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誠驚訝，搖頭道：“我從來沒有叫他幫我買過東西?！?/br>
    “這些錢是……”

    “講解費?！?/br>
    蕭遇安在落地窗邊轉過身，“項皓鳴以講題向你們收取費用？持續多久了？”

    看賴誠的神色，他似乎覺得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從高一開始就這樣。他物理和數學成績好，化學和生物不行，文科更一般，我們找他講數學和物理，他會象征性地收十幾塊錢，最多也就幾十吧？我記不太清楚了?！?/br>
    “你們老師知道這件事嗎？”蕭遇安問。

    賴誠說：“老師應該知道他給我們講題，還夸他助人為樂來著?！?/br>
    “等一下?！泵魉〈虿?，“你把項皓鳴收取十幾塊錢、幾十塊錢叫做‘象征性’？”

    賴誠似乎沒聽明白，愣了幾秒才說：“難道不是象征性嗎？這點兒錢頂多就夠喝一杯香精兌的奶茶，連牛奶熬的奶茶都買不到?！?/br>
    蕭遇安在明恕肩上拍了拍。

    明恕當即反應過來，賴誠是富人家的小孩，那些請項皓鳴講題的學生，家庭背景也許和賴誠相似。對他們來說，幾十塊錢是可以四舍五入忽略不計的小錢，去外語培訓學校、請家教動輒幾萬十幾萬，所以項皓鳴收的那些錢是“象征性”的。

    “老師不知道，那同學呢？”蕭遇安又問：“你的座位和項皓鳴挨得近，所以他給你講題，他收費講題這件事在學生之間是公開的秘密，還是只有你們座位附近的學生知道？”

    “全班都知道?！辟囌\這回回答得很肯定，“不過吧，找他講題的人其實很少。我想想，除了我，應該只有葉歡、周晶晶、楊嬌、程小匠、許昭……其他還有誰我就不知道了?！?/br>
    明恕腦中一對，賴誠說的這五個人正好在與項皓鳴有聯系的八人里，除此之外，還有李華、羅易。

    “你們班有六十來名學生，既然項皓鳴會講題，收費也只是‘象征性’的?！笔捰霭舱f：“那怎么只有你們幾人找他講題？”

    賴誠眼中閃過明顯的嘲諷，“我們班又不是什么好班。你們去一外了解一下就知道，我們班基本上都是差生，項皓鳴是考進來的，但成績進不了實驗班，所以就分到我們班來咯。像他這樣的好學生，每個差生班都有幾個?！?/br>
    明恕說：“你把自己的班叫做‘差生班’？”

    “沒什么不好承認的吧？”賴誠說：“差就是差啊，不過差生里面也有想進步的，比如說我、許昭。但我們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一天只知道玩，他們肯定不會找項皓鳴問題?！?/br>
    明恕漸漸描摹出項皓鳴在學校時的樣子，又問：“項皓鳴在班上沒什么朋友？”

    “你怎么知道？”賴誠揉了下鼻子，“確實，他不怎么瞧得上我們。好學生都這樣。他應該很想去實驗班吧，但考不上，每次月考都差幾分?！?/br>
    蕭遇安說：“除了你們這些找項皓鳴講題的學生，還有哪些人經常接觸項皓鳴？”

    賴誠想了會兒，“沒有了吧?！?/br>
    蕭遇安說：“他在班上是個‘透明人’？”

    “可以這么說?！辟囌\說：“但成績不‘透明’，他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br>
    “你剛才說每個班都會分到幾個像項皓鳴這樣的優等生?！泵魉枺骸捌渌麕兹硕际钦l？”

    “文朝龍，齊小州，肖曼曼?！辟囌\聳了下肩，“我們班就四個，太少了，平均成績根本拉不上去?！?/br>
    蕭遇安走到茶幾邊，拿起擺在上面的習題書看了看，“準備出國？”

    賴誠說：“當然，我不是讀書的料，在國內考不上好大學的?！?/br>
    “但你比你的不少同學都勤奮?！?/br>
    “他們是垃圾，我比他們好一點?！?/br>
    在賴誠與蕭遇安說話時，明恕一直盯著賴誠。

    片刻，賴誠也許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轉過臉來，近似天真地問：“你們是不是覺得，項皓鳴的死和我有關？”

    明恕挑眉，“為什么這么想？”

    “不然你們為什么來找我？”賴誠說：“我又不傻?，F在校園霸凌這么多，你們看到我給他轉過錢，所以將我當做重點偵查目標。但我不是，我給他的錢就是講解費，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其他人。其實知道他沒了，我也很難受，我們班里另外三個好學生根本不愿意理我們，下學期就沒有人再給我講題了?！?/br>
    明恕輕皺起眉。

    賴誠后面這段話令他感到一股涼意。

    朝夕共處的同學遇害了，賴誠的難受僅僅是因為下學期找不到人講題。

    蕭遇安說：“既然你主動提到了校園霸凌，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項皓鳴在一外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或者，據你所知，有沒有誰看不慣他？”

    賴誠說：“我只能保證，他沒有得罪過我。其實得罪沒得罪誰，只有被得罪的人自己才知道吧，有時你當面罵一個人，都不一定會得罪對方，有時你根本沒有和一個人接觸過，他就莫名其妙看不慣你了?！?/br>
    明恕說：“你還挺有想法?！?/br>
    從賴家離開，蕭遇安問：“怎么看賴誠這個人？”

    “不像在撒謊，但是個難以對別人的苦難產生共情的小孩?！泵魉≌f：“他給我提供了另一條思路——項皓鳴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這也許會為項皓鳴引來嫉妒。但比較矛盾的地方是，兇手的作案手法極其殘忍，反映出兇手的反社會人格。如果只是因妒殺人，大概率做不到這種地步?！?/br>
    明恕頓了下，“不過也不排除嫉妒者本人就有反社會人格?！?/br>
    蕭遇安說：“項皓鳴在班上收錢講題，賴誠認為可以接受，其他付錢的學生想法也許和賴誠差不多，但不排除其他人看不慣、瞧不起?！?/br>
    一陣較之前猛烈的江風刮來，明恕被冷得一哆嗦，站在原地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蕭遇安將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準備給他系上。

    “你自己戴?！泵魉√謸?。

    蕭遇安卻沒理他的推拒，直接將帶著體溫的圍巾纏在他脖子上。

    毛茸茸的觸感抵在下巴，貼著皮膚的一面溫度正好，有一股很淺的皮衣味道。明恕不自覺地吸了口氣，“領導就是領導，做事都不征求下屬同意的?！?/br>
    蕭遇安睨了他一眼，“沒特權還當什么領導？這位下屬有意見？”

    明恕悶在圍巾里說：“這位下屬不敢有意見?！?/br>
    從小區離開，勢必經過物業管理中心，業主和物管的皮還沒有扯完，而且因為記者來了，聲勢越來越猛。

    “本質上是兩邊業主的矛盾，物管選擇站在南區業主一邊，現在就成了物管和北區業主的矛盾?！泵魉÷犃藭?，理清了爭執的原因，又道：“南區業主根本沒有出面?！?/br>
    蕭遇安坐上駕駛座，“因為物管已經和南區業主達成一致了，物管成了南區業主的‘代言人’?！?/br>
    “輿論一定會突出貧富對立?！泵魉】吭诟瘪{上揉太陽xue，“現在這情況，明顯是物管沒有處理好，開發商也有責任?！?/br>
    蕭遇安點開導航，“接下來去程小匠家?！?/br>
    芳隴巷子土坑里的紅紙屑以及剩余鞭炮被集中起來，肖滿和另外的痕檢師將它們分批進行成分分析，最終發現其中一部分并非是芳隴巷子居民集中采購的那一種。

    肖滿趕到重案組辦公室，準備逮個人和自己一塊去市場上排查，正好看到方遠航提著盒飯上樓。

    “別吃了?！毙M將手中的文件“啪”一聲敲在方遠航頭上，“跟我出去一趟?！?/br>
    方遠航一聽是去查鞭炮的來源，連忙放下盒飯，拿上外套就走。

    大家都急著破案，上車之前肖滿難得“善心大發”，去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幾個面包和幾盒牛奶。

    方遠航一邊啃面包一邊吐槽：“我和小明一起出外勤，小明給我買的是熱烘烘的雞蛋灌餅?！?/br>
    肖滿沒好氣，“我這兒就只有面包，愛啃不啃?！?/br>
    方遠航撕開吸管外面的塑料紙，故意說：“牛奶還是冰冰的?！?/br>
    肖滿嗆聲：“小明是你媽？”

    方遠航說：“奶可以亂喝，話不可以亂說?！?/br>
    肖滿開車快，七拐八拐擠入車流，“小明這么好，你今天怎么沒跟他一起出去？你不是他的得意弟子嗎？怎么，他收新徒弟了？今天帶的誰？”

    方遠航眼皮一跳，“今天帶的不是徒弟?！?/br>
    “那是誰？”肖滿說：“易飛還在芳隴巷子那邊指揮排查?！?/br>
    “今天帶的是……”方遠航咳了一聲，“蕭局?！?/br>
    肖滿斜方遠航一眼，笑道：“難怪不帶你?！?/br>
    方遠航生怕肖滿參透了他師傅的秘密，斥責道：“好好開你的車，目視前方懂不懂！”

    現在城市雖然對煙花爆竹的生產有嚴格規范，但根據爆炸殘余的紅紙屑找到生產者、銷售者并不容易。

    肖滿和方遠航跑遍了東城區城鄉結合部的幾個銷售點，終于有個五十來歲的老板娘說：“我們家有這種鞭炮?！?/br>
    方遠航說：“麻煩你拿給我看一下?！?/br>
    老板娘倒也干脆，直接從庫房里搬出一箱，“看吧看吧，這年馬上要過了，鞭炮賣不出好價錢了，你們要的話，我給你們打半折！”

    方遠航注意到箱子上的生產商，“富越縣祝運鄉？”

    祝運鄉遠離冬鄴市主城，而其他幾個主要爆竹生產商都在主城附近。

    “對啊，祝運鄉?！崩习迥锫冻龅靡獾纳裆?，“這家比較偏遠，交通不是很方便，運費投進去成本就高了，所以沒幾個銷售商去他們那兒進貨，他們一般都是賣到隔壁省。但是這家給的價便宜，我算過了，就算運費高，如果只是走一趟的話，整體加起來還是比在其他廠家拿貨便宜?！?/br>
    方遠航問：“只有你們家在祝運鄉進貨？”

    “嗯……”老板娘想了會兒，“應該也有其他人算過總成本吧，但是肯定不多。起碼我們這個銷售點，就只有我家賣這種鞭炮?！?/br>
    肖滿急切道：“除夕之前，有沒有人來大批量購買這種鞭炮？”

    老板娘被肖滿的神色嚇了一跳，疑惑道：“你們是什么人？問這個干什么？”

    方遠航拿出證件，“警察查案?！?/br>
    老板娘緊張起來，“我……我不會是惹出什么事了吧？”

    方遠航搖頭，“和你沒有關系，感謝你告知我們這種鞭炮的生產地。麻煩你仔細回憶一下，有沒有人大批量購買這種鞭炮?！?/br>
    也許是害怕和警察打交道，也許是不愿意惹麻煩，老板娘的額頭上很快出現一片冷汗，“大，大家買得都不少，這我哪里記得清?！?/br>
    方遠航問：“你有每日流水記錄吧？”

    老板娘說：“有的?！?/br>
    方遠航正色道：“給我看看！”

    “每一單都比較平均，最高一單出現在臘月二十六，但比我估計的量低?！蹦弥鴱睦习迥锾帍陀〉牧魉涗浕氐杰嚿?，肖滿皺著眉說：“如果兇手不是分批購買，那應該就不是這家?！?/br>
    “沒事，至少已經有眉目了?！狈竭h航點火，“兇手缺乏對冬鄴市周邊偏遠鄉鎮的了解?！?/br>
    “嗯？”肖滿轉過臉，“你怎么知道？”

    “如果兇手有足夠的了解，他，他們絕對不會買這種鞭炮?！狈竭h航冷靜道：“祝運鄉偏遠，運輸成本高，除了像剛才那位老板娘一樣耐心算過總價，不會有銷售商會去祝運鄉進貨，這就導致市場上來自祝運鄉的鞭炮極少，有利于警方調查。兇手忽視了這一點，甚至根本不清楚祝運鄉在哪里。我覺得這是缺乏生活常識，或者說對底層社會見識不夠的表現。從他們的這一點心理來分析，他們既不會親自去祝運鄉進貨，也不會分批購買。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里有問題。我們再去其他幾個銷售點看看，大概率會有收獲?！?/br>
    肖滿“嘖”了聲，“終于有點小明的風范了?！?/br>
    明恕和蕭遇安花了一天的時間，找到五名與項皓鳴有資金往來的學生——另外三名隨父母度假，目前不在冬鄴市。從他們處得到的信息與賴誠一致，不過相比賴誠的冷漠，其他四人都展現出了悲傷、難以置信的情緒。楊嬌哭著說，她知道項皓鳴家庭條件不好，其實她不是特別愛學習，很多題不會做就算了，她找項皓鳴問題，更主要的目的是給項皓鳴轉錢，讓項皓鳴過得稍微輕松一點。

    “我想不出誰會害他，除了成績好，他在班上真的沒有什么存在感?！睏顙烧f：“連袁艾他們都懶得注意他?！?/br>
    明恕問：“袁艾是誰？”

    “是，是我們班的班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