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一晃眼,幾天過去了。 牧水沒能再聯系上老師。 手機能打通,但卻沒人接,不知道是為什么。 要不是前幾天的通話記錄還在舊手機里,牧水都差點以為那天的電話是自己的幻覺了。 得抽空回一趟學校呀。 牧水眉心皺了皺。 他坐在劇組的小椅子上,將手機從通話界面切換到了郵件頁面。 他又一次地打開了院長發來的文檔。 【姓名:袁盛 年齡:25歲 職業:無業 病癥:司湯達綜合征 病癥描述:一旦受到強烈美感的刺激,就會引發心跳加快、頭昏眼花、思維混亂,甚至因此產生大量幻覺,開始攻擊身邊的人。 聯系方式:158xxxx3878 居住地址:金陽區44號豐美小區地下1層 ……】 牧水曾經在教科書里見到過相關的病癥描述。 最早是有觀賞者在藝術品密集的空間里,感覺到喘不過氣的、頭暈眼花,并且眼前開始出現大量幻覺。 于是后來就將這樣的癥狀定為了司湯達綜合征。 但事實上,這種病癥,遠不止描述的這樣簡單。 其中的重癥患者,會同時伴隨著驚人的破壞欲,他們狂躁、抑郁,隨著幻覺的加重,會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 他們逐漸會將病癥發作時的心跳加快、思維混亂,當做是一種腎上腺素沖到頂點的高潮表現。于是到了后期,他們往往會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一邊發瘋一邊破壞美好的東西,徹底失去醫治的欲望。 看起來,這個病癥比齊星漢的要可怕多了。 而且,這也是牧水頭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樣的病癥患者。 另一頭,金水市特殊病理研究院。 院長正在來回踱步。 他的面容一點點變得焦灼起來,這看上去,實在不像是一個院長應該出現的表情。 在房間的另一頭,站著一個紅裙女人。 女人提醒他:“這是最好的機會,你不在這個時候,將手里的幾個燙手山芋扔出去,之后就沒機會了?!?/br> 院長頓住了腳步,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聽筒,熟練撥號。 顯然那個號碼已經在他心里過了無數遍了。 牧水正在仔細琢磨那份資料,手機猝不及防地響了起來。 他接通電話:“喂?” 那頭傳出了院長的聲音:“牧醫生,第二份資料看得怎么樣了?” “已經看完了?!?/br> “牧醫生覺得什么時候接手比較合適?”院長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道:“患者可能等不了太久了。他的情況有失控的跡象,他第一個要毀滅的就會先是自己?!?/br> “嗯?”牧水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啊,瞧我這記性,我還沒把他的照片發給你吧,你等等……” 電話的那一頭。 院長暫時放下了手里的聽筒,他繞到了辦公桌后坐下,解鎖了電腦屏幕,從一個加密文件包里,提取出了一張照片,用郵箱發了過去。 “我已經把照片發過去了,牧醫生待會兒可以看一看?!痹洪L頓了頓,接著說:“牧醫生是陳老師的高徒,我們院里都很信任牧醫生。希望患者在和牧醫生接觸后,能夠早日康復……” 牧水自己就是學心理的。 院長的用詞和口氣,一下子就讓牧水感覺到,他說的話半真半假。 牧水應了一聲,禮貌地掛斷了電話。 院長夸獎他的話,顯然并非出自真心,而只是為了說動他接收這個患者而已。 牧水不由得又想到了老師說的話。 怪物? 究竟是為什么,才會被稱作怪物? “開機——”副導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于是牧水不得不暫時中斷了思緒,轉而看向了拍攝場內,專注地盯著齊星漢看了起來。 看他演戲也算是了解他的一部分。 齊星漢在電影里扮演的,的確是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的大學老師。 白日里,他是衣冠楚楚、不茍言笑的老師。 到了晚上,他就會露出狂傲的神情,在夜色的掩蓋下,審判他人。 女主是他的學生,一個曾經閱讀過大量刑偵和心理學書籍的女孩兒。 鏡頭下,女孩兒抱著書,站在齊星漢的面前,微微仰起頭,在和齊星漢說話:“……” 光看見人的嘴動,聽不見人聲。于是牧水拽著小椅子,吭哧吭哧拖得更近了一些。 導演助理見狀,趕緊幫忙將椅子拎到了導演的身邊。 于是牧水也就和導演一塊兒坐監視器后了。 監視器是很小的一個方格屏幕,屏幕將齊星漢和女主角一塊兒框了進去。 不知道為什么,牧水看著這樣的情景,覺得有一點輕微的不適。 不過牧水倒是終于聽清他們的臺詞了。 “您可以試一試……讓我試一試好嗎?”女主角仰著頭,臉上寫滿了小心翼翼的渴望。 齊星漢這會兒倒和他平時的樣子相重疊了,他盯著女主角,眸光冰冷:“無聊?!?/br> “您為什么不肯邁出這一步呢?什么樣的病癥都是有可能治愈的……”女主角拔高了聲音。 齊星漢盯著她:“你什么都不懂?!?/br> 的確是什么都不懂。 牧水在心里小聲逼逼。 從他的角度來看,女主角不具備任何使用心理學來治療別人的資質。但她居然膽大包天到,靠看了幾本書,就妄想去治愈一個殺人狂。 她的糾纏不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你為什么不試試呢,能治好的……”只會對這個大學老師,帶來更多的精神壓力。 等壓力繃到極致的時候,屠刀就很容易向她落下。 這種話就類似于什么呢? 類似于對一個抑郁的人說,你家境這么好,想買什么就能買什么,想過什么樣的生活都可以,你有朋友和家人關心,你為什么還開心不起來呢?你多想想開心的事,你就會好了。 這種話,不僅僅無法起到任何的治愈作用。 反而還會給對方帶來巨大的壓力,讓對方更進一步地否定自己,加重抑郁。 很快,連續幾條都拍過了。 而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就在黃昏,天欲暗未暗的時候,導演一聲令下,將夜戲提前到了這個時候來拍。 牧水抬頭望著天邊殘留的一點晚霞,沉沉暮色很快就要將它吞噬了。牧水一下子想到了“逢魔時刻”。他也不太記得,自己是從哪本閑書上看到的了。 逢魔時刻,說是黑夜與白日交際的黃昏之時,會是妖魔橫行的時刻。 “叔叔咱們一塊兒過去啊?!睂а轃崆榈卣泻羲?。 牧水點了點頭,起身就要去拎小椅子。 齊星漢從背后走過來,一手把小椅子提拎了起來,越過牧水走在了前頭。 牧水沒得拎了,就兩手空空地跟著往前走。他聽見身后的兩個女演員在低低地笑:“齊哥真的很男友力啊……” 他們換了個拍攝場地。 這一次是在一個搭砌起來的廢棄居民樓里。樓是那種七八十年代的,樓高只有四層,樓外歪歪斜斜地支棱著鋼筋、晾衣架、鐵絲等物……樓下是污水和兩個沒人理會的鐵皮垃圾箱。 樓是影視基地的,但其它的污水、鐵絲、鋼筋……都是劇組自己擺的。 效果很驚人。 牧水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就感覺到一種臭味兒,混雜著一股墻體腐朽的氣息,直往鼻子里鉆。 天色昏沉,面前的樓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只猙獰的怪物了。 大家很快就一塊兒上了樓,機器也都搬了上去。 牧水感覺自己就跟走進了怪物的嘴里一樣,狹窄的樓梯,還有逼仄的房間,讓人感覺到強烈的不適。 正因為他學的是心理學,所以他比旁人對這些更敏感,一眼就能看出來哪里會讓人覺得不適。 牧水將目光從墻壁上挪開,看向了門正對著的窗戶。 一共四扇窗戶,四扇里頭丟了三扇玻璃。 沒了玻璃的地方,就呼呼鉆進了冷風,往人的頭臉上吹,讓人四肢都跟著發涼起來。 “好……準備好,開機……” 小椅子齊星漢已經給他放好了,牧水只管坐上去就行。 背對著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