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葛天明還利用太醫院特許所有醫官的職務之便進宮了一趟,將太醫院中所有與疫癥相關的書籍全都拓印了一番。 這般沒日沒夜地忙完,已經是一個月后。 從京城至揚州,哪怕是乘船沿京蘇運河一路順水漂流而下,也至少需要二十余天的路程,葛天明不敢再耽擱,匆匆上路,蘇崇文也將賃來的院子退掉,將他與葛天明這段日子收集來的書全部裝好,帶著朝廷配給他的隨從,換上從五品官員所配置的車馬,一路向并州而去。 蘇崇文回到并州時,已經三月中了。 蘇鯉已經一歲近半,虛歲已是三歲,葉桂枝給她蓄起了頭發,扎著兩個小辮兒,自個兒已經能夠穩穩當當地走了,小.嘴也挺巧,不管大人讓她學什么,她都能學的很利落,一點兒都不像是別家的孩子,說話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 ———————————————— 葉桂枝近來又睡不踏實了。 那個許久未出現的老頭子前幾天夜里又出現了,這次居然教她認草藥。 葉桂枝也就認識個車前草和那些之前煉膏時用過的草藥,哪里記得太多? 那老頭子每講一味草藥就敲她一下腦袋,仿佛拿她的腦袋當成了木魚,硬生生往她腦袋里灌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到最后一晚,那老頭子才教了葉桂枝真本事。 “你個笨婆娘,給我記好了,今日教你三道救你全家性命,為百世積德的方子!” “第一道是香方,名叫避瘟香。你取檀香、降香、**、防風、黃柏、連翹、砂仁殼、生大黃、蒼術、薄荷葉、速香、蕓香,研成末,以我現在的手法,制成核桃大小的香丸,而后曬干,每日置屋內燒煙,令煙火氣透入鼻中,可保人不被邪疫侵體,你記住了么?” “第二道是湯方,名叫除穢湯。蒼術、降真香、川芎、大黃、虎頭骨、細辛……明雄,沒藥,共八八六十四味大藥,煎成藥湯,莫要多飲,一次一盅即可,隨三餐服下,已染疫病之人連服半月即可痊愈,未染疫病之人只需連服三日九次,便可避瘟除穢,不沾邪疫?!?/br> “第三道是囊方,共四味藥,皆是大兇之藥,明雄黃,鬼箭羽,丹參,赤小豆,各取二兩,研為細末,燒茂術、白芷、羌活、細辛、柴胡、吳茱萸為灰,細末與灰混勻,至于黃綢袋中,五錢即可,隨身佩戴,可保邪疫不侵,若必要時,可以黃綢帶捂住口鼻,更為穩妥?!?/br> 這個夢做完,葉桂枝便猜到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了。 定是應了蘇崇文之前說過的話,蘇崇文被朝廷取上了,還要發派到那瘟疫橫行的北疆去。 關于夢中學藝這回事,葉桂枝早就習以為常,她平時又不做夢,一做夢準會遇到事兒。第一次平白無故就夢到了錢,第二次夢到了鹵rou的法子,第三次夢到了煉膏的法子,仔細算算,這是第四次,夢到了防治瘟疫的法子。 原先葉桂枝還挺擔憂的,都說北疆瘟疫橫行,要是蘇崇文被朝廷指派去北疆,那還有命回來嗎? 現在葉桂枝的心直接掉進了肚子里,她決定提前就把夢里學會的那三樣東西給備好,等蘇崇文回來,收拾收拾東西就能走。 好歹是去北疆當官兒,日子能差到什么地方去? 藥材都是從仁心堂買的,制香和煎藥的時間是從鹵rou的空檔里抽出來的,她不敢貿然就把那湯藥給蘇鯉和楊繡槐、蘇老頭喝,自個兒先喝了一天試試,感覺沒出啥問題,這才敢把藥給拿出來,讓蘇鯉、楊繡槐和蘇老頭喝。 楊繡槐看著那黑漆漆的湯藥,問,“桂枝,這是啥玩意兒?” 葉桂枝扯了扯嘴角,沒敢同楊繡槐說實話,而是道:“這不是開春容易上火么?我去仁心堂買了一付清心瀉火的藥,想著給家里人都清清火,這個春夏都過得舒坦些?!?/br> 楊繡槐不疑有他,她看著葉桂枝給她放的那一小盅藥,嫌棄道:“這么一小盅夠干啥?寶丫頭喝這么一小盅都怕是勉勉強強夠,我和你爹啊,得喝一大碗!” 說罷,楊繡槐作勢就要端起那碗黑漆漆的湯藥來喝,嚇得葉桂枝趕緊奪過碗,“娘,這個藥藥性太烈了,可不敢瞎喝??!喝一盅就成!連著和三天,一共喝九盅,真的不能多喝!” 楊繡槐皺了皺眉,盯著葉桂枝看了半晌,臉色古怪地說,“老三媳婦,你同我到灶房來?!?/br> 葉桂枝乖乖跟著楊繡槐進了屋,沒等楊繡槐逼問,她就沒骨氣地都招了,“娘,這是避瘟疫的藥,我做夢夢到的?!?/br> “崇文估計快回來了,鐵定是被朝廷派到北疆去了,好在老天爺罩著咱家,讓我做夢夢到了這避瘟疫的方子,到時候我和寶丫頭肯定是要跟著崇文去北疆的?!?/br> “當初崇文說我們夫妻倆給你和爹養老,所以我讓你和爹也喝了這藥,到時候哪怕咱全家都搬去北疆也可以平安順遂?!?/br> “咱喝了這藥就不怕瘟疫了,崇文去北疆還是當官兒的,日子肯定能過順暢。我仔細想過,崇文那次說,如果在北疆干得好,能幫老百姓把日子給過起來,那他的官位就能一路升上去么?我幫不了崇文別的,這瘟疫方子能救命,我還是能幫到他的!” 聽葉桂枝這么一說,楊繡槐明白了。 原來老天爺還這樣暗搓搓地幫這三房??! 難怪啊難怪! 難怪她說原先看葉桂枝什么本事也沒有,就是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農家女,怎么就搖身一變又會鹵rou又會煉膏,看事情也變得通透圓滑了許多,感情.人家是有老天爺在教! 命好就是不一樣! 楊繡槐打消了心中的懷疑,按時按量地吃了三天藥,見葉桂枝開始鼓搗香,她還主動接過了研磨的活兒。 ———————————————— 等蘇崇文乘著馬車回到縣城時,整個縣城都轟動了。 從五品大人的車架停在城門口,縣令縣丞都被嚇了一跳,趕緊出城門迎接,等他們趕到時,卻聽見守城門的人說,“那五品大官是咱們縣城中的人,他說心急歸家,就不用守這些虛禮了?!?/br> “五品大官?本縣人?莫非是這次上京趕考的?不應該啊,趕考的人哪怕是中了進士,那也是從七品開始往起爬??!絕對不可能直接上來就是五品。到底是何人?莫非那五品大官的祖籍在我們縣?” 守城門的那人又說了一句,“我聽人喊那官老爺是蘇大人,瞅著像是之前在咱們先開私塾的那個蘇家三郎。我姨奶奶家兒媳婦的堂姐的大姑子與那蘇家是老鄰居,若是她在,肯定能辨上一辨,但我的話,實在認不出來?!?/br> 縣令急忙問,“那是往那個方向去了?” “就是沿著正路走了,大人,要不要小的沿著路尋過去,幫您打聽打聽?您回縣衙等著,打聽到之后我立馬去縣衙同您說?!笔亻T的那兵卒笑得諂媚。 縣令沒好氣地說,“若是等你打聽到,怕是黃花菜都涼了。你安心守門便是,我親自去?!?/br> 從五品官的車架從鬧市中走了一圈,怎么會沒人看到? 縣令一邊打聽一邊走,肚子上的肥rou都一顫一顫的,最終停在了福臨樓旁邊那六尺巷子口上,遙遙一看,見那車架就停在鹵rou攤的門口,他心里有了答案。 還真是那蘇三郎! 只不過不知道那蘇三郎是如何做到的,難不成是中了狀元?可往年的狀元也沒有開過從五品的先例啊,最好的也只是從六品。 這蘇家祖墳上莫不是開了個煙囪?青煙冒的都止不住了。 縣令心里一邊琢磨一邊往那車架旁走,還未走到車架旁就被人給攔住了,“蘇大人說了,三天之內不見任何人,還是請回吧!” 縣令心里還是有些不確定,試探著問,“可是蘇崇文蘇大人?” 那隨從點頭,“正是?!?/br> 縣令又問,“蘇大人此次可是去何處任職?” “遼州,任知州一職?!?/br> 縣令明白了,恭恭敬敬地退后三步,轉身就走,沒有多留半刻。 北疆已經徹底亂了,被朝廷派去遼州,可不就是替死鬼么?也算是朝廷仁慈,從五品官員是蘇崇文仕途的開始,也定是他的終點! 這樣的從五品官,不值得巴結,也不能巴結,不然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惹禍上身了。 縣令假裝自個兒從沒聽見蘇崇文回了縣城的消息,還下令讓人封了口,不能四處傳蘇崇文成了五品官的消息。 蘇崇文樂得清閑。 在家休整了幾日,蘇崇文才打算將自個兒即將赴遼州上任的消息告知葉桂枝,楊繡槐以及蘇老頭。 “爹,娘,桂枝,我有點事想同你們說?!碧K崇文的語氣有些沉重。 楊繡槐一掀眼皮子,發出了靈魂拷問:“我瞅著你這次回來挺排場的,是不是考中了?當官了?是去哪兒當官?” 一連串三個問題,將蘇崇文問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連叩三個響頭,聲音悲苦凄涼,“爹,娘,孩兒不孝,被朝廷派去北疆遼州任職,不日就將啟程?!?/br> “遼州苦寒閉塞,瘟疫橫行,孩兒此去恐怕有去無回,還望爹娘多多照拂桂枝與寶丫頭,也請桂枝代我守在爹娘膝下盡孝。若是我身染了瘟疫死在遼州,爹娘切勿要苛待桂枝,桂枝若遇到良人,亦可改嫁他姓?!?/br> 楊繡槐被蘇崇文突然打的這一手感情牌搞得有些鼻酸,她扭過頭去,同葉桂枝說,“桂枝,拿藥來!” 葉桂枝沖跪倒在地的蘇崇文翻了一個白眼,險些把白眼翻到屋頂上去,然后氣呼呼地端來一盅黑漆漆的藥湯,咬牙切齒地同蘇崇文說,“相公,吃藥!” 蘇老頭也氣得吹胡子瞪眼,“三郎,吃藥!” 蘇崇文:“……”他被搞蒙了。 “爹,娘,桂枝,你們這是做什么?這是什么藥?”蘇崇文有點慌。 楊繡槐氣得站直身子,把站在一旁歪著頭暗中觀察的蘇鯉抱起來,道:“寶丫頭,咱不管你爹了,奶帶你出去轉悠去!老頭子,你也走,讓桂枝好好撓他幾下!這氣人的東西!” 蘇鯉還沒表達自己的意見就被楊繡槐給抱走了,蘇老頭也識趣地離開。 葉桂枝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握著拳朝著蘇崇文心口重重地一吹,哭罵道:“你說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什么叫一個人孤身赴任,讓我留在家中?當時你在婚書上寫的那些東西都不作數了嗎?還說什么你允我改嫁,我改嫁給誰去?” 自打生了閨女之后,葉桂枝就沒再表露過這種小女兒態,以至于她對自己拳頭里的力道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還當自己是當初未出閣前的那個只會洗衣裳做飯的人。 葉桂枝忘了,她可是拎著鍋勺鹵了一整年鹵rou的人??! 蘇崇文基本上沒干過太多的農活,過去這一年更是一直都在讀書,若是他們夫妻倆掰個手腕,指不定會誰輸誰贏。 葉桂枝那重重的一拳打下去,險些將蘇崇文剛喝下去的藥給打出來,他一通驚天動地的咳嗽,把葉桂枝給嚇了一大跳。 葉桂枝趕忙去給蘇崇文拍背順氣,她急得眼淚都飆出來了,蘇崇文卻突然捂著臉開始笑。 葉桂枝懵了一下,她臉上的表情瞬間收住,把手里攥著的給蘇崇文插嘴的帕子丟到一邊,問,“你捉弄我呢?” “我就說么,當年我可捶了你不止一下,也沒見你咳嗽啊,我這拳頭里能有多少力氣?你就裝吧!” “難怪娘一直和我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最是靠不住。我之前還不信,覺得三郎你是個好男人好相公,現在一看……哼,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一般雞賊!” 蘇崇文有點傻眼,“葉嬸兒還教過你這些?” “不是我娘家親娘教的,是咱娘教我的!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一直以為你蘇三郎挺老實,結果呢?你把我當傻子糊弄!” 見葉桂枝是真的有了惱意,蘇崇文趕緊說軟話安慰,他把葉桂枝圈進懷里,柔聲說軟話,“我哪舍得把你當傻子糊弄?你別怪我,實在是北疆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帶著寶丫頭和我一同去犯險?!?/br> “犯什么顯?老天爺都托夢給我了,治瘟疫的法子已經有了,剛剛給你喝的那湯就是治瘟疫的藥湯。連著喝三天,每天喝三頓,就不會染上瘟疫,你記得一次都別落下?!?/br> 蘇崇文愣住,“老天爺托夢?” 葉桂枝瞅了一眼門外,擔心隔墻有耳,掩上門用手指指了指被掏空炕洞的那間屋子,又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鹵rou的事兒,問蘇崇文,“明白了么?你閨女運道好,老天爺都幫。我和娘商量過了,到時候我們都跟著你一起去北疆?!?/br> “你沒有耕作的經驗,聽說北疆苦寒,哪怕是侍弄莊稼的好手去了,也不一定能種出糧食來,要是讓你這種半吊子水準的人去種糧食,怕是得餓垮肚皮?!?/br> “你身邊不能沒人幫你cao持生活,我得跟著去。閨女離不開咱倆,也得跟著。所以我同娘商量過了,全家都跟著你走?!?/br> “到時候知會大哥和二哥一聲,要是他們也走,那就一家子都搬去遼州,若是他們不樂意,那他們就留在梧桐莊,大哥家和二哥家這一年都挺照顧咱的,鄉下的田地和屋子就給他們兩家分了,崇梅應該丟不開這福臨樓的活計,咱把這院子留給崇梅。算是咱倆給崇梅添的嫁妝?!?/br> 蘇崇文感動地淚都出來了,他轉過頭去拭干臉上的淚,抓著葉桂枝的手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楊繡槐‘一不小心’從門前經過,然后又‘一不小心’聽到了蘇崇文和葉桂枝的那些話,老臉通紅,趕緊用手把懷中蘇鯉的耳朵給捂上,疾步走遠,小聲咕噥道:“這倆人也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還說什么羞話,讓人聽了凈鬧笑話!” 蘇鯉:“……” 她奶這行為就是典型的口嫌體正直。 再說了,她這爹娘說土味情話又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初這夫妻倆估摸是覺得她年紀小,啥都聽不懂,在屋里那叫一個sao話連篇,殊不知一歲不到的她被折磨得起了好多神雞皮疙瘩……到如今,她已經習慣了這夫妻倆膩死人的樣子了。 ———————————————— 蘇崇文在家待了一陣子,他還乘著自個兒的車馬親自回了梧桐莊一趟。 梧桐莊的百姓不知道北疆的事情,只是聽說蘇崇文考中了大官,比縣太爺都要高了好幾個品級,紛紛出來道喜。 楊繡槐做主,自掏腰包在梧桐莊擺了個流水席,將全村人都宴請了一遍,順帶著告知了全村人她們老兩口都將跟著蘇崇文去北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