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主人……”毗沙摩氣喘吁吁的癱坐在溪水旁,下擺落在水中,又沾著泥土,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狼狽。他像是感覺到了玉襄厭棄的態度,也像是感覺到了自己在一位修真者身旁的無力與脆弱,而忍不住的出口詢問道“您……為什么會帶著我呢?” 他很是虛弱,低著頭,玉襄站在一旁,看不清他的表情,便覺得心里很慌,怕他語氣柔弱,表情卻是想著以后怎么把她千刀萬剮的狠毒。 她以防萬一道“你把臉抬起來?!?/br> 她得時刻觀察他的表情,看看對方有沒有對她起殺心…… 而聽見這個要求,毗沙摩愣了一下,但還是聽話的仰起了臉。 他的目光只在玉襄的臉上一碰,便飛快的垂了下去,像是不敢直視。叫她想起了之前看過的宮斗文里,那些第一次見到皇帝的嬪妃。 嗯……表情很正常,有點累的樣子,臉色雖然蒼白,但表情并不猙獰……就是有點太像白秋寒了,叫玉襄仔細看久了之后,感覺不大舒服…… 她沉默的看著他,沒有回答。毗沙摩等了一會兒,發現沒有回應,便鼓起勇氣又道“我感覺我很是沒用……一點忙也幫不上,連伺候您也伺候不好。我是不是惹您生氣厭煩了?” 他一字字,一句句,在玉襄聽來,都是在給她挖坑,現在挖得越深,等到時候出去了,怕是要把她埋得越死。 她終于道“你的內心,和你的表現,是一樣的嗎?” 毗沙摩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仰著那張俊秀的面容輕輕道“難道有誰是一樣的嗎?” “別瞎思考哲學問題?!迸衬δ窃捤坪跏窃谡f“我表里不一有什么不對”一樣,叫玉襄很不領情的轉開了視線“我讓你來溪邊,是叫你把腳在水里泡一下,放松一些,會好受很多?!?/br> 毗沙摩愣了愣,隨即才慢慢彎下腰去,按照她的吩咐,褪下了鞋襪,將一雙本來白皙清瘦,現在布滿了水泡、甚至磨出了血來的腳放進了溪水。 玉襄想,他如今這么聽話,大約是因為他沒法反抗的緣故——他們如今的修為差的太遠了。 可若是有一天他真的 開始了修煉,那么……玉襄可能就要做好被折磨致死的心理準備了。 瞧見他彎下腰去,眉眼倦憊的伸手拂開順著水流而來,貼在他小腿肌膚上的落葉,玉襄想,他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沒有能力傷害那么多人,也沒有能力把一個人傷害的那么深…… …… 又冷漠,又傲慢。 這是毗沙摩對自己新主人的最大印象。 她忽然闖入他的世界,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但毗沙摩并不生氣,并不怨懟,甚至非常驚喜——因為她的突然出現,比他之前精心謀劃的一切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都要好上一萬倍。 人間的榮華富貴,就算權勢潑天,又怎么比得上跟在一位真正的仙人身邊,求道長生? 他原本想要富貴,再也不要受窮受苦,后來想要權勢,再也不想卑躬屈膝,曲意逢迎,而如今……他想成仙。 可是,他的主人似乎看不上他。毗沙摩后來才知道,她見到自己前,聽到了春官與老板的對話。 她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做著什么樣的勾當,也知道他在這里摸爬滾打了許久,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過了。 她說他是故人之子,所以才帶他走。那位故人……應該與他長得頗為相似,因為毗沙摩時常發現,自己的主人會盯著他的臉,仔仔細細的,像是在從他的眉眼間,追溯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 是他那素未謀面的父親?亦或者是他那被擄至中原的奴隸母親? 又或者……是他的祖父祖母? 他想,這是他的優勢,若是利用得當的話……若是能夠得到她的好感…… 那么,這種仙人最喜歡什么樣的人呢? 打從第一眼瞧見玉襄,看見她展現出了那樣神奇的力量之后,毗沙摩幾乎本能一般的,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春官是頭牌,當初毗沙摩成為他的情人,即便有一張漂亮的臉,也花了很大的功夫——即便如此,春官也從不肯承認自己愛他。因為他是頭牌,而他不過只是一個出身微賤的,雜種。 他總是被人當做一個玩物,一個有趣的東西,而不是一個平等的人。 對此毗沙摩早已習慣了,好在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歡春官,不過是想借著他往上爬,抓住一切可以讓他脫離最底層的事物,去接觸認識更廣闊的世界。 在柴房里,毗沙摩并不在乎春官的死活,但是他想,仙人們都喜歡正直善良的人——話本里不是都說,好人才能得到嗎? 可他即便出言求情,即便盡心盡力的伺候自己的主人,她也從沒給過自己一個好臉色。 她似乎比他所遇見的任何人,都要來得高傲與漠然。 毗沙摩覺得這很正常,因為她是來自云端,高高在上的仙人。 可是,剛才當他跌落在溪邊,狼狽不堪的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少女依然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模樣,卻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感覺自己是污泥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芥子,而她,卻像是云端之上,天地日月為她而亮的天神。 他突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怨恨,他想你既然要帶我走,那么為什么……不能早點出現? 在他還干干凈凈,從未沾染過一身污臟的時候? 你若真的這么嫌惡我,那么又何必帶我離開?又何必關心他的死活? “你干什么!”他聽見她驚怒道“小心一點!” 她關心他嗎? 毗沙摩幾乎想要脫口而出的問一句,她真的在意他嗎? 但這含著憤怒與怨懟的 話語,在說出口的一瞬間,便艱難的轉化成了小意討好。他不能惹她不快,他不能承擔這樣的風險——他必須留下。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弱者沒有資格去憤怒,沒有資格去委屈,也沒有資格去生氣。 而她沒有回答。她只說,他表里不一。 可是,若她討厭的是他的表里不一,那么,他表現出自己真實的樣子,她就會喜歡自己了么? 毗沙摩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不會的。絕不會。 她可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大騙子。 但他第一次反駁了她的意見,她的態度卻沒有變得更差,反而叫他把雙腳放進溪水里,要他休息。 看著她那眉頭微蹙著,明顯覺得被他拖累了腳步,卻又還是記得照顧他的身體而時不時停下休息,無可奈何的模樣,毗沙摩默默的將“傲慢”這個字眼,換成了“高傲”。 又冷漠,又高傲…… 又別扭。 她要是能喜歡我就好了。 毗沙摩彎腰拂去那順著溪流而來,貼上他小腿肌膚的落葉時,心中想到,只要她能喜歡上他…… 他就什么都能擁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完看了看日期自己都有點嚇到了……沒想到已經一周了,我只感覺每天我都在寫,但是每天都沒寫完,還以為可能就只有三四天沒更新……大概是工作懵了……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筒大仙、血小板萬歲、拒絕40米大長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小曼 82瓶;怪化中碳菌 40瓶;魚餅餅 20瓶;君不見 10瓶;meimei、世間、茶色 5瓶;周某人、妘妘妘~媱、七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七十五章 毗沙摩在一點一點的試探玉襄的底線。一開始因為不夠熟悉, 或者說,在搜集到的信息不夠多的情況下, 他并不敢輕舉妄動,可隨著相處日久,他很快的就發現,這位看起來冷漠高傲的“主人”,并沒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不會打他罵他, 也不會對他發怒, 或者□□他。 她看起來, 甚至不會輕易地將他丟棄,又或者轉手送給旁人。 這遠離塵世的仙人, 看似高高在上, 冷漠苛刻,卻其實非常容易心軟和好說話。 她對他一直敬而遠之的保持距離, 似乎并不是因為單純地瞧不起, 或者蔑視他, 而是……怕他?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 毗沙摩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他左思右想, 覺得這種懼怕,大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對于人世污濁的抵觸。 就像光鮮亮麗的貴人,懼怕沾染上惡臭污濁的穢物。她一定從沒接觸過像他這樣,污穢不堪的凡俗之人吧?可是因為故人的緣故,不得不帶著身邊。不能不管, 又不想碰觸…… 但無論怎樣,察覺到了她的畏懼,毗沙摩忽然便沒有之前那般局促小心了。 這算什么呢?他試探著向玉襄提出要求,發現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會同意遷就他的時候,毗沙摩漸漸的有了些許自己不會被輕易放棄的底氣。 正消邪長?得寸進尺? 這一日,他又因為“感覺喘不上氣”這樣的理由,提出休息,玉襄蹙著眉頭,有些不耐煩的嘆了口氣,卻并沒有遷怒于他,而是壓著煩躁同意了——凡人本就體弱,帶著他一起翻山越嶺的搜尋蛇妖蹤跡,玉襄覺得本來就是自己強人所難。雖然感覺自己的進度被大大拖累了,但她也不好對著毗沙摩發脾氣。 但是……已經將近七天了,她卻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那蛇妖半點氣息也沒有留下,仿佛直接從這世上消失無蹤了一般,而毗沙摩在她身邊,沉默寡言,無功無過,并無異常,也就沒有任何突破口。 怎么辦呢…… 她心想,若是師尊在這里,他會怎么做? 若是其他的師兄們呢? 他們一定會比自己聰明勇敢,堅毅果斷千倍百倍吧? 玉襄對于這么沒用的自己感到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沮喪和氣餒,她習慣性的看著毗沙摩走到水旁,坐了下去。 這些日子,他們仿佛已經將“在水源邊休整”這件事情,心照不宣的當做了某種約定。 當他將雙腿浸泡下去的時候,玉襄注意到了他的側臉,只見少年原本還微微有些圓潤的輪廓,線條更加清晰了起來。 他一頭火紅色的長發,因為缺少精心打理的條件,而只是簡單地在腦后挽成一個發髻,略微有些凌亂的垂下了幾縷碎發,落在那翡翠般的綠眸旁邊。 因為吃不好,睡不好,休息不好的緣故,少年有些憔悴。他的神色疲倦,眼瞼微微下垂,顯得沉靜憂郁,沒有什么這個年紀的少年應有的青春活力。 玉襄想,若是師尊和師兄們……大約是不會像她一樣,默默等待這么久吧? 也許她應該改變策略……主動與毗沙摩談談。 她的確很忌憚他,但這些天,毗沙摩在試探她,她又何嘗不是一直在觀察他? 魔教教主的確令人膽寒,但如今這位少年,卻還處于小心翼翼的討好玉襄的階段。 他能察覺到她的忌憚,她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他的忐忑緊張? 不會再有什么,比發現自己畏懼的人更畏懼自己,更能增長自信的了。 于是玉襄頓了頓,瞧著毗沙摩,猶豫再三, 終于還是鼓起了勇氣道“……你是不是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