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還來不及感覺狼狽,玉襄的第一反應,竟覺得這種感覺十分新鮮。 萬通真人坐在床沿,看著她跌坐在地,卻覺得很難看。 他皺緊了眉頭道:“你這又是何必?若是你當初要與伏凌在一起,直說就是,雖然你是玄陰之體,門派也不至于要你強行入道。如今已入無情道,為何又非要弄成這般模樣?” 玉襄道:“這不是一回事?!?/br> 萬通真人冷聲道:“如何不是一回事?” “掌門……”玉襄決定換個方向說服他:“我如果……不能見他,肯定通過不了問心。到最后,也還是一樣要死的?!?/br> “你若是見了他,難不成就有把握通過問心了?” “嗯?!?/br> 她回答的如此有信心,反倒叫萬通真人愣了一下。 他認真的看了她一眼,分辨了一下究竟是她的確有此信心,還是無情道讓她看起來如此篤定。 ……他看不出。 萬通真人沉吟了片刻,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同意了。 玉襄又想到,伏凌如果害怕自己的存在會傷害到她,恐怕會刻意避開她。她想站起來,卻又實在沒有力氣,只得拽住了萬通真人的袖子,拉了拉:“勞煩掌門……幫我找一下他?!?/br> 萬通真人沒說話。他彎腰將自己的衣袖拽了回來,終于站了起來,扶住了她的胳膊。 “身體弱就躺好休息?!彼⒉桓叽蠼?,甚至顯得有些單薄瘦弱,之前和長老們走在一起的時候,看不出年紀的修行,加上那張娃娃臉,讓他更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少年。 可他的力氣并不像他的外表那般纖細。 萬通真人毫不費力的將玉襄扶了起來,按在了床上。 修行之人雖然已經水火不浸,寒暑不侵,但重傷出現了天人五衰的癥狀時,也會如凡人一般,感到寒冷或者燥熱。 他將那床輕盈如煙,柔軟如云,溫暖如被人擁在懷中的被子拉上來蓋在玉襄身上,還細心的為她掖了掖被角。 看著她乖乖躺好,不再掙扎著要下地的模樣。萬通真人頓了頓,說道:“無情道……你若是實在不想修了……也可以。只是我需廢了你的修為,你再重頭修起……我想,伏凌會愿意等你的?!?/br> 玉襄下意識的問道:“那,誰來修無情道?” 萬通真人垂著眼眸:“總會有人的?!?/br> “……那還是算了?!彼龓е环N安慰的口吻道:“就我吧。換來換去,怪麻煩的?!?/br> …… 事實證明,玉襄的猜測是對的。 若不是掌門親自傳話,伏凌絕不敢再出現在玉襄面前。 她難得見他如此眉頭深鎖的樣子,身姿筆挺的站在她面前,卻像是隨時準備立刻逃跑。 ——他原本可是個跟逃跑這個詞完全不搭邊的人啊。 “你嫌棄我了?!庇裣孱D時委屈道:“我受傷了,你居然沒有陪著我,甚至都不來看我?!?/br> “……” “好啊,我看透你了?!庇裣迓冻鲆桓毙幕乙饫涞臉幼?,“沒追到手之前寫‘心有所屬’,追到手了就變了。沒想到你也是個始亂終棄的渣男?!?/br> 伏凌終于開口了:“……你才始亂終棄?!?/br> 見他接了話,玉襄頓時心頭一松。 她佯裝百思不得其解的苦笑道:“是我受了重傷啊,師兄。為什么反而是你一臉苦大仇深,還要我來哄你呢?” 伏凌又不說話了。 玉襄只能長長的嘆了口氣,“你知道無情道,一旦動情必受重傷,所以不敢再靠近我了?那你和我之前,又有什么不同?” “你說我一次次的拋下你很過分,縱然我有千百種理由,覺得這是為了我們好,卻還是讓你那么難過。所以我來找你了,我覺得我做錯了。因為你難過,我也不會高興,終究是兩敗俱傷而已?!?/br> “可是現在,你也要自以為‘為我好’,而遠離我,讓我難過嗎?” 伏凌看著她,烏黑的眼眸里有某種沉沉的情緒,:“……也許你會死?!?/br> 玉襄看著他,“所以?” “所以……”伏凌慢慢道:“難道你要當第一個,又修無情道,又要有道侶的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卻要如此貪心?” 玉襄想了想,本來想說她沒準備找道侶,但轉念一想,這是伏凌自己說的,她便理直氣壯道:“對?!?/br> 她說:“我修無情道,是為了護佑門派,可是我也喜歡你?!?/br> 玉襄沒有說“我是為了你”這種話,那仿佛會參雜進些許道德綁架的嫌疑。她也不想讓他覺得虧欠,或者有所壓力。 少女坦坦蕩蕩道:“若是我們兩情相悅,你一定不會忍心見我孤獨寂寥,獨守廣寒的,對不對?” 聞言,伏凌慢慢的笑了起來。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定定的瞧著人的時候,有一種尖銳的寒意,叫人下意識的便感覺不舒服,想要避開。 可當那雙眼眸染上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像是月色下月光粼粼的湖面,晃的人心蕩神搖。 他輕輕道:“對?!?/br> “可是,”伏凌又道,“我不想再看見你吐血第二次?!?/br> “我會注意的?!庇裣逭J真道:“之前動情到什么程度吐的血,我已經記住了。以后若是感覺不好,我就立刻離開你平復心情,怎么樣?” 伏凌再三確認:“……你真的要這么做?” 玉襄卻拋開了所有的顧慮,堅定道:“我不想放棄你?!?/br> “好?!狈栌中α?。 他想,她若是死都不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結成道侶,那最多也不過是,同生共死罷了。 “那你現在覺得……我可以抱你嗎?” 玉襄感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心情,然后點了點頭。 伏凌這才慢慢的走了過來,他站定在她的床邊,和她平靜的對視了好幾秒,像是在評估她的狀態。然后坐了下來,朝著她傾過身子,克制的環住了她的肩膀。 玉襄卻并不滿足他這矜持的距離,她伸出手環住了他的后背,穩穩抱住,借力貼緊了彼此的身體。 她感覺自己脖頸處的皮膚,似乎貼上了他的臉頰,有一陣溫暖、柔軟的觸感。 伏凌似乎在她的耳邊發出了一聲輕笑,很溫順的被她抱緊了。 “但無情道畢竟是無情道,我們還是和別的情侶不大一樣……我們得保持距離?!庇裣遴?,“要給彼此充分的空間?!?/br> “嗯?!狈璋l覺她的長發發質潤澤柔順,散發著絲綢般的光彩,忽然來了興趣,抬手輕輕撫摸起來?!澳阈蘖藷o情道,你說了算?!?/br> “無情道的職責所在,我不能經常見你,畢竟一千年里,起碼總要有那么九百五十年的時間保持修為在線,可以護住門派?!?/br> 伏凌頓住了:“……你要九百五十年不見我?” 玉襄心虛的親了親他的臉頰,“四百七十五年?” 伏凌轉過臉來,瞇起眼睛看著她:“四百七十五年?” “兩百……五十年?” “兩百年?!?/br> “……兩百年太短了,兩百三十年?” 伏凌盯著她:“你忍得???” “我覺得我可以……試試?!庇裣骞浪懔艘幌?,“我會努力忍耐的?!?/br> 聞言,伏凌淡淡道:“那就兩百三十年吧?!?/br> 這下輪到玉襄有些不服氣了:“你呢?你忍得???” “我忍了很多年了?!狈鑹褐哪X袋,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她的嘴唇,似笑非笑:“經驗很豐富?!?/br> 想起自己那些年動不動就跑去外面的歲月,玉襄一時語塞。 她乖巧的把臉埋進他的胸口,額頭抵在他的肩窩,生怕他開始翻舊賬道:“你知道嗎,修煉了無情道以后,萬事萬物好像都留在了冬天,再熱烈的焰火,看起來都冷冷淡淡的?!?/br> “但是只有冷冷淡淡的你,卻和別人不同?!?/br> “哪里不同?” “你感覺起來,有一層暖意?!?/br> 伏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故意問道:“那燕和真人呢?” 他是春天那么暖。玉襄心中誠實的回答道,但你有夏天那么熱烈。 不過,這種時候當然不適合說實話。 她哄道:“你是不同的?!?/br> “那么你一開始,說我‘也’是個始亂終棄的渣男,是什么意思?你哪里來的‘也’?” “……我亂說的?!?/br> 伏凌輕哼了一聲,暫時放棄了追究。但他的問題本就很多,此刻更是一個接著一個:“還有,魔教教主為什么會叫你師尊?” “我和燕和真人……”他剛才自己明明也提到了這個名字,可她說出口來,他還是一陣不悅的攥緊了她的一縷長發。玉襄只好飛快的一筆代過:“外出游歷的時候,碰見了他。機緣巧合之下,有了一段師徒之誼。不過我沒有教他上陽門的法術,都是傳授在別的地方學到的術法?!?/br> 中原此前對魔教其實知之甚少,正因為如此,伏凌沒有發現時間難以對上,只能以為這位魔教教主崛起極快。 聽聞他們有過一段師徒之誼,他突然來了一句:“……你還準備收徒嗎?” 玉襄愣了一下,“無情道我才剛剛入道,哪還有時間收徒?” 伏凌不動神色的“哦”了一聲,但看起來,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 “……你修煉無情道,又身為廣寒峰峰主,掌門說你以后都要待在門派里,主持大局。我若是也跟著留下來,怕是與你修行無益?!?/br> “嗯?!?/br> “約好了,兩百三十年。我外出游歷,兩百三十年回來一次。我會告訴你我到的每一個地方,遇見的每一個人,我的每一次出劍……給你帶很多禮物,很多很多禮物,好不好?” 玉襄忽然想起之前她總央求下山的師兄弟們帶東西回來,還被師尊訓斥“貪戀紅塵俗物”,她忍不住笑道:“好啊?!?/br> 話音剛落,她便對上了他抬起的眼眸,在那雙寒星般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倒影。 一瞬間,玉襄的心怦然一動,然后感到一陣心悸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