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毗沙摩“……” 他微微蹙起了眉頭,審視著看著她,“許久不見,師尊……看起來變化頗大?!?/br> “難道比你的變化還要大嗎?”玉襄平靜的闡述著事實,“你已經殺了多少人了?毗沙摩?” 毗沙摩嘆了口氣。他想,是聽說了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所以露出了這樣冰冷的樣子嗎? 他并不抱有希望道“師尊愿意,聽聽我的解釋嗎?” “可以?!庇裣鍏s讓人始料未及的點了點頭,“你說說看?!?/br> 一時間,兩邊的人都愣住了。 “玉襄師妹……!”張紫威心中隱隱覺得,她與敵人的交談親切過頭了一些。這讓他深感不妥的試圖阻攔“與魔教妖人,何必多說?” “可是,他也是我的徒弟?!庇裣逄孤实?,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好像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徒弟乃是魔教教主,對她個人的聲譽,會造成怎樣的沖擊。她仰著頭,看著站在高處,神色莫測的青年,依然平靜“不管怎樣,他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作為師父,他既然想要解釋,我就有聽完的義務……也許,是我沒有教好他?!?/br> 師尊…… 毗沙摩方才以為玉襄已經不認他的戾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下意識的在心中,沉默的呢喃了一聲,卻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只是微微笑了起來。 也許……他想,師尊是可以理解我的。 而既然是要談心,玉襄有意識的放柔了聲音——雖然旁人幾乎聽不出有什么變化——的主動道“要單獨談談嗎?” 伏凌皺著眉頭看向了她,眼神中滿是不贊同。但他很清楚,玉襄和魔教教主的對峙若是被打破,他們這行人只能成為她的負擔和累贅。 毗沙摩默然了片刻,才道“好?!?/br> 玉襄道“那么,讓他們先走吧?!?/br> 一下子,毗沙摩就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用懷柔政策穩住自己,就是為了提出這個要求,準備救他們出去。 可看她那理所應當的神色,她又好像只是單純的覺得“我們既然要單獨談談,就不勞煩旁人在邊上等我們”。 就好像, 他們此刻并不是正邪殊途,而是他破壞了一些規矩,所以她來引導他,教育他,批評他。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又或者是一些心里話不方便被別人聽見,她才提出,要有一個單獨的空間。 毗沙摩笑了“可以?!?/br> 玉襄道“我還以為你會猶豫的更久一點?!?/br> “說來師尊也許不信……”毗沙摩顯得心情很好,于是很好說話“除了幾個人我的確有意針對,其他人……并不是我一定要他們死,往往是……他們偏要擋在我的路上,自己找死?!?/br> 這話說的大言不慚,叫玉襄皺起了眉頭,語帶譴責“你這是什么語氣?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見她似乎真的在把自己當做徒弟來訓,毗沙摩頓了頓,倒也并未頂撞。他將視線移到了她身旁站的最近的男人身上,然后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頭。 方才那人一直低著臉,看著玉襄,此刻才抬頭,眉頭緊蹙的看了他一眼。 毗沙摩的容貌一直都極好,又因為少時的經歷,為了過得好一些,少不了多用用自己的皮囊,因而也對外表格外注意一些。于是,才被那一眼,看的心中一刺。 他慢慢的,假裝自己毫不在意,卻瞇起了眼睛,心中略微有些發狠的道;“這位是——?” 玉襄看了伏凌一眼,“我師兄伏凌。按理來說,你該叫他師伯?!?/br> 毗沙摩“……” 和師父的關系似乎頗為密切,暫時不能殺。 明白了這一點后,他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語氣便惡劣了起來“既然要走,便快些走?!?/br> 張紫威,云織和蘅鹿,看起來早已經不安難耐的想要立刻撤退了,只不過礙于伏凌和玉襄都保持著鎮定,以及流霞的蛇毒還沒有辦法,才一直忍耐著。 此刻聽見這話,張紫威忍不住也望了一眼毗沙摩,然后看著玉襄,以為她忘記了的低聲道“玉襄師妹,關于蛇毒的解藥的事情——” 毗沙摩又看清了一張臉,心中卻陡然升起了一股厭惡和憎恨。 他惡意道“你若在此自殺,我便救她,如何?” 張紫威頓時一愣,玉襄便開口打斷了他莫名的怨氣“你若是不愿救,就不要浪費時間?!?/br> 毗沙摩這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并不那么情愿,卻給了她一個面子的忍耐住了。 他掏出了一粒丹藥,自指尖滑落,玉襄伸手去接,它便正好自動懸浮停滯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她垂眼放在了伏凌的手里,道“你們先走?!?/br> 張紫威卻有些猶疑道“這藥……如何確定有效?” 他修為最高,又最為年長,很多時候,都必須扮演著照顧者的角色,考慮到方方面面,一度感覺自己遲早有一天會cao心到禿頭。 玉襄沒說話,她看著他,雖然面無表情,可神色好像在說“這種弱智的問題我不想浪費力氣回答”——流霞本就快要死了,毗沙摩又何必多此一舉的給粒假藥呢? 但張紫威沒有辦法像玉襄一樣篤定,因為他根本不了解毗沙摩,在他們的印象中,魔教教主是個冷血無情的狠辣之輩,他喪心病狂,視人命如草芥…… 此前他幾乎要將他們趕盡殺絕,這叫他們如何敢相信,他會這樣……輕易的放過他們,還愿意救下一人性命? 萬一這藥,雖然的確能解一時蛇毒,卻下了蠱或者別的什么咒術,叫流霞從此受制于人,豈不是比死更加折磨? 玉襄想說,“讓流霞自己選擇?!?,但她話還沒說出口,伏凌已經提前走向了流霞,將那粒藥丸放進了她的手里。 臉覆面具的少女有些艱難的抬了抬臉,做出了 一個看向他的姿勢。 伏凌說“你自己決定?!?/br> 流霞保持著這個看著他的姿勢,保持了好幾秒,然后微微頷首,像是在致謝一般,吞下了那枚藥丸。 張紫威頓時有些無奈道“好吧……” 云織扶著他,蘅鹿攙起了流霞,看著伏凌,忍不住催促道“伏凌,我們走吧?!?/br> 伏凌看著玉襄,低聲道“你真的要留下?” “我會回去的?!?/br> “多久?” “盡快?!?/br> 伏凌不肯相讓道“給我一個確切的數字?!?/br> “……不超過明天這個時候?!?/br> “好?!?/br> 得到了確切的答復,伏凌終于朝后退了一步,離開了她的身旁,“你若是出了什么事……” 他很不情愿,卻又知道自己不得不那么做的握緊了手中長劍“……我會告訴后山那位,讓他來救你?!?/br> 他說的是燕和真人。 玉襄不置可否的看著他轉身離去,與其他人一起,因為終于沒有了任何阻擋,轉眼便不見了蹤跡。 毗沙摩這才馭使著月神降落,躍下了他的頭,站在了玉襄面前。 他露出了一個笑容,言語溫和“師尊莫要生氣,我剛才不是故意要一直站在上頭的,只是若是下來,靠得近了,怕是要讓那些人多想?!?/br> 玉襄沒有去看那條白蛇。以他的能力,毗沙摩若是此刻能夠躍居其上,必然付出了極多的努力,而作為野獸,本就以強者為尊,她若自顧自的露出憐憫和憤怒,反而才叫人尷尬。 她看著毗沙摩,單刀直入道“你的解釋是?” 她的態度當然引起了毗沙摩的疑惑,他原以為她是因為在生氣才對他如此冰冷,可此刻她明明愿意與他溝通,可態度卻仍然不見半分軟化,便叫人感覺古怪了。 他不禁皺眉道“師尊,你怎么了嗎?” “沒什么,只是入道了。無情道?!?/br> “……無情道?”毗沙摩瞪大了眼睛,但除了一開始下意識的驚愕外,他好像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解釋了“師尊怎么可以修行……這種邪魔外道?” 玉襄果然疑惑的歪了歪頭“邪魔外道?” “師尊,”他凝望著她,似笑非笑道“若是你聽說,我有一門道法,只要修行之后,便會斬絕一切情感,變得冷酷無情,卻能強大百倍……你會怎么想?” “若是放在所謂的‘魔教’之中,這讓人棄情絕愛的道法,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誘人誤入歧途的邪門歪道吧?但只是在上陽門里,便能冠冕堂皇的,稱之為‘無情道’。師尊,感覺到這其中的可笑之處了嗎?” “你曾與月神和日神為友,自然也知道他們護衛一方,被尊為神祇,地位如此崇高,可在中原……只要是非人修士,便皆為妖魔。只配作為靈寵,又或者坐騎……若他們跟隨在你的身旁,你敢向你的同門親友介紹,他們是你的朋友嗎?你的同門親友們,又能接受嗎?為何同樣的存在,在一方可為神祇,受萬人敬仰膜拜,而在另一方,卻只能淪為人人喊打的妖魔?” 玉襄沒有輕易表態“你怎么認為的?” “是偏見?!迸衬V定道“這個世界上,存在太多的偏見了。如今的人們,太過于重視前人定下的準則,全然不顧那些條例是否已經過時荒誕——太多不必要的傲慢、太多不必要的排除異己、太多不必要的保守和恐懼……人與人之間存在的隔閡,就像是天和地一樣那么寬闊?!?/br> “師尊,我決心打破這一切?!?/br> “用什么方式?” “唯有一場覆蓋整個天下的戰爭,最有力量?!?/br> “……你準備靠殺人來做這件事情?” “那是不可能的?!迸衬θ滩蛔⌒α?,他喜歡師尊這么安靜的傾聽他的愿景,就像是在認真的對待他的計劃,而不是嘲笑他的異想天開,和呵斥他的喪心病狂,“我已經考慮過了……單純地殺人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要完成一項大事業……我要為這個世界,做出最卓越的貢獻?!?/br> 他驕傲道“我要打破這個世界的一切條條框框,我要人與妖魔和平共處,我要這世上再無高低貴賤?!?/br> “我一個人無法做到,所以我需要打開聯通修羅界的界門。只有世界面對另一個世界的威脅時,整個世界才能停下對內的傾軋,轉而攜手對抗外敵——因為若是不團結,就只能死。當人類修士發現僅靠自己是無法抵御外敵的時候,他們就必然要轉變對待妖魔的態度——他們就必然要把他們當做平等的同胞和戰友,而不是低賤的寵物和工具?!?/br> “沒有什么會比戰爭更有效的摧毀舊的世界,然后帶來新的秩序了。你覺得如何呢?師尊?” 看著毗沙摩興致勃勃的模樣,玉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br> “你明白了?” “嗯,我知道你的想法了?!?/br> 雖然一直都希望她能夠接受,但見她如此波瀾不驚,毗沙摩反而有些愣住了“你……你真的能夠理解嗎?” “當然。你想推翻舊的世界,建立一個新的世界。萬物平等的新世界,對吧?” “……沒錯?!?/br> “挺好的?!庇裣妩c了點頭,真心實意的說“這個愿景,非常崇高?!?/br> 因為這話說的太出人意料了,以至于她后半句話加上“但是”兩字的時候,毗沙摩居然有一種“理應如此”的松了口氣的感覺,而不覺得憤怒。 “但是……什么呢?”總覺得自己應該會得到一頓怒罵的毗沙摩突然被表揚了一頓,他心里有些沒底的捂住了心臟。 “但是,有著崇高的愿景,并為之努力,也不能代表,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確的。毗沙摩,到最后,你會被當做罪人的?!?/br> “總會有這樣的角色出現的?!迸衬s笑了笑,似乎不以為然,“師尊……賀摩曾發生過一場瘟疫,為了找到救治的辦法,我讓醫官們進行了許多許多的實驗……不可避免的,我們需要那些患病的身體?!?/br> “有些病人的家屬不愿意,因為賀摩人相信,人死之時,若是尸體被分割,靈魂就無法完整的進入冥界輪回轉世。所以,我讓人把那些病人偷了出來,進行了實驗?!?/br> “有些人更加痛苦的死去了,有些人奮力掙扎著,畸形的活了下來,又接受不了自己的模樣而自殺了……”說到這里,毗沙摩定定的望向了玉襄的眼眸深處,輕聲道“師尊,我做了很血腥的事情,做了很多很多讓人絕望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