” 躲在暗處的顧頤等人實在好奇,這什么書籍,他們怎一個都沒有聽說過? 溫在卿垂首恭敬詢問柳蘊,柳蘊要笑不笑地低眸,五指一攏捏了捏眉心,“壓根沒這兩本書,這是我根據菜譜名胡謅的?!?/br> 當年家窮,冬葵經常讓他念菜譜解饞,他確然背得滾瓜爛熟,實在是因為冬葵纏他纏得緊,不背就不給親,要了他的命了。 有一次,冬葵為了顯得自己識字,有學問,就說,“夫君,你告訴我幾本書名,若旁人問起我,你讀過什么書?我就回答他們,保證不丟你的人?!?/br> 柳蘊有意逗她,瞄了幾眼菜譜,就胡謅了兩本,正是冬葵今日提的這兩本。 幾人:“……” 媽的,日后他們再和小祖宗認真,就是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以下小天使投的營養液: 木葉緋緋,花點點,看星星的喵,云深不知處,小婧子,安靜的夜晚,舊時,sur,君子如故,甜甜圈兒,聽風,還有一位讀者,沒有顯出昵稱,非常感謝!作者會努力更新的! 第26章 冬葵又問:“你們其中可有讀過的?” 眾學子無一人應言。 冬葵驕傲地昂了昂腦袋,此時宋平水佯裝如廁回來,學著當年的模樣呵斥那沒讀多少,血口噴人的本事倒不小,整日心思都放在這無恥之事上,自然中不了舉了!” 那學子氣得雙腿打顫,一下子撲到了地上,這個時候其余學子要竊竊私語,先是說那學子輕信謠言神志不明,而后偷偷議論別的,場面熱熱鬧鬧的。 然而這群扮演學子的甫一開口就是—— “你可讀過這兩本書?” “聞所未聞,何談讀過?” “不愧是大人,讀過的書浩如煙海,我等佩服!” “啊,好想讀??!” “結束后我去書鋪打聽打聽?!?/br> 翰林院與弘文館的本就熱愛讀來不免心馳神往,議論聲越來越大,聽得冬葵疑惑地詢問宋平水:“他們該說這個嗎?” 不該! 宋平水暗暗給崔時橋使眼色,幸而崔時橋思慮周到,恐到時出問題,就扮作學子夾在其中,低聲催促,“別說這個,按我寫的說!” 身邊同僚一怔:“你寫的什么?” 崔時橋:“……” 明明開場之前,崔時橋同他們講了戲,可甚少有人愿意聽,有的是自恃才華高不服崔時橋,有的就純屬馬虎,不將本子當一回事! 崔時橋暗暗咬牙:“大人在看著,休得胡鬧,快跟著我說:柳蘊的小妻子真不錯!” 其余學子連忙重復:“柳蘊的小妻子真不錯?!?/br> 崔時橋:“貌美如花!” 其他學子:“貌美如花!” 心道:怪不得沅江府出不了幾個舉人,看這群秀才水平,這么個美人就這四個字,擱我身上,我能吹出長篇大論! 崔時橋:“功名美人在手!” 其余學子:“功名美人在手!” 垃圾臺詞,毀我才華! 崔時橋:“我嫉妒他!” 其余學子:“我嫉妒他?。?!” 言簡意賅,深得我心,沒毛??! 議論聲不絕于耳,冬葵被糊弄住了,沒再去聽,崔時橋剛松了口氣,袖子被同僚一扯,那同僚聲音發顫,“那……那人是……”崔時橋順著他的視線一望,渾身一震,這哪里是來演戲的,這是來送命的??! 滿場只有驚悚的沉默。 幾步之遙,駿馬背上,廢帝一身瘦骨披著黑衣,容色因蒼白顯出幾分陰柔,那雙狹長漂亮的眸子掠過來,給人一種陰冷濕淋之感,馬駿揚蹄,快要來到冬葵身前。 宋平水暗道,不好!還輪不到廢帝出場! 好在躲在府郡衙門的劉方正機智,一把將扮演衙門管事的推了出來,管事踉踉蹌蹌地撲到臺階下,邊站穩身體,邊出聲怒斥:“何人敲的鼓!” 冬葵險些被擾亂的記憶歸正,側身告知管事詳情,管事不由分說,當即厲色道:“此乃越訟,來人,將這小姑娘拉下去笞五十……” 衙門里涌出幾個衙役。 廢帝已至冬葵身前,于馬上俯身,黑發散到冬葵肩上,原本陰冷的視線變得柔軟濕膩,黏在冬葵面容上不松,他勾著削薄的唇,聲音低到只有他與冬葵聽得見,“幾年未見,小夫人丁點未變,還是這么討人喜歡?!?/br> 冬葵下意識地唇角一顫,眸中閃出驚懼,宋平水疾步橫在兩人之間,眉頭緊皺,“殿下自重!” 廢帝愉悅地直起身子,回想起當年,廢帝還為皇子時,因事悄然來至沅江府,駿馬在府郡衙門前落蹄,饒有興致地目睹了冬葵與那學子的對峙,眾人口中的小夫人伶牙俐齒,兇巴巴的,可那眉眼也極為動人,當時他想,這么個美人挨了打,多讓人疼惜。 “且慢?!睆U帝終于同當年一樣出手制止那幾個衙役,而后瞥了一眼身后隨從,隨從下馬拉著那管事到一旁低語,倒沒有暴露廢帝真實身份,胡亂謅一個京中世家身份,就足夠駭得管事忙擺手令衙役回府,自己則躬身請廢帝入府,廢帝騎馬進去時回頭瞥了一眼,冬葵被宋平水安撫一番已恢復正常,正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府門緩緩關上。 廢帝甫一下馬,顧頤從院中迎面而來,秦太醫端著湯碗跟著,兩人到了跟前,顧頤給兩個隨從使眼色,兩個隨從勢如閃電地將廢帝壓制在地。 廢帝不聲不響,任由他們擺弄,顧頤一撩衣擺,單膝著地,一手接過秦太醫遞來的藥碗,一手掐住廢帝的下巴抬起他的頭,“可別惱,殿下多看小夫人一眼,多與小夫人說一句,大人卻只要你一雙眼,已夠仁慈了?!标_他的嘴灌下毒藥。 廢帝被迫吞下,蒼白的面容泛起潮紅,他極力忍著痛苦冷笑一聲,“仁慈?柳蘊那個瘋子……”口中被顧頤飛快地塞入一塊破布。 顧頤起身,居高臨下地蔑視,“殿下還是不知足,憑殿下先前作為,還能活著已是好運了,臣勸殿下就此安分些!”轉身吩咐隨從,“悄悄送回宮中,嚴加看管!” “是!” 廢帝離去,按照當年情形,距廢帝進府不過一會兒,府郡衙門就有了消息,當時的知府很快受理此案,命人去歸化縣帶柳蘊等人進府受審。 府門緩緩開了,管事宣布這個消息,眾學子中污蔑柳蘊的少數人灰頭土臉地退場,大多數人則歡喜退場,人群悉數散去,冬葵急忙喊宋平水,“我們隨衙役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