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唐瑛心有牽絆,拉過身后的唐鶯與阿蓮:“白城已破,我要去找爹爹,麻煩大家帶著她們逃命去罷?!彼砩像R,便要往外沖。 張青紅著眼圈拉住了她的馬韁,死活不肯放她走:“小姐,你是大帥最后一點骨血,我們不能眼看著你去送死。少將軍已經沒了……”七尺的漢子幾要哭出聲。 唐瑛急切之間,也顧不得這許多,只能先胡亂應下來:“你先放開韁繩,我跟你們一起走!”心中卻暗暗打定主意,只等出門之后,伺機去尋找唐堯。 一行人將阿蓮唐鶯護在當間,待出得大帥府,卻發現白城已經大亂,街上到處都是奔逃的百姓跟拼死與北夷人力戰的軍士,有人腹部中刀,跪倒在地,卻仍舊高舉著陌刀,保持著拼殺的姿勢;還有人跟北夷人抱成一團在地上滾,砍刀卷了刃便棄之不用,拳頭沒了力氣,便用牙齒咬住北夷人的耳朵…… 身邊的人不斷受傷,張青跑的飛快,好像永不會疲倦,瘸腿的歐叔跑不了這么快,便留在后面抵擋追上來的北夷人。 當她再一次回頭,眼睜睜看著歐叔被砍斷了臂膀,被砍倒在地,卻始終微笑著面向她離開的方向…… 那一場突圍之戰打的極為慘烈,身邊的人不斷的倒下去,唐瑛幾乎殺紅了眼,周圍全是廝殺的人群,到處都是斷肢殘骸,還有婦孺的哭聲。 她護著唐鶯與阿蓮,還有半道上遇上的許多百姓婦孺,替她們斷后,無數次回頭望,多想奇跡發生,看到親爹那張方正嚴肅的面孔。 然而命運似乎一再看她不順眼,總要附設許多難題,前世父憎母厭,小小年紀便被離婚的父母拋棄,丟在鄉下重男輕女的爺爺家,全憑她咬牙苦讀,年年拿第一,在西北偏遠的小鎮上拿著貧困學生救濟金讀完了高中,沖進了高等學府。 大學同學享受校園生活的時候,她卻已經背著助學貸款,還要勤工儉學養活自己。等到踏足社會,還有無數辛苦的日子等著她咬牙苦撐。 好不容易還完了助學貸款,卻出了車禍,睜開眼睛便換了一個世界。 何謂掌上明珠,她做了唐堯的女兒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解釋一下,女主穿越,不是前世的女主重生,后面會有故事中人重生,但不是女主啦。 本章留言滿十個字依舊有紅包掉落,寶寶們晚安。 第四章 也許是欒洪與北夷人早有勾結,故而不知何時,北夷人泰半兵力皆聚于北城門下,待得城門洞開,便一鼓作氣殺入城中,誓要奪下這座南齊邊關第一重城。 唐堯見大勢已去,親自帶兵阻攔入城的北夷人,下令由俞萬清等人護送百姓從南城門突圍。 “末將豈能丟下大帥孤身在此?”嗓音如雷,一騎已至唐堯身畔。 沒想到俞萬清打了個轉,遣了手底下數名偏將帶兵護送百姓,他自己卻留下來與唐堯并肩御敵。 “胡鬧!臨陣抗令,可是要殺頭的!”唐堯長木倉刺中一名竄過來想要砍他坐騎的北夷人,回頭怒斥他。 兩人年少相識,并肩戰斗多年,袍澤情深,熟知對方的本領,若是不顧城中百姓,無論是唐堯還是俞萬清帶一隊人馬拼殺出去,未必不能保得性命,以圖后續。 唐堯下令俞萬清帶兵保護百姓,自己留下來斷后,拖延北夷人進城的腳步,便是留給俞萬清一線生機。 “大帥若想追究末將之罪,不如等將這些北夷狗趕出白城,末將再來領罪?!?/br> 俞萬清生的人高馬大,一臉的絡腮胡子,為人最是慷慨豪邁,被十幾人圍攻而不見懼色,只聽得他暴吼一聲,長刀在北夷敵軍之間左劈右擋,力若千鈞,頓時殘肢頭顱紛紛掉落,竟是唬的圍上來的北夷人心生怯意,不由自主便向后退去,在兩人面前留出好大一塊空地。 “好刀法,俞將軍悍勇不減當年!”唐堯笑贊一聲,已知其心昭昭不可違,雙腿一夾馬腹亦竄入敵軍叢中,長木倉如練,來去如電,立時便有敵軍或胸腔被洞穿,或眼珠被扎爆,或頸部血如涌泉。 兩人所到之處,便是一片傷亡,直駭的沖過來的北夷人不住后退,被這兩位殺神給嚇破了膽。 北夷帶兵入城的將領胡沙虎身形魁梧,性格更是暴戾,見手底下的兵卒竟然敢往后退,頓時氣急敗壞,接連砍翻了好幾名后退的小兵,這才止住了頹勢,又集結成隊將二人團團圍困。 ***** 唐瑛護送老弱婦孺出城,暗合了唐堯規劃的百姓逃跑路線,很快便被守城軍士追了上來,她見得唐鶯等人掙得生機,有守軍護送,焦心如焚,再難忍耐,掉轉馬頭逆著人群便往北城門沖。 張青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唐瑛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提著棍子趕忙追了上去,在人群中徒勞的伸臂去拉,扯開了嗓子大喊:“小姐,回來!小姐你快回來??!” 他的聲音再洪亮,也還是被逃難的人群無數的呼兒喚女聲,孩子驚恐的哭聲淹沒。 無數人都在拼了命的呼喚生命之中最親近的人,張青扯開了嗓子喊,唐瑛也未必能聽得到。 此刻的唐瑛哪管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一邊驅馬逆行,一邊不住給自己打氣:“爹爹,你一定要等我!要等著我……”至于她奔到唐堯身邊,又能如何,竟是連自己也茫然。 她不能阻止唐玨自請出征,更沒辦法拖著唐堯丟下百姓逃命,唐家祠堂里忠良勇武的牌匾是用數代人的鮮血寫就,鐵骨錚錚不可更改。 可是她呢? 在這寒涼人世,孑然一身度過了二十多年光陰,好不容易換個地方重新來過,她以為那是命運對她的補償,習慣了父兄的溫暖懷抱,細語呵護,哪里還有勇氣面對這世間凄風冷雨? 唐瑛的視線一片模糊,她狠狠抹一把臉,眼前的道路終于又清晰了,如飛蛾撲火一般,明知奔赴的是一場無望的結局,卻義無反顧。 半道遇上小股北夷人,多年演武場上的條件反射,竟然讓她一路橫沖直撞殺將過去,眼看著快到北城門了,忽然斜刺里沖出一匹馬,差點與她相撞,卻在快要撞上來的同時去牽她的馬韁。 唐瑛視線模糊,行事全憑本能,唰的一刀便砍了過去,對方沒料到她竟然下死手,差點躲閃不及,連忙喊道:“小瑛,是我!” 原來竟是俞安。 少年滿面焦色,身上的血跡也不知道是北夷人的,還是他自己的,一改往日沒心沒肺的模樣,兩條濃眉幾乎快要擰在一處:“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爹爹!”聽到熟悉的聲音,唐瑛忍不住哽咽。 從小到大,俞安還從未見過唐瑛流淚的模樣,拉住了她的馬頭,才發現她長刀帶血,顯然一路殺過來的,明明是兇悍至極的模樣,卻偏偏面上一片水澤,浸透了那瑩潤細白的下巴,如同迷路的小狗一般可憐。 他的心頓時攥成了一團,緊拉著她的馬韁,啞聲說:“小瑛別怕,我陪著你一起去?!?/br> 其實少年的內心又何嘗不是惶惶然? 城破之時,消息傳回俞府,他先是帶著家將護送家中母親姐妹出城,如同唐瑛所遭遇的那樣,半道撞上護送百姓撤退的將士們,聽說俞萬清與唐堯留在北城門斷后,便猜到唐瑛恐怕不會獨自逃命去,又掛心父親,便抄近路往北城門趕,可巧追上了她。 越往北城門,巷戰便越加激烈。 兩人結伴砍殺過去,好幾次都被北夷人困在小巷子里纏斗,明明往日騎快馬兩刻鐘的功夫就能到達的北城門,卻生生被北夷人纏住,走了一個時辰還沒到達。 巷戰多有不便,起先騎著馬還能前行,后來遇上的北夷人越來越多,一時不察,坐騎被北夷人砍傷,便只能棄馬而行,眼見得離北城門還有不足一里,他們已經能看見留下來殿后的守城軍與北夷人主力廝殺在一處,還能聽到守城軍的吶喊:“保護大帥……” “俞將軍……” 隔著半里的距離,他們看見黑壓壓的敵軍似要將白城的一切都吞噬,而留下來殿后的守城軍無數次的阻擋著敵軍在這座城池里前進的腳步,一步步捍衛腳下的土地。 敵軍與守城軍互相撕咬纏斗的太緊,人群太過稠密,他們看不見兩軍交接處的情形,不知道此刻俞萬清與唐堯都到了最后的關口。 俞萬清的左胳膊被北夷主將胡沙虎砍斷,半邊身子都浸在鮮血之中,他反手將陌刀插入胡沙虎腹中,使盡了力氣攪動,眼看著對方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腹部,魁梧的身軀朝后倒去,俞萬清泰山般的身軀也轟然倒塌,坐倒在地。 他喘著粗氣說:“大帥,沒能……沒能親眼看到安兒跟小瑛成親,真有點遺憾……” 唐堯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后插著數把鋼刀,大口大口的吐血,兩人帶著五千軍士將北夷人的主力攔在北城門內,拖延了近一個半時辰,給城內的百姓爭取一點渺茫的生機。 “也……也不知道小丫頭逃出去了沒?”唐堯堅毅的面部線條柔和了下來,后背的刀傷遠遠抵不上心里的牽掛焦慮。 兩人身先士卒,殺了不少北夷人,惹惱了胡沙虎,便將手底下精銳都集中攻擊他二人,車輪戰術直攻了一個時辰,周圍堆起高高一圈北夷人的尸體,他們兩人身上也帶了不少傷,更是激的胡沙虎狂性大發,親自提刀砍了過來,要領教領教南齊將帥的本領,最后卻送了性命。 隔著密密麻麻的人頭,俞安跟唐瑛也被北夷人緊緊纏了上來。 有守城軍士看到他二人,便分出幾百名軍士沖殺過來保護二人,并且試圖挾裹二人離開北城門。 “小將軍,快快往南城門去,此地不宜久留?!?/br> “我父親呢?” “我爹爹呢?”唐瑛不想離開,一意孤行要往前闖。 帶隊沖過來保護二人的正是唐堯手底下一名百夫長薛岳,雖有大小數十處傷口,卻依舊恪盡職守,并無后退之意,見到她身上的親衛服色,便認出她來,已知今日唐大帥是萬難活著離開白城,可是面對少女殷殷期盼的雙眼,還是忍不住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小姐快走,大帥已有妙計,定能脫困!” 唐瑛都已經到了近前,哪里肯聽,立時便領會了他的話中之意,雙目頓亮:“爹爹就在前面?” 薛岳一面揮刀砍斷了殺將過來的北夷人的一條胳膊,一邊要攔著她:“小姐,你真的不能再往里面闖了?!?/br> 唐瑛急了,扯開了嗓子大喊:“爹爹——”不管不顧便要往里闖。 “爹爹——” “爹爹——” ****** 隔著兩百米的距離,無數黑壓壓的人頭,唐堯疑心自己死前產生了幻覺。 他艱難的喘息:“你聽……我好像聽到小瑛的聲音?” 俞萬清:“大帥你這是關心則亂……小瑛那么機靈,她肯定早就跟著突圍出去了?!?/br> 唐堯再吐出一大口血,語聲轉低:“我總覺得小瑛在哭……”往后,還有誰能替她遮風蔽雨? 守城軍將兩人牢牢護在中間,用血rou鑄起一座牢固的城墻,還有軍士含淚要替他們包扎傷口,卻因無從下手而紅了眼眶。 胡沙虎雖死,北夷人不過暫亂一時,很快便有無數的北夷人源源不斷從城門口涌了進來。剩余的守城軍士來不及傷感,更來不及去驚懼,面對幾十倍高于己方的侵略者,他們只是沉默著緊握了手中的武器,毫不猶豫的撞了上去,猶如蜉蝣撼樹,卻一往無前。 薛岳攔不住唐瑛,卻在她往前沖的同時,一個手刀劈在她后頸,她當即暈了過去。 他雙目蘊淚,欲將人交到俞安手上:“少將軍,趕緊帶著小姐走吧!” 俞安卻后退兩步,向薛岳深施一禮:“小瑛就交給您了,求您護她周全?!彼詈笤倏匆谎坌膼鄣墓媚?,提著刀沖進了守城軍中,與他們肩并肩,面對北夷人侵略的鐵蹄,生怕回頭再多看一眼,便舍不得與心愛的姑娘分別。 薛岳托著唐瑛,正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個提著長棍的青年,身上沾滿了血跡,他說:“把小姐交給我?!?/br> 薛岳只覺得這青年極為面熟,好像是大帥府里家仆,北夷人的攻勢更猛烈了,戰事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便將人交到了青年手中,看著他矮身背起唐瑛匆匆往后撤,回身便加入了戰場。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了一夜,反反復復斟酌,從一點寫到現在……想死。 好消息是,關于戰爭的正面描寫終于寫完了,我會盡快展開新地圖。 新坑求收藏求花花,本章滿十個字留言有紅包掉落,前面的紅包等 我睡一覺起來再發。 寶寶們早安。 第五章 數日之后,唐瑛在白城附近的山中獵戶家徹底清醒了過來。 那日薛岳出手并不重,她被張青千辛萬苦帶出城之后就醒了過來,迎面撞上了北夷人,又是惡戰一場。 彼時張青滿身是血,已是強弩之末,若非一口氣撐著,恐怕兩個人都要葬在城內。 唐瑛一身武功盡得唐堯真傳,平日家中陪練都是唐玨這等上過戰陣搏殺過的青壯兒郎,又正是悲痛欲絕窮途末路之時,所過之處直如剖瓜砍菜,全然不顧自身安危,帶著張青殺將出去,待到得山下,體力不支跪倒在地,張青才發現她已是身受重傷,不提別處的大小傷口,只腹部刀傷便能要命。 “小姐,你忍一忍我帶你進山?!?/br> 他原是獵戶家兒子,父母早亡,靠著鄰人救濟活命到六七歲,被偶爾進山打獵的唐堯所遇撿回家中長大,雖未簽賣身契,卻視唐堯為再世父母,拼得性命也在所不,只想帶她先逃進山里再說。 唐瑛癱倒在山腳下,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大有行至人生窮途之感,驕陽刺目,她閉上了眼睛,啞聲說:“不必了,就……到這里吧?!?/br> 至大的悲痛原來不是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淚流成河,而是剖骨剮心,痛不可抑,舉目茫茫,無處可訴,無人可依,只恨不能就此昏倒,長眠不起。 那種萬念俱灰的神色,任是鐵石心腸的人瞧見了,也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