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這面登聞鼓, 非天下至冤不可敲, 非狀告皇族不可敲。京中百姓已不記得有多少年沒聽過這鼓響起, 猛然間響徹天際,怎么叫人不吃驚。 敲鼓的是一名男子,男子素衣孝帶,生得十分俊美。 “這不是海侍郎的公子嗎?” “對, 就是海公子。聽說海侍郎中了風臥床不起, 難道有什么隱情?” “一個侍郎病重, 用得著敲這面鼓嗎?我看事情必不會簡單, 指不定海家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础瓕m里有人出來了…” 出來的是一個老太監, 而且是陛下身邊的太監。那太監看到敲鼓的海公子,顯然認了出來,略略吃了一驚。 “敲鼓者何人?所為何事?狀告何人?” 海公子跪地, “微臣海玉林,乃原禮部侍郎海秦風之子。微臣擊鼓實為鳴亡母之冤,狀告的乃是當朝太子寧元景。太子寧元景覬覦微臣亡母,微臣亡母不堪受辱又懼他身份不敢反抗, 只能含冤受辱自盡身亡?!?/br> 百姓嘩然, 像一滴水濺進油鍋里一般頓時亂炸開來。海公子說的是什么?他說海夫人死的得冤, 還說告的是太子殿下。說是太子殿下強迫了海夫人,海夫人才自盡的? 天哪,這簡直是聞所未聞,驚天之大秘辛哪。 老太監心下一驚, 眼神微閃,“若咱家記得沒錯,此事已過去十幾年,小海大人為何此時才提及?” “回公公的話,亡母之死,太子殿下是主犯,微臣的父親是從犯?!?/br> 天哪,居然還有男人為了升官,連正妻都能舍出去的。古往今來,只聽說送妾送美人的,沒聽說過送嫡妻的??蓱z海公子攤上這么個父親,不得不一直隱忍至今,等海大人不行了才敢把冤情大白天下。 老太監目光變得像一把刀,將海玉林帶進宮去。 宮門一關,議論之聲鼎沸。有人想起那位海夫人,那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當年突然病故了,讓不少人惋惜。原來是這般緣由,可見那海大人這些年步步高升,都是借了亡妻的光。一個男人升官靠出賣妻子,實在算不上什么男人。 百姓雖懼怕皇權,但極喜探聽皇室的秘聞。這樣驚天的消息,不到多會兒便像乘了風一般飛進京中各家后院,大街小巷茶樓酒肆談論紛紛。 明語覺得海公子告的是太子,陛下未必會秉公辦審。若是來個當殿滅口,天下人難道還敢指責陛下嗎? 錦城公主搖頭,“他敲了登聞鼓,又說明了狀告原由,此時已傳遍開來。陛下不僅不會處置他,且一定會查清案情,還天下人一個解釋?!?/br> “這可是皇室秘聞,一旦昭告天下,皇家的顏面何存?” “到目前為止,他的目的已經達成。陛下是太子殿下的父親,更是天下之主。沒有一個帝王會為了一個兒子斷送江山基業。兒子有的是,皇位只有一個,他萬萬不會再把皇位傳到這樣一個兒子的手中,這就足夠了?!?/br> 明語細品著她的話,咂摸出一些深意來,看來這件事情幕后有推手。海公子隱忍多年,此時才發作出來,必是要一舉扳倒太子。 這事娘應該事先知情,不光娘知情,爹應該也是知道的。更有可能的是,離京的季元欻也知道。 “皇室秘辛,當真比民間野聞更精彩。這么做真的能把太子拉下來?” 前有季元欻的身世之迷,現有堂堂皇子睡臣妻一事。太子被拉下來后,論長幼輪到的人是齊王殿下。齊王顯然不合冷貴妃的意,也不會是柳皇后考慮的人。所以這事還沒有完,太子下臺不是儲君之爭的結局。 海公子手中有證據,有海夫人臨終前寫的血書,還有海大人指證太子的證詞,更有海夫人身邊的嬤嬤為人證。其中最令人驚心的是,海夫人的血書有關于太子身上某個胎記的記述。 陛下震怒,讓人把太子殿下帶過來。 太子殿下正在冷貴妃的宮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半點沒有一國儲君的氣度。冷貴妃還是那副淡然平靜的樣子,仿佛出事的不是自己兒子一般。 “母妃,這次您一定要救兒臣。您要是不管,兒臣就完了…” 冷貴妃幽幽嘆一口氣,“元景,你讓母妃說你什么好?你好生糊涂啊,天下那么多美貌的姑娘,你便是一天睡一個也好過去睡臣子的正妻,你怎么就鬼迷心竅了呢?” “母妃,是那該死的海秦風做局設計的,兒子事先不知情。因著多喝了幾杯歇在海家的客房,瞧著一女子近身,兒臣便以為…母妃,這事不能怪兒臣哪?!?/br> “元景,事到如今你還沒明白過來。你如何睡的海夫人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睡了臣子的妻子,且那位海夫人因為此事而自盡。這般污名,放在常人身上還罷了,萬不能被一國太子所沾上?!?/br> 太子身體一萎,眼神灰暗。 “母妃,您是說父皇會廢了兒臣的太子之位?” 冷貴妃看他還心存僥幸的樣子,無奈地搖頭嘆氣,“出了這樣的事,你還想保住太子之位,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你不僅保不住這個位置,指不定你原來的親王之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等會陛下見你,你只管照方才的說法推給海秦風,或許你父皇會從輕發落?!?/br> 太子恨極了,他恨自己的剛愎自用太過大意。海夫人自盡后,他以為此事已經作罷。這些年海秦風用起來也頗為順手,他壓根想不到他們的兒子會來這一手。 他好不容易熬死了前太子,自己當上了太子,怎么能甘心就這么被人擼下來。 “母妃,真的沒有其它法子了嗎?” 冷貴妃搖頭,愛莫能助。 陛下身邊的人在東宮沒有見到太子,直奔冷貴妃的宮殿,把人帶去與海玉林對質。太子記著冷貴妃的話,只把責任都推到海侍郎的頭上。 “父皇,兒臣真不知那女子是海夫人。若不是今日小海大人狀告兒臣,兒臣一直以為是海家養的家妓…” 海玉林并不反駁,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陛下心中應是已有計較,不會因為太子的推脫而改變,反而會因自己的爭辯而惱怒。 他沉默的樣子,讓太子恨得不行。 “父皇,肯定是有人指使他的。他們就是想害兒臣,想謀兒臣的太子之位…父皇您千萬不能信了這些污蔑之言,兒臣真是冤枉的…” 皇帝痛苦閉目,讓人把太子拉下去。 海玉林也被侍衛帶下去,在宮門口當眾行刑。登聞鼓不好敲,要是好敲的話豈不是人人來敲。敲鼓者訴完冤屈后要領一百杖,體弱些的根本撐不過去。 一杖一杖,看得人心驚rou跳。一百打杖打完,海玉林已像死去一般。海家的下人趕緊把他抬回去,如何醫治暫且不提。 早在杖責沒完時,已有旨意昭告天下。 太子被廢黜,貶為庸王,罰去皇陵。 東宮一片慘淡,楚琉璃哭的聲音最大。她是最慘的,女兒下落不明,自己東宮側妃的位置還沒捂熱,居然成了什么庸王側妃,還有被貶去皇陵。 庸王妃是最平靜的一個,驚愕過后是長長的苦笑。 柳月華不愿相信,也不肯接受這樣的結果。為什么?太子怎么會被廢?不是說好的,她做誰的側妃,誰就是將來的皇帝嗎? 姑祖母… 她發瘋似的往長春宮跑,沒人攔她,她一口氣跑到內殿。 柳皇后正坐著抄經書,眼皮未抬,“這是宮里,慌慌張張成何體統?!?/br> “姑祖母,你救救殿下吧。他是被人陷害的…” “這事陛下已有定論,豈是你我能置喙的?!?/br> “姑祖母,殿下被貶去皇陵,就真的和東宮無緣了。我們這一走,就坐實了殿下的名聲。我怎么辦?我們柳家怎么辦?” 柳皇后擱下筆,淡淡地看著她,“陛下圣意已決,誰也改變不了。東宮之位,本來就是嫡庶有序,賢者居之。你還是他的側妃,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柳家和這事并無關系,該做什么做什么?!?/br> 柳月華心頭一急,不是這樣的。明明大家都知道,她代表的是柳家。她都要去皇陵了,柳家怎么會不受影響。 “姑祖母…月華要是走了,就不能時時來看您,您怎么辦?” “本宮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不用你cao心。你且記得以后謹言慎行,不可再生事端,否則本宮也無能為力,柳家也沒那個能力護你?!?/br> 怎么會這樣? 姑祖母的意思是柳家把她視作棄子了嗎?不是說好的柳家榮辱全系于她一人之身嗎?姑祖母和柳家不應該全力支持她嗎? “姑祖母,月華這一走,柳家真的沒事嗎?” “你想說什么?你不會以為一個大家族的興衰靠的都是女子吧?真要是那樣,那這個家族衰敗是遲早的事情。你安心去吧,記得謹守本分,就是對柳家最大的幫助,余下的事情不是你該cao心的?!?/br> 柳月華徹底懵了,原來她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重要。 真是可笑,她還一直以為她是天選之女,將來定能成為像冷貴妃一樣的寵妃,甚至成為中宮之主。沒想到,姑祖母竟然如此無情。 “姑祖母,您告訴月華,您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嗎?” “你要聽真話?” “是,月華要聽?!?/br> 柳皇后目光幽深起來,看著她的眼睛,“一開始當然不是的,你是柳家的嫡長女,身份何其尊貴。像我們這樣的大世家,嫡長女的聯姻都是最看重的。本宮自然希望你嫁得好,也能幫襯國公府。但是你辜負了我們的心意,因為你選的人是當時的賢王。你身為柳家女,又是本宮的親侄孫女,你會不知道本宮與冷貴妃的恩怨?既然你一意孤行,以為柳家與本宮將來都要看你的臉色行事,那我們只能是把你當成棄子。路都是你選的,怨不得旁人?!?/br> 柳月華臉色慘白,原來真是她高看了自己。 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低看她一眼? “姑祖母,既然你明知月華做錯了,為什么不提醒月華?” 柳皇后的眼神變得冰冷,這么大的事情都需要旁人提醒的人,豈是能扶得起來的。與其日后受累,還不如趁早放棄。 “你連這點都看不透,我們怎么敢指望你將來能幫襯柳家。就比如今日之事,你來求本宮就證明你還沒有看清事實。你回去吧,以后做好你的庸王側妃。柳家不指望你拂照,也不希望被你所累?!?/br> 柳月華晃了一下身體,往后退了一步,“…為我所累…原來你們是這么想我的…”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長春宮,失魂落魄地回到東宮。庸王看到她的身影先是一喜,等看清她的臉色頓時變得灰敗。 “殿下…” “沒用的東西,一個個都是廢物…”他一腳踢在臺階上,使力不當反把自己的踢疼了,當下轉頭一腳踹倒身邊的太監,“本王要你們有何用,關鍵時候一個個都不中用……” 罵罵咧咧不絕,像個瘋子。 庸王妃摟著兒子,眼里的不甘慢慢沉寂。這樣也好,不用去爭也就不用再算計什么,以后也不用再裝病了。 她摸著兒子的頭,露出憐愛的笑。 庸王全家出京,送行的人倒是不少。齊王連王晉王還有兩位公主都來送了,他們不是真的和庸王關系好,而是越在這個時候就越要做樣子給陛下看。不光是幾位皇子公主,便是輔國公府承恩伯府等世家官員也來相送。 在世人眼中,明語和柳月華的關系近,她自是不會落人口實,跟在錦城公主的后面來相送。 “想不到,你還會來送我?!绷氯A道。 明語道:“相識一場,自是要來送的?!?/br> 柳月華走近一點,明語警覺地往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還怕我會害你?”柳月華眼神落在明語的肚子上,眼里劃過不易察覺的恨光。楚明語真是好命,什么都有了,子嗣也如此順利?!澳悻F在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如此落魄,你必定是做夢都要笑醒?!?/br> 明語看著她,“柳側妃說的話我聽不明白,你我不過相識一場,談不上感情深厚,也說不上結過仇。你過得好與不好,大抵與我是沒有多大干系的。你得意時我不嫉妒,你失意時我也不覺痛快。說白一些,你僅僅是我認識的人,你得意失意我都不在意?!?/br> “你不在意?” “是,我從不在意你的事情?!?/br> 柳月華深受打擊,自己一直介意的事情在別人看來竟然毫不在意。那么她所有的痛苦比較,所有的妒恨不甘豈不全成了笑話。 “你騙人?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明明一直在和我比,什么都和我比,事事都想比我強…” “柳側妃,你真看得起你自己。我家明兒為何要和你比?你們有什么可比的嗎?如果真要比,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你都比不過我家明兒,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錦城公主的話讓柳月華變了臉,就是這樣。每當楚明語遇到事情,總有人替她出頭。而自己呢,一旦出事只能被當成棄子。 確實沒得比。 “…我確實很可笑,我怎么這么自不量力,我拿什么和你比?!?/br> “柳側妃,日子是自己的,你要是和人比,憋屈不痛快的只有你自己。往后的路還長,我希望你能看開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