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元姝公主來之前, 在心里已經由她接收到的零碎信息拼湊出了唐瑛的基本模樣。瘦、窮、粗野暴力, 必然毫無教養。 等她見到穿著傅府家丁服色的少女,對唐瑛的印象更是直線下降。 元姝公主自小得寵, 走到哪里都有人捧著, 身邊環繞的人穿戴都不差, 猛然見到卷著袖子剛刷完馬的唐瑛, 她的衣服下擺還粘著草葉,強忍不適把人打量了一番, 見她行禮還是個不倫不類的模樣,穿著男式短打就算了,居然還行了個拱手禮, 簡直忍無可忍。 “這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野人?竟是連禮也不會行?” 除了她下巴尖了點,皮膚白了點,眼睛又清又亮之外, 打扮簡直不堪入目,還真是個干粗活的料。 滿宮里隨便揪出一個宮女,哪怕是浣衣灑掃的, 也比這個丫頭瞧著齊整吧? ——傅琛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唐瑛隨口胡扯:“小的家里在山上, 一年四季也沒幾個人, 常年侍候馬兒,難道我行錯了?” 傅琛繃不住露出一點笑意, 又趕緊抿下嘴角,擺出他那副歷來在九公主面前冰冷的面孔,請二皇子上座。 元姝公主:“哦, 原來是個山里的野丫頭,不怪不懂禮數?!?/br> 元閬落座之后,見唐瑛被當面嘲笑也毫無反應,不由想起前世的她,成為皇子妃之后被人惡意中傷,她表面上似乎并不在意,實則背后傷神不已,只是唐家的女兒要強,不肯在人前示弱而已。 “小九不可無禮,各地風俗大有不同,怎可隨意嘲笑別人?”他在外向有禮賢下士之美名,此話倒也與以往作派相同,眾人不以為異。 反倒是傅琛掃了一眼精心打扮的元姝公主,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起來。被元姝公主當面輕視嘲笑的唐瑛卷著袖子露出凍的通紅的胳膊,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樣。 元姝見她臉蛋長的尚可,但細一瞧這野丫頭露著的胳膊上居然還有舊傷痕,不由萬分嫌棄:“喂,你那胳膊是怎么回事?” 宮里的女人,總有一身細膩白凈的皮子,萬一磕著破著一點,生怕留下疤痕,眼前大大咧咧露著胳膊上舊傷疤的少女實在刷新了她對女人的認知。 唐瑛胡編亂造:“說起這事兒就有得講了,我們家原先也還不錯,家里養著不少馬,不過惹人垂涎,被人連夜勾結山匪來搶,被山匪砍的。公主是不知道,那山匪滿臉胡須,身高九尺,跟大熊似的極為駭人,追著我家里仆人四處亂跑……” “我胸口這兒被他砍了一刀,原來以為必死無疑,誰知道竟然活了下來……” 唐小姐頗有說書的天份,將一場深夜馬場被奪的兇殺案講的緊張又刺激,直聽得九公主倒像個土包子,不住追問:“后來呢?” “我們兄妹倆核計了一下,老家是活不下去了,連夜摸到了縣衙放了一把火,這才來京城討生活?!?/br> “沒被那貪官抓住嗎?”九公主還意猶未盡,并未曾注意到她親兄長驚異又好笑的表情——原來唐瑛竟然是這樣的性格嗎? 唐瑛攤手:“那狗官貪生怕死,還怕出來被我們兄妹給砍了,窩在小妾房里不敢出來,只好便宜他了?!庇|及傅琛一言難盡的眼神,暗想這么狗血的故事似乎、好像、是有那么點觸及律法了,連忙改口:“……我們兄妹都是奉公守法的百姓,可沒有隨便殺人?!?/br> 九公主一拍桌子,氣憤填膺:“這等狗官,殺了便殺了罷,有什么可怕的!” 唐瑛言若有憾:“可惜當時我不知道還能認識公主,不然殺了也就殺了,又有何懼?!” 傅琛額角青筋跳了兩下,莫名想起那個深夜:“你這副模樣礙著公主的眼,還不退下?”哪有人這樣拿自己的傷疤胡扯八道娛樂不相干旁人的? 他發現自己竟然于心不忍,卻又對自己此刻的心態略微詫異,很快便用他那向來冷靜理智的大腦分析得出了結論,那一點于心不忍也只是基于為國捐軀的唐堯,他若英魂有知,哪舍得掌珠淪落至此? 唐瑛笑的沒心沒肺:“不要緊的嘛?!彼斨拿婀室庠谧约荷砩现刂嘏牧撕脦紫拢骸鞍?,馬廄里就是土多,我們鄉下人沒那么多講究,拍幾下就好了?!表斨訔壍难凵裾f:“公主不會在意的對吧?” 沈謙拿自己的爵位擔保,張姑娘絕對是故意的。他扭頭偷笑,不小心嗆了一下,酸甜的桔子汁進了氣管,頓時咳的驚天動地,反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 “你們繼續聊,繼續?!?/br> 傅琛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是你不早點把九公主打發走。 沈謙用眼神回答他:難道是我招來的? 唐瑛好奇的打量公主身后侍立的女子:“嘿,這個jiejie瞅著有點眼熟?!?/br> 能不熟嗎? 穿著鵝黃色長裙的阿榮臉色變的十分難看——都被壓著打了兩回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你……”阿榮心生一計,湊近了元姝公主耳邊嘀咕幾句,一臉得色看著她。 元姝雖然覺得阿榮的話有些胡扯,就這樣的野丫頭,好像泥里鉆出來的,粗野土氣,傅琛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但阿榮的話也有道理,誰知道這種山野里長大的丫頭腦子里裝著什么,萬一她想不開跑去爬傅琛的床,那不是膈應人嗎? 她裝模作樣咳嗽一聲,硬著頭皮夸獎唐瑛:“張姑娘,本公主瞧著你……”夸不下去了。 夸她能打? 打的可是公主府的人! 夸她能干? 連自己都收拾不清爽! 唐瑛眼巴巴看著她:“公主也覺得我不錯吧?” 實在沒詞兒,元姝公主昧著良心勉為其難的點頭:“還不錯?!?/br> 唐瑛來勁了:“公主殿下真是我的伯樂,不瞞公主說,我從小在我們那一片山頭,都是最漂亮的姑娘,長的漂亮還能干,就是我們馬場的一枝花?!?/br> “你們那……姑娘不多吧?”元姝公主可不太懂什么含蓄委婉。 “哦,可著那片山頭就我一個姑娘,連煮飯的都是大老爺們?!彼a了一句:“跟傅府似的,一窩光棍?!?/br> “撲哧——”沈侯爺觸及發小兇殘的目光,趕緊閉上了嘴巴。 光棍窩的主子傅指揮使:“……”心塞。 二皇子好像頭一次認識唐瑛一樣,含笑看著她,心想:原來她上輩子入京就住進了皇子府,所以……事實上壓抑了本性做個端方的皇子妃嗎? 元姝索性不跟她繞彎子,直接開口:“張姑娘,本公主掌管禁騎司凰字部,就需要像姑娘這樣的人,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進禁騎司?” “嗯,公主手底下那幫人也確實不咋樣,都沒個能打的?!碧歧刹惶敢饨o阿榮面子:“而且在外面還打著公主的招牌惡意壓價,不知道的還當公主府窮的揭不開鍋了,也是該找個人收拾收拾她們了?!彼闹馗WC:“公主放心,只要我進了禁騎司,保證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定會幫公主管教她們的!” 沈侯爺肚里腸子都快打結了,強忍著才沒當場笑噴:“咳咳……桔子太酸!” 傅指揮使:“……” 阿榮的臉都黑了。 元姝公主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明明是收個手下,打定了主意把她拘在眼皮子底下,省得她對傅琛有所圖謀,怎么感覺被這個野丫頭給擠兌了? 心里憋屈。 只有二皇子對唐瑛的提議表示贊賞:“元姝,你手底下這幫人也是時候該收拾收拾了,正好張姑娘能壓得住她們,就讓她進司里幫你盯著點吧?!?/br> 阿榮想哭。 這可真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元姝公主向來很聽二皇子的話,幾乎算得上唯兄是從,連二皇子都發了話,這位張姑娘進了司里,真要對她們動手,萬一二皇子護著,她們哪還有好果子吃? 她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未來悲慘的日子,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子,收回讒言。 全場最高興的就屬唐瑛了,她都笑出了一排小白牙,拱手道:“唉呀呀公主太客氣了,一進禁騎司就讓屬下管著手底下的人,屬下真是……屬下一定不負公主所托,盡心竭力辦差?!彼娆F為難:“不過有個不情之請,最近幾日騰云剛有起色,總要照料得它完全康復了,屬下才好去禁騎司報道,公主不嫌晚吧?” 元姝公主:“隨你?!彼鋈挥悬c不想把這野丫頭擺到眼皮子底下了,總有種給自己添堵的錯覺是怎么回事? 傅琛當著九公主的面問她:“你真的想要進禁騎司?” 聽在元姝耳中,只覺得他的語氣過份熟稔,似乎還隱約帶著一點關切之意,當下心里就不舒服起來,更堅定了要把唐瑛拉進禁騎司的決心:“張姑娘不必推辭,就這么定了,你盡快來司里報道?!?/br> 唐瑛大喜:“當然想進啊,禁騎司要多威風有多威風,想當初阿榮姑娘還想用極低的銀子買我的馬,不賣就要動手打人,得虧她身手不太行,不然挨打的豈不是我了?”當著禁騎司兩位大佬,她適時告了一狀。 她可是很記仇的。 作者有話要說:禁騎司眾人:趕緊趁著野丫頭沒來,先過兩天好日子。 野丫頭唐瑛:別怕,說不定到時候是我被你們腐蝕了。 明天見寶寶們。 第二十七章 傅琛只知她與禁騎司的人打過架, 卻不知因何而打架。 他進屋之后第一次直視元姝公主,極是不悅:“公主也該約束手下人行事, 免得教人以為禁騎司都是欺壓百姓的跋扈之輩?!彼麤鰶龅哪抗鈷哌^阿榮:“如果做不到, 不如就留在公主府端茶倒水, 也別出來給禁騎司丟臉了!” 元姝素來要面子, 沒想到因為阿榮丟了這么大個臉,紅著一張俏臉告辭, 出了傅府便抽了阿榮一鞭子:“賤婢!” 阿榮背上立時便沁出一條血痕,卻不敢躲避:“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 元姝公主自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傅琛, 從此心里眼里便只有他一個,連帶著花在梳妝打扮的時間都成倍增加。自掌了凰字部之后,與傅大人偶遇的機率大大增加, 就更是對衣飾妝容用心。 今日來傅府之前, 連口脂都選了好幾種顏色,結果傅琛頭一次正視她, 居然不是她用心打扮過的容貌, 而是指責她放縱手下欺壓百姓。 云姝公主越想越生氣,原本阿榮也是她面前得臉的奴婢, 自小隨侍陪伴她長大,因為唐瑛告狀, 傅琛的指責,竟挨了六七鞭子,若不是二皇子攔著,背上便要被抽個皮開rou綻了。 二皇子兄妹前腳告辭, 后腳沈謙便捶桌狂笑。 “小瑛,若不是你告狀,誰知道九公主要留到幾時。我看阿琛應該謝你才對!” 唐瑛:“不敢不敢。不過大人若是想謝我,其實我也不反對,大人可以來點實際的?!?/br> “不忙,你先下去,我有事情跟沈侯爺講?!?/br> 沈謙總覺得傅琛的神色有點奇怪,他莫名感覺有危險降臨,著急要溜:“九公主來太早,耽誤我還有半張駿馬圖沒畫完,我先忙去了?!?/br> “等下!”這次是唐瑛扯住了他的袖子。 她恍然大悟,這時候才醒過味兒來,一臉八卦的湊近沈謙,壓低了聲音:“所以,是我想的那樣對吧?” “哪樣?”明明傅琛就站在旁邊,他為了配合唐瑛好奇的表情,偏還要做出一副鬼頭鬼腦的樣子。 “就是……九公主心系傅大人,所以她今兒過來根本不是什么來看騰云,就是跟著二皇子來見大人的?結果——”她懊惱的一巴掌拍在自己光潔的額頭上,力度之大嚇了沈謙一跳。 “小瑛你這是做什么?” “你不知道,在我們老家有種說法,壞人姻緣是要天打雷劈的!”她后悔的直向傅琛道歉:“大人收留了我們兄妹,我居然還做出這種事情,真是該死!我就不應該告狀嘛,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 傅琛的臉黑了:“不要胡說八道!” 唐瑛回想九公主看向傅琛的眼神,這時候才后知后覺,這分明是嬌俏公主戀上冷面指揮使,不論是放在戲文里還是后世都是一對歡喜俏冤家,按照言情劇的套路,公主融化了冷面指揮使,結果半道上插出來她這個愛情路上的墊腳石,推動劇情發展的炮灰路人甲。 “我真的錯了大人!”她發誓賭咒:“等我進了禁騎司,一定向九公主解釋,為大人說好話,讓你們冰釋前嫌……” 傅琛再也忍無可忍,長腿兩步跨過來,抓著她后心的衣服提起來,從門口扔了出去。 “誒誒誒救命啊……”唐瑛跟個螃蟹似的揮舞著雙手亂叫,一察知自己身在半空中,脫離了傅琛的制錮,立刻伸臂平衡身體,落地之時就勢一滾,已經穩穩落在了地上,笑嘻嘻向傅琛抱拳:“多謝大人手下留情!” 傅琛若是真想揍她,出手就是要命的姿勢,而不是跟玩鬧似的把她扔了出去,而且手法極輕,加之她身手佳,半根頭發絲都沒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