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節
方遠航說:“賴修良本來有一個司機,春節前就放假離開冬鄴市了。賴修良對司機倒是不像對其他員工那么嚴厲,最近一直是他自己開車?!?/br> 冬鄴市和許多城市一樣,前幾年大力搞科技園區的建設,北城區受政策扶持,建了個網絡技術產業園,冬鄴市幾乎所有吃互聯網這碗飯的企業都搬過去了。由于地處城市邊緣,占地廣闊,產業園非常大,和市中心寸土寸金人流如織的情況相比,那里堪稱荒涼,房子都修得比較矮,棟與棟之間隔著花園、綠化帶。春節期間,產業園更顯冷清。 “賴修良的車還在產業園,他是在公司附近失蹤?!泵魉】粗a業園的全景圖,片刻后說:“產業園的監控盲點很多啊。東邊在搞擴建,從那邊進出產業園,不用擔心被攝像頭拍到?!?/br> 方遠航說:“那現在賴修良失蹤的時間和地點都能確定了,28號中午12點左右,失蹤之前他還在安排下午的工作,他是在他習慣的地方被強行帶走。兇手熟悉他的作息,對他很了解,是他手下員工報復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我有一點沒有想通?!?/br> 明恕看向方遠航,“為什么命案現場在‘春潮江畔’,為什么兇器是拆下來的鋼架?!?/br> 方遠航搓了把臉,大約是覺得自己臉有點臟,嫌棄地皺了下眉,“線索呈現出兩種可能——第一,現場將嫌疑指向‘春潮江畔’的貧富矛盾,第二,圍繞賴修良的人際關系排查和28號當天發生的事又將嫌疑指向受他欺凌的員工。我覺得有種邏輯上的割裂感?!?/br> 易飛說:“我是這樣想,‘春潮江畔’可能是個假象,兇手是故意將我們的注意力引到前段時間這個小區的貧富矛盾上?!?/br> “理論上沒錯,但你這分析的前提是,確定兇手是賴修良的員工,舉個例子,陳劍?!泵魉≌f,“沒問題吧?” 易飛點頭。 “那帶入陳劍等人的心理,他們尋求的是泄憤,利用‘春潮江畔’來營造假象,對他們來說太‘奢侈’了?!泵魉≌f:“尤其是偷拆掉的鐵門這一點,很有可能讓兇手暴露——兇手既然想用假象保護自己,那為什么又要做這么容易暴露的事?” 易飛按著眉心,“那這種邏輯上的割裂感到底該怎么解釋呢?” 明恕再次來到“春潮江畔”,同路的還有肖滿和邢牧。 工具房外面的警戒帶還沒有拆,尸臭已經被猛烈的江風吹散,綠道上時不時仍有居民駐足觀望,“富人被窮人殺死”在整個小區傳得沸沸揚揚。 明恕經過小區時就感覺到了,南區和北區的矛盾更加尖銳,南區的別墅和洋房院門緊閉,不少院子里養著兇猛的大型犬。 有種沖突一觸即發的意思。 “我認為兇手不止一個人?!毙M蹲在工具房門口往上看:“賴修良體重160斤,被活活拋上去刺死,就算是雙手雙腳被綁了起來,難度也很大。他掙扎幅度那么大,下面必然有人將架子穩住,還得有人注意他不掉下來。起碼得有兩個人?!?/br> 這一點明恕早就想過,“將那些鋼架運過來,一個人也很難?!?/br> 江邊視野開闊,與小區里的別墅就隔著一條綠道,明恕在鵝卵石上跑了幾步,轉身眺望那一片別墅,自語道:“不被人看到也太難了?!?/br> 肖滿問:“什么?” “你過來看?!泵魉≌f:“我們現在站的位置,對業主來說根本沒有遮擋,運鋼架也好,將一個大活人弄進工具房也好,都有可能被看見,如果遇到有心的,還會被拍照。兇手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這種境地?” 肖滿搖頭,“我理解不了?!?/br> 邢牧說:“你們知道野戰嗎?” 明?。骸啊?/br> 肖滿:“……” 這誰不知道嗎? 邢牧說:“知道自己可能暴露,會增加野戰者的興奮感?!?/br> 明恕蹙眉,“兇手追求的就是這種興奮感?” 邢牧聳了聳肩,“我覺得兇手的作案手法已經能夠證明他、他們都是變態了。我解剖過那么多尸體,涉及仇殺、泄憤的案子,尸體也有被毀壞得特別厲害的情況,但是這些被害者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在死后被毀尸。從一般人的心理來看,他痛恨的人死了,他才能安心地泄憤,雖然也想讓所恨的人活著承受痛苦,但絕大多數兇手沒有這么強大的心理素質?!?/br> 明恕隱約感到抓住了什么。 “所以在我看來,這次的兇手和周嵐那三個沒差?!毙夏琳f:“變態為了尋找刺激,什么事都做得出來?!?/br> 尋找刺激,這似乎能將案件呈現的邏輯撕裂感連接起來。 明恕右手呈拳抵住眉心。 但這刺激的根源動因是什么? 受害者為什么是賴修良? 重案組在“春潮江畔”的密集排查挖到了一條線索——一位南區洋房的業主稱,看到一個男子往工具房里拖東西,當時沒看清是什么,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鋼架。 這個男子很快被找到,然而令人泄氣的是,他居然是個傻子。 汪純凱,小區外鹵菜攤老板的兒子,20歲,天生智力低下,聽得懂簡單的話,溫和善良,力氣大,肯吃苦,每天都往小區里送鹵菜。 物管可憐他,從來不為難他,以至于他在小區里能夠暢行無阻,撿小區里的廢棄物出去賣錢,也沒有人會說什么,一些人甚至會主動將能賣錢的東西送給他。 他顯然是被兇手利用了。 明恕問:“你記不記得是誰讓你去倉庫搬運那些鋼架?” 汪純凱說了半天廢話,咿咿呀呀,聽得方遠航額角直跳,生怕明恕發飆。 明恕卻自始至終有耐心,用詞也變得低齡化,甚至和汪純凱討論起動畫片。 方遠航:“……” 師傅還是牛逼的。 汪純凱后來終于說清楚了事情始末——一個男人給了他500元錢,讓他將倉庫里的鋼架搬去工具房里,中途最好不要被人發現,工具房的門后還有500元錢,完成任務就可以拿走。 至于男人的長相,汪純凱實在是描述不出來。 見他急得掉眼淚,明恕也只能將他暫時放回去。 另一邊,易飛和周愿終于找到了“消失”的陳劍。 他已經從主城搬離,住在冬鄴市轄內的小縣城。 “賴修良死了?”陳劍灰暗的眼中突放精光,“怎么死的?什么時候死的?” 易飛說:“你很高興?” “當然!”陳劍鼓著眼,“賴修良這種混賬東西,早就該死千八百遍了!我他媽都想弄死他!” “既然你說得這么直接,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币罪w問:“春節期間,你有沒有去過冬鄴市?” 陳劍怔了幾秒,指著自己的臉,“你懷疑我是兇手?哈哈哈哈!原來你們是來查我?” 易飛不得不道:“例行調查?!?/br> “我他媽也希望是我親手殺了賴修良!那狗日的東西!不把員工當員工,他沒發達的時候,還不是一條向有錢人搖尾乞憐的狗!”陳劍越說越激動,“現在有錢了,就瞧不起沒他富有的人,他親口說過,他根本不把員工當成平等的人,他們都是他養的狗!但他也不想想,沒有我們,他一年去哪里賺那么多錢?” 陳劍吼完平靜下來,“你們找錯人了,不是我殺了他,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開著這家饅頭店,春節哪兒都沒去,不信你們可以去問我的客人,查我的流水,我每天都開店了?!?/br> 易飛核實了陳劍的話,返回冬鄴市的途中卻反復思考著那句“他根本不把員工當成平等的人”。 平等。 人。 周嵐等人用極端殘忍的方式殺死項皓鳴,不也是因為根本沒有將項皓鳴當做和自己平等的人嗎? 冬鄴市,西城區。 梁棹年前脫下警服,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沒有他的刑偵局照常運轉,而失去警察身份的他泯然眾人。 推開一家餃子鋪的門,他掃了一圈,看到了角落里正在向他微笑招手的人。 周杉。 第164章 斗蟲(14) 假期結束之后,產業園恢復了節前的繁忙。 明恕站在賴修良的車所停放的位置,手里的平板正在播放案發之前賴修良駕車駛入產業園的畫面。 路線和平時一樣,但從臘月二十九開始,賴修良就沒有將車停在正規車位上,而是繞出一大截,停在現在這個地方。 而這里鄰著一個斜坡,并非產業園劃定的車位。 明恕在原地待了十多分鐘,發現即便各家企業已經開工,來到這里的人依然很少。 可以想象,假期中,這里可能一天都不會有人經過。 是有人讓賴修良將車停在這里? 還是賴修良早就心儀這個地方? 氣溫回升,路邊的樹木吐出嫩葉。產業園遠離市中心,綠化、衛生在冬鄴市是一等一的,若要論風景,這里視野開闊,確實比正規的車位更吸引人。 但是賴修良這個人,會因為哪里風景好而選擇將車停在哪里? 從個體的行為邏輯來看,這不符合賴修良那種工作至上的觀念。 但有一個時間要素不能忽略——當時是春節,再嚴苛的人在春節時都會有一個或淺或深的心理放松階段。 賴修良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在這種心態下更換停車位置。 而這給了兇手可趁之機。 這個地方及周圍沒有被監控覆蓋,從這里到良辰科技有接近500米路程,只有靠近良辰科技的一小段有攝像頭。 兇手必然是在這條路上劫走了賴修良。 明恕向良辰科技走去,腦中快速思考。 兇手是怎么帶走賴修良? 最簡單普通的辦法當然是在賴修良沒有反應過來時,將其強行拖進車中。這符合“兇手不止一人”的推斷。 有沒有更平和的方法? 空氣里有很清淡的草香,明恕深呼吸一口,腦中涌進另一個畫面—— 停好車之后,賴修良正向良辰科技走去,項目上線的關鍵問題這幾天已經解決,可以輕松一點了,但還不能松懈,因為后續還有更多的事需要cao心。 突然,賴修良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他回過頭,看到一個面熟的男人。 對方朝他笑了笑,簡單寒暄,比如問“賴總怎么春節還在加班,太辛苦了”。 片刻,賴修良就與男人一道,調轉方向,上了男人的車,或者和男人一道走向尚在建設的東區,因為男人說,車就停在那邊。 明恕停下腳步。 如果這個男人存在,那么一定不是那些被賴修良傷害過的,痛恨賴修良的人。 這個男人,或者說這個男人所代表的人,比賴修良強大,賴修良不僅無法拒絕,還感到受寵若驚,恨不得立即跟著男人走。 湖影在講述被賀煬控制的始末時,就有這么一段。明恕反復看過審訊視頻,記得相當清楚——湖影說,當時是賀煬的秘書周杉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有位先生想要見他。 湖影面臨巨大的困難,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金主”,所以必須上周杉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