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被害人才1米71,不算魁梧,看他的體型和病史,應該也不算敏捷靈活的那一類。兇手在持有兇器的情況下,還需要對其下藥?!泵魉〉溃骸斑@符合兇手為女性的一般特征?!?/br> 邢牧說:“我也傾向于相信兇手是女人。在大多數命案里,暴力犯案的更多是男性,而女性由于體力、心理等原因,不少選擇下毒下藥?!?/br> “兇器與被害人頸椎的傷情也是一方面?!泵魉≌酒饋?,眉心很淺地皺著——這樣的神情令他看上去嚴肅而冷靜,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意思,“兇器較細,但這種‘細’僅是對我們來說。如果兇手是女人,可能她認為這樣的粗細正好合適?!?/br> 說著,明恕蜷縮起右手手指,做了個握棍的動作,“兇器如果有這么粗,我們倒是能夠揮舞自如,但對女人來說,或許就太沉了,反倒礙事?!?/br> 易飛想了想,“連續擊打十二次,要么是泄憤,要么是確定被害者死亡。照你這么分析,兇手是女人的可能確實不低?!?/br> “但也不排除兇手是較瘦弱的男性?!泵魉〔⒉话言捳f死,控制著討論的節奏,食指在桌上磕了兩下,“現場有沒提取到有價值的痕跡?” 肖滿嘆了口氣,“現場被破壞得比較嚴重?!?/br> “沒事?!泵魉∞D向周愿,“你們技偵今晚辛苦一下,排查科普游樂場外各個路口的監控,重點放在7月2號晚間8點之后?!?/br> 周愿負責視頻、圖偵、網絡這一塊,任務量大,擔子也重,平時不怎么開口,文靜得像個女生,長相也偏秀氣。 “好的?!彼脸恋貞艘宦?,說完收拾起攤在桌上的資料,起身向門口走去。 明恕了解他的性格,不攔他,繼續主持會議。 此后,邢牧又補充了一個差一點被遺漏的信息——死者手臂與背部的傷為撞擊所致,死者在遇害之前,很可能與兇手或是別的什么人發生過肢體沖突。 不久,dna比對那邊來了消息,被害人的dna信息未被存檔,無法確認身份。 “那就只能挨個排查失蹤人口了。被害人死于7月2號晚上,今天已經是6號。與他關系親密的人很可能已經報案?!泵魉〕罪w挑了挑眉,“先確定尸源?!?/br> 重案組查案效率極高,明恕交待完之后,各人便回到崗位上,自司其職。 明恕獨自待在小會議室里,詳細查看尸檢報告,眉心在不經意間越皺越緊。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并非因為苦惱,亦非因為案情過于復雜。 向屬下布置任務或是向上司匯報工作時,他那一雙英挺的眉時常是微蹙著的,這恰好綜合了他唇角自然上翹的幅度,顯得穩重而可靠。但周遭無人時,眉間的那幾縷褶皺就會漸漸加深,思考得越專注,眉頭擰得便越緊。 不過,專注歸專注,若是有人靠近他的“領地”,他仍是能夠立即發現。 并不明顯的腳步聲愈近,最終停在小會議室門口。明恕立即將視線從尸檢報告上移開,與出現在門邊的人四目相對。 蕭遇安未穿警服,著一件煙灰色襯衣,下穿西褲皮鞋,襯衣上部開著兩枚紐扣,衣領襯托出鋒利的鎖骨與修長有力的脖頸。 刑偵局多數人說蕭局實在不怎么像刑警,即便穿著警服,都少了刑警的味道。 但明恕的看法卻恰恰相反,刑警的風骨在內不在外,蕭遇安即便穿著這樣一身與警察不搭邊的衣服,那種從眼神、站姿釋放出的強大威勢仍是叫人神經一凜。 “蕭局?!泵魉≌酒饋?,瞥見對方手里提著的紙袋。 蕭遇安目光溫和,款款步入,將紙袋放在桌上,“辛苦了?!?/br> “給我的?”明恕分開紙袋,明知故問。 蕭遇安笑了笑,“對著尸檢報告加餐,是不是為難你了?” 紙袋里放著一個成年人手掌加手指大的牛奶蒸糕,溫度剛好,還有一杯拿鐵咖啡,冰塊尚未融化。 明恕將兩樣都取出來,眼梢往上一彎,“謝謝老板?!?/br> 蕭遇安聲音醇厚,像嗓子眼里架著一口低音風琴,“老板?” “你現在難道不是我的老板?”明恕捧著蒸糕,眉心徹底舒展,合著那張俊俏的臉,顯出幾分不常見的孩子氣。 這正是他習慣性蹙眉的原因。 因為五官生得精致,眼梢唇角都帶著叫人賞心悅目的幅度,皮膚偏白,即便面無表情,看上去也含著笑意,顯得年輕而富有親和力。 面相顯小在很多時候是好事,但對重案刑警,尤其是重案組組長來說,穩重成熟更加重要。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大概是畢業成為刑警后就開始了,他用皺眉隱藏笑意,故作深沉,很少有將眉間徹底展開的時候。 不過面對蕭遇安時,就另當別論了。 外人不知道他與蕭遇安的關系,他也不打算逢人便說,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與這新來的領導自幼便相識。 蕭家與明家都是頗有背景的家庭,打從記事,他就知道隔壁有個年長自己六歲的哥哥。 蕭家孩子多,蕭遇安上頭有兩個jiejie,還有個同齡堂兄弟,別的伙伴更是數不清。明家子嗣卻不多,他是獨生子,堂親表親也沒幾個,成天看著蕭家熱鬧,想跑去和人家一起玩,卻到底不好意思,只敢吭哧吭哧爬到樹上,想象自己是蕭家的小兒子。 是蕭遇安向他伸出了手。 那日,他又爬到樹上,不想中途踩斷了一條枝丫,能上不能下,急得險些從樹上掉下來。 蕭遇安在樹下望著他,張開雙手,“慢慢下來,我護著你?!?/br> 六歲的差距在成年后不再明顯,但對小孩子來說,卻有天壤之別。 他看看蕭遇安,又看看自己,忽然就不著急,也不害怕了。 樹下那個哥哥,個子那么高,像巨人一樣——當然后來蕭遇安糾正過他,不能看到一個個頭比自己高的,就覺得對方是巨人,這不禮貌。 他小心翼翼地向下滑去,然后將自己摔進了蕭遇安的懷中。蕭遇安雖然比他高出許多,身子骨卻是少年的孱弱,奮力接住他之后,往后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 這個插曲成了他年少時最絢麗的注腳。從此,他不再偷偷看蕭家的熱鬧,而是成了蕭家的一份子。蕭遇安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恨不得將自己的床搬到蕭家院子里。 蕭遇安帶他騎車,教他讀書寫字。蕭家家教森嚴,蕭遇安自幼就知書達理。但孩子到底是孩子,蕭遇安在父輩面前完美得如沒有瑕疵的玉,帶他玩的時候卻開朗有趣許多。春夏秋冬,四季輪回,好的壞的,只要是小孩兒喜歡的,蕭遇安通通帶他玩過。 他黏蕭遇安,依賴蕭遇安,其程度遠超過一年見不到幾面的父母。 后來蕭遇安年紀到了,被蕭家長輩送去外地念書,他傷心不舍了好一陣子,茶飯不思,每天蹲在蕭家門口,總覺得只要自己心足夠誠,蕭遇安就會出現。 然而蕭遇安回來時,已是次年夏天。 一年不見,哥哥比記憶里更加高大。 他追隨著蕭遇安的足跡,從初中直到高中,然后是大學,就像小時候追著蕭遇安的自行車跑一樣??梢驗檫@無法縮短的年齡差,他始終無法與蕭遇安一同站在同一所校園里。 他念小學時,蕭遇安已經是中學生,當他終于升上初中,蕭遇安已經去了公安大學。 他的父母并不希望他成為警察,早在他念中學時,就給他鋪好了將來的路,但他執意要追趕蕭遇安,與家里大鬧一場,以幾乎斷絕關系的代價成為了警察。 其實若是非要論夢想,當年他也沒多想穿上警服。 那時蕭遇安莫名失蹤,必然是去執行絕密任務,他擔驚受怕,就一個想法——成為警察,將來與蕭遇安共度風雨。 當年的家庭矛盾如今已經緩和,但正是因為進入公安大學那幾年與家里沒有任何聯系,認識他的人幾乎都不知道他出身權貴之家,只當他來自普通家庭。 這倒也好,起碼不用面對別人的異樣目光。 與蕭遇安確定關系是23歲時,自然是他追求的。從少年芳心初動,追到堂堂正正成為一名刑警。 這些年他始終待在冬鄴市,展露出非凡的刑偵才華,而蕭遇安卻隨特別行動隊輾轉各地,執行級別極高的任務。兩人一直是聚少離多,就連過去一年他在特別行動隊接受培訓,竟也沒能見上蕭遇安。 沒想到,他還沒有離開特別行動隊,蕭遇安就直接調到了冬鄴市。 這是要安定下來的意思了。 “對案子有什么想法?”蕭遇安溫聲問。 明恕回過神來,幾口解決掉蒸糕,“現在線索很多很雜,連尸源都還沒有確定?!?/br> “說你最疑惑的地方?!?/br> 明恕喉結輕輕一滾,“兇手的行為有點矛盾,尸坑太淺,很容易被發現。ta是希望被發現?ta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還有,我剛才在想,張思浩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這兩個案子分開來看倒沒什么,但湊到一起,就巧合得過分?!?/br> “張思浩和許琳珊社會關系簡單,許琳珊并不認識死者?!笔捰霭矊⒄舾饧埡涂湛Х缺瓉G進紙袋里,又抽出兩張紙巾遞給明恕,“不過現在這起案子的兇手是否利用過他們,還不好下結論。我提一個思路——那塊亂石地,在科普游樂場里算不算人跡罕至的地方?” 明恕抱臂,沉思片刻,“亂石地在腳踏飛車的軌道下方,地面凹凸不平,難以行走,現在正好是夏天,那里比周圍更熱……對,除了故意冒險的小孩,絕大部分人應該不會往那里去?!?/br> “所以嫌疑人的痕跡其實很容易被保存下來?!笔捰霭驳溃骸暗涍^張思浩與許琳珊的意外,我們的警員,還有大量圍觀群眾,已經將痕跡破壞殆盡?!?/br> 明恕再次蹙眉,手指抵在下巴,“肖滿他們確實什么都沒提取到?!?/br> 小會議室內安靜須臾,明恕即將將眉心皺得更深的時候,忽感被熟悉的手指壓住。 他倏地抬起眼皮,方才還緊繃著的聲音忽然變得柔軟。 “……哥?!?/br> 蕭遇安按揉他的眉心,最后分開兩指,各自按在眉峰上。 他愜意地吁了口氣,感到疲憊消退不少。 “不用太急?!笔捰霭彩栈厥?,“案子我也盯著,有什么想法,隨時來找我?!?/br> 明恕平時腦子轉得飛快,這會兒卻猶自回味著剛才那股舒服勁兒,連眼神都有些直。 蕭遇安笑道:“我先走了?!?/br> 明恕連忙伸出手,沒抓著人,只抓著那個紙袋。 兩人各執紙袋的一半,跟牽手也沒什么分別。 明恕湊過去,在蕭遇安下巴上吻了一下,清著嗓子道:“謝謝老板的宵夜?!?/br> 翌日,死者的身份浮出水面。而北城分局又突然傳來消息——咖啡館殺人案的嫌疑人魯昆突然聲稱,自己是受了蠱惑,才動手殺人。 第5章 獵魔(05) 魯昆在咖啡館殘殺兩名兒童一案社會影響極大,引發了一連串恐慌與猜測。 去年,離冬鄴市最近的大城市洛城,一小區內多名老人一夜之間被割喉。消息一經傳出,人們自行延伸推論,認為這些老人是廣場舞愛好者,無休無止地擾民,倚老賣老,長期侵占年輕人的生活、精神空間,最終招來屠刀。一時間,洛城的廣場舞幾乎銷聲匿跡,即便有“不怕死”的繼續提著音箱出來跳舞,也要么將音量調到最小,要么用耳機代替音箱。 類似的一幕在冬鄴市重現,主角卻從熱愛廣場舞的老人換成了年輕的父母與他們的小孩。 往年,暑假是公共場所最吵鬧的時間段,大量小孩涌入書店、餐廳,被一些店員背地里稱為“蝗蟲過境”。而今年,魯昆殺童的視頻飛速傳播,很多父母心有余悸,不允許自家孩子再去公共場所吵鬧,生怕惹到和魯昆一樣的變態殺人魔。 小孩在公共場合吵鬧早已是一個無法被忽視的社會問題,冬鄴市電視臺趁機做了一檔接地氣的調查節目,在咖啡館、地鐵車廂、圖書館、餐廳等場所隨機采訪各年齡段的成年人。所有受訪者均表示,或多或少都被小孩打攪過。而當記者詢問是否提醒過小孩家長時,僅有三成人點頭,其余七成表情各異,大多苦笑——“小孩子不懂事,現在的家長哪個不疼自己的孩子,提醒也沒用,算了,忍了?!?/br> 三成曾與小孩家長交涉過的受訪者里神情無奈的亦占絕大多數,因為如另七成人所說,提醒確實沒有什么作用,遇到蠻不講理的家長,還會引發肢體沖突。 一位辭職準備公務員考試的女士說,她以前在社區圖書館復習,周圍少不了吵鬧的孩子,提醒過一次,對方不聽,后來她只得在寫字樓租了工位。 “父母都是成年人,不傻的,自己小孩鬧,他們能不知道嗎?如果是有素質的父母,小孩第一次在不該喧嘩的地方大喊大叫,他們就會主動制止,制止不住就立即帶走。那些不管的父母,根本就是故意的,只在乎自己小孩玩得開心,不在乎是否打攪到他人。這種父母你再怎么提醒都沒用,不是有句話這么說嗎——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們不是裝睡,是裝不知道,一個道理?!?/br> 這位女士的話最終被剪輯到了節目中,引發強烈共鳴。觀眾認為她一針見血,犀利敏銳。 但其實,這并不是記者聽到的最犀利的言辭。 兩位受訪者說,自己也曾經很想殺死在書咖大叫的小孩。 “你簡直想象不到小孩吵鬧起來有多可怕,恕我直言,在禁止喧嘩的公共場合大叫的小孩與他們的父母都該死!他們能夠沒有任何負罪感地殺死我們的時間與空間,那反過來,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殺死他們?” 這樣的話當然不可能剪入節目,卻在側面反映出一部分人的確深受小孩吵鬧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