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那些向自家孩子猛夸巫震的父母,難說對巫家不抱有嫉妒,難說不希望自家孩子能奮發圖強,超過巫震,讓自己也揚眉吐氣一回。那些總是聽著“巫震怎樣怎樣”的孩子,說不定早就恨上了巫震。 現在得知巫震混得如此糟糕,且是自毀前途,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將巫震小時候的事也翻出來,添油加醋地講述。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尋川鎮彌漫著“大快人心”的氣氛。 文化程度并不高的鎮民甚至因此學會了一些文縐縐的詞,比如“江郎才盡”,比如“傷仲永”。 巫家更是無法接受這種落差,以巫震為恥。 因為巫家的不配合,徐椿沒能得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正準備去巫震曾經就讀過的中學,卻注意到一個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站在巫家對面的樹后。 男人與徐椿視線一對,立馬慌張轉身,向巷子里跑去。 徐椿是什么人?重案組最彪悍的外勤,幾年前還是特警總隊的要員,被明恕親自挖來刑偵局,陸雁舟為此還不爽了好一陣。 逮住一個落荒而逃的中年男人,對徐椿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雙手被反剪在身后時,男人大喊:“你放開我!你干什么?” “你跑什么?”徐椿喝道。 “我……”男人支支吾吾,“我沒跑?!?/br> “還說沒跑?” “你先放開我?!?/br> 徐椿也不怕男人再跑,將男人雙臂松開,“你是誰?為什么躲在樹后面?” 男人嚇得滿頭大汗,不答反問,“你是來查巫震失蹤的警察吧?” 徐椿立即警惕起來,“你知道些什么?” 男人朝巫家的方向看了看,眼神猶豫,話也說得很沒底氣,“你跟我來,我有事想跟你們警察反映?!?/br> 徐椿身手了得,又帶著槍,不怕男人給自己挖坑??赡腥说呐e動實在是太可疑了,所以跟隨男人走過一條巷子,站在男人家門口時,徐椿還是遲疑了片刻。 男人尷尬地笑了笑,“我又打不過你?!?/br> 尋川鎮都是一棟一棟的小樓,男人家也是一樣,徐椿跟著進去,見男人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身份證。 羅修,40歲。 與巫震同齡。 徐椿接過身份證,身份證上的照片和男人有些差別,但仍看得出是同一人。 出這么多年外勤,徐椿還是頭一次見有人以遞身份證的方式做自我介紹。 “身份證沒帶在身上,口說無憑?!绷_修說:“坐吧,我給你倒杯水?!?/br> 徐椿仍舊警惕,“你和巫家有什么關系?” “巫震和我是一同長大的朋友?!绷_修嘆了口氣,“他離開這兒之后,和家里斷了聯系,唯獨和我還會打打電話。早些年還會寄信?!?/br> 徐椿回想,技偵之前查巫震的通訊記錄,并未發現巫震在半年內聯系過老家的任何人。 “不過這幾年,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了。你來我們鎮,應該已經聽說了,他在外面過得很糟糕?!绷_修神情沉郁,“今年6月,巫震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很驚訝?!?/br> “6月?” 巫震失蹤正是6月! “嗯?!绷_修點頭,“是一個陌生號碼,我在接起之前不知道是巫震。他先是問了問我最近過得怎么樣,又問我家小孩的上學問題。他以前很少說這種話,我當時就猜到,他可能有重要的事想跟我說。果然,等我回答完他的問題,他等了一會兒,說想拜托我一件事?!?/br> 徐椿問:“什么事?” “逢年過節,去關照一下他的母親。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以他的名義去送一個花圈——我們這里的喪葬習俗就是,長輩去世時,兒女一定要扎花圈、送花圈?!绷_修說著拿起手機,找到了那個通話記錄,“你看,就是這個?!?/br> 徐椿一看,是冬鄴市一個固定電話。通話時長6分31秒,來電時間是6月21號下午2點15分。 “我覺得很奇怪,逢年過節關照母親什么的,母親去世幫送花圈什么的,聽著就像他要出事了一樣?!绷_修說:“我問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難。他說沒有,讓我不要多想,掛斷之前囑咐了好幾次,叫我不要將這件事給別人說,連家人都不要說,就當是幫兄弟一個忙?!?/br> 徐椿問:“你知道巫震失蹤了吧?” 羅修一邊嘆息一邊點頭,“知道,前段時間警察就來調查過?!?/br> 徐椿怒道:“那你怎么不說實話?” 羅修搖頭,“我和巫震從小一起長大,他相信我,我也答應了他,我不想出賣他?!?/br> 徐椿說:“你覺得巫震不是失蹤,是犯了什么事出逃?” 羅修艱難地點頭。 徐椿頗感無語,“那你現在又愿意告訴我了?” “我以為巫震會聯系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 ,我還可以幫他?!绷_修說:“但直到現在,巫震仍然沒有消息。我已經不明白,他到底是害了人,還是被人所害?!?/br> 徐椿趕緊將這條重要信息傳回重案組,經查,號碼屬于東城區醫路街的一家小賣部。 這年頭,人人都有了手機,固定電話已經越來越少,小賣部被連鎖便利店取代,沒有被取代的也幾乎都取消了公共電話。而醫路街在冬鄴市邊緣,是一片還未被規劃、開發惠及的老居民區。這里還有多家保留著上世紀風格的小賣部,收銀臺邊都擺著公共電話。 “小賣部里的監控早就壞了?!狈竭h航在電話里匯報,“但老板記性不錯,還記得巫震,說難得有人來打一次公共電話,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巫震打完電話之后買了礦泉水、煙,這都不奇怪,關鍵是他還買了一包浪味仙。老板給我看了當天的賬本,巫震打完電話之后那個時間段,店里確實賣出了一包浪味仙?!?/br> 明恕坐在周愿的辦公桌上,“浪味仙?” “很奇怪吧?”方遠航說:“師傅,你能想象一個40歲的大叔,在路上邊走邊吃浪味仙嗎?” 明恕立即聯系仍在尋川鎮的徐椿,“羅修和巫震是發小,你問問他,巫震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零食是什么?!?/br> 羅修在片刻的思索后說:“是浪味仙?!?/br> 浪味仙,上世紀曾經在小孩中風靡一時的膨化食物,因為口味獨特而迅速占領市場。 如今浪味仙雖然仍能在超市的貨架上看到,但早已不復當年風光。 “巫叔從來不吃這些東西,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有一次我和蘭蘭去超市買回幾大包薯片,在露臺上分給大家吃,就被巫叔說了?!绷跻彩橇鞴獾暮灱s編劇,入行不久,性格很活潑,“他說我們做編劇的,最重要的就是腦子,腦子如果壞了,就什么都寫不出來了。膨化食品影響腦子,最好沾都別沾——這是巫叔的原話?!?/br> 歐祥和被問到浪味仙時也很驚訝,“我們這里管飯,如果誰想吃零食,登個記就行了,不用他們自己花錢。當然一定要自己出去逛逛,買點小零食也行。巫震很少吃零食,頂多吃點兒花生米,他這個年紀的人,怎么會愛吃膨化食物?” “查巫震果然沒錯!”明恕感到無數線索在腦海中掙扎,迷霧中散亂的絲絲縷縷好像正緩慢地糾纏在一起,似要組成一個什么雛形。 “巫震最后一次被目擊,最后一次被監控拍下,最后一次給故鄉老友打電話,都是在6月21號?!敝茉刚f:“6月22號,他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下。而6月22號,正好是周日。沙春遇害也是周日?!?/br> 明恕說:“假設巫震不是失蹤,而是遇害,那么他遇害的日子,就很可能與沙春一樣,都是周日?!?/br> 周愿很堅定,“是!” 邢牧突然打了個岔,“小周上次開會時,好像就傾向于巫震已經遇害?!?/br> “站在我的專業角度,一個人如果還存活在現代社會,他必然留下生活的蛛絲馬跡?!敝茉负苷J真地解釋:“可我們找不到這些蛛絲馬跡。而且巫震的失蹤具有斷崖性,已知線索都指向6月21號。比起失蹤,我個人更相信他在6月21號到22號這個時間段里,已經遇到不測?!?/br> “那他是知道自己將遭遇不測?”明恕說:“用公共電話打給朋友,拜托對方關照自己的母親;幾乎不吃膨化食品,認為膨化食物會傷害腦子,卻買了小時候最喜歡的浪味仙。這兩件事放在一起,怎么看都像巫震在做告別。這是一個人在自殺之前,最常見的舉動?!?/br> “換個思路?!币罪w說:“有沒有可能是巫震知道有人要殺自己?” 明恕點頭,“當然有,巫震的人際關系還得排查?!?/br> 方遠航說:“21號的那個監控,巫震看上去很鎮定,不慌不忙的。小賣部老板也說,巫震并不慌張。如果是他殺,巫震在明知自己要出事的情況下,是不是過于淡定了?我還是覺得更像自殺?!?/br> “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就目前這些線索,巫震還活著的概率小于已經死亡的概率,這一點沒有異議吧?”明恕問。 周愿第一個點頭,“嗯!” “那兩個案子的聯系就更大了?!泵魉A著一支從蕭遇安處順來的鋼筆,“沙春是他殺,但種種跡象表明,沙春可能自己策劃了這場死亡。巫震失蹤之前的行為,有自殺的可能?!?/br> “兩個勤奮卻沒有被成功眷顧的人……”易飛看向明恕,“如果能夠確定巫震死亡,兩個案子就能并案調查?!?/br> “醫路街和醫路街以東的城鄉結合區得加大走訪力度?!泵魉≌f:“巫震最后一次被目擊時出現在那里,而醫路街完全處在他日常生活的軌跡之外。他去那里,必然有目的?!?/br> 易飛面露難色,“徐椿還在尋川鎮,沙春的案子也不能放,我們現在可能分不出這么多人手?!?/br> 明恕想了想,“我一會兒去找蕭局,看能不能從刑偵一隊調部分兄弟過來?!?/br> 就在重案組為兩個案子奔忙的時候,演藝集團漸漸陷入輿論漩渦之中。 剛建好的新辦公場所挖出一具雙手被截斷的女尸,被害者還是演藝集團的員工,這事本就足以成為人們競相討論的話題。 因為新聞報道上的管控,沙春案并未在主流媒體上披露,只出了一個沒有任何細節的警方通報。然而沒過多久,就有流言從演藝集團傳出,說是民樂部古箏演奏家沙春在部門備受侮辱,遭受了長達數年的言語攻擊,究其原因,竟是沙春是部門內為數不多的“非關系戶”,并且嚴以律己,時常主動加班,得罪了龐大的“關系戶”群體,而民樂部的主任、副主任明明知道沙春的困境,卻從來沒有施以援手,任由沙春被同事欺辱。 流言的源頭已經不可考,演藝集團其他部門雖然也存在類似的情況,可沙春已死,死者為大,一時間,別說外界,就是集團內部也都開始聲討民樂部。 韓茗茗過得非常糟糕,日常工作已經無法開展,每天被集團高層和人力資源部叫去談話。而冉合因為婚內出軌,成了集團人人喊打的對象。有小道消息說,他的岳丈已經跟集團交涉過,不久他就將被開除。 同時,一些靈異傳聞也在集團里瘋傳。 池塘再也沒人敢去,不知是誰第一個說,沙春被埋的那地方,風吹起來都比別的地方涼。還有人說,在民樂部所在樓層的女衛生間,別的隔間都沒人時,聽得見女人的哭聲,伴隨著哭聲,還有低沉的說話聲——我還不夠努力嗎? 演藝集團絕大多數年輕人都是無神論者,而所有傳聞的開頭都是“我聽別人說”。 按理說,這樣的傳聞不足以恐嚇人。但沙春被全部門針對是事實,尸體被埋在集團里也是事實,暴雨那天,不少人甚至看到了土坑中的肢體。 命案發生在自己身邊,前幾天還見過面的同事今天就死在自己面前,這無法不讓人膽戰心驚。 民樂部人心惶惶,孫靜經過沙春的練習室,余光往里一瞥,竟然嚇得驚叫倒地。 眾人趕到,她仍匍匐在地上,指著練習室大叫:“她在里面!她就在窗戶邊!我看到她了!” 練習室根本沒有人,只是窗邊立著一個細長的花架,頂上放著一盆仙人球。也許是風將窗簾吹了起來,仙人球的刺勾住窗簾,乍一看,就像個站在窗邊的女人。 此事傳去別的部門,在添油加醋中,就成了孫靜看到了沙春的鬼魂。 網上的傳說更是五花八門,還有演藝集團的前員工出來現身說法,抨擊演藝集團的人事制度,稱沙春死亡是早晚的事,沙春不死,將來也會有其他勤勤懇懇的員工被逼死,還說沙春就該死在演藝集團,讓那兒作過惡的人永遠不安! 流言蜚語中,背叛孕妻、失去工作,又因所謂的“沙春鬼魂”而惶惶不可終日的冉合在被辭退當日,從沙春的練習室窗戶處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第52章 無休(12) 巫震的個人物品已經分門別類整理在歸納箱里,暫時放在痕檢科的辦公室。 除了衣物和日常用品,歸納箱里最多的就是書和厚皮筆記本。肖滿去流光文化傳媒公司看過,那兒本就有大量書籍供編劇查閱,內容涵蓋現下最熱門的、影視作品,還有幾乎所有編劇教材。按理說,巫震已經無需自己購書。 可同樣的編劇手冊,巫震沒有借公司的,而是自己掏錢買下,在書里用藍筆和紅色做了大量記錄。 “真是個勤奮的人?!毙M戴著手套,一邊翻閱這些書籍一邊感慨。 除了編劇相關的書,巫震還有一本古箏入門。 這書是“蒹葭白露”發的,只要上一對一的課程,就人手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