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顧夕并未反抗,一招便輕易被林澤拿住了腕子。顧夕的脈像有些亂,是疲勞所至。未探到有內力在脈門附近蓬勃,這讓林澤有些詫異。 顧夕目光越過他,看向山腳下。山腳下,密密地圍了一層御林軍。遠處的茶棚里,已經空無一人。整個山道上,全是衛所的人在把守。遠處城門,有民眾排成長列,等候檢查入城。 林澤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還好,你沒真去闖城?!比纛櫹υ诔情T被捕,那漏子就捅大了。 “此處人多,隨我進城吧?!绷譂沙林曇?。 “好……”顧夕心里也急,他抬目看了看日頭,估摸著自己何時能回宮。 林澤深深地看著顧夕,不管面前的人真否真是前事盡忘,今日斷不能放顧夕這樣回宮,無論是做為貴侍還是做為御所主管,他要做的,就是保衛陛下的安全,保衛華國的安全。 “把這個戴上?!绷譂赡眠^一頂椎帽給顧夕戴上,帽沿上的紗面,直垂到肩。 “走吧?!?/br> 第74章 地牢(一) 陰冷。 這是顧夕對地牢的第一印象。 他被帶至城中,即入鐵牢。轉過數層臺階, 走過不知多少道走廊, 顧夕估計自己快走到地心兒里去了。 “嘩嘩啦啦”鐵鏈聲。一個牢門被打開,顧夕眼睛還不能適應這種昏暗, 便被人從后背推了一把,踉蹌著進去。 鐵門在身后鎖緊。 獄卒走了,一絲燈光也隨著上去。顧夕周遭一片混沌。他在牢房正中站了一會兒,摸索著走了幾步, 摸到一面墻,這才踏實子些。他順著墻邊溜著坐下,腳下是冰冷的石面, 因著在地下,特別潮,坐下褲子就濕了一片。頭頂有滴滴答答的聲音,估計是水滲著滴下來,怪不得地上這么潮。 顧夕又困又累又餓, 關鍵是渴。他堅持了一下,遁著水的聲音, 微微仰起頭,干裂的唇接了幾滴水。幸好沒有什么味道, 估計就是地下水。顧夕潤了潤嗓子, 松了口氣兒。 若是因為他私自出宮, 不該被囚在此。顧夕意識到林澤定是為了別的事情才趕到城門外截住他。他抬目看了看, 此處該是地牢最底一層, 他或許永遠離不開這里了。 顧夕凝眉想著心事。宮里走失了侍君,定是亂套了,想到趙熙生氣又失望的樣子,他又心疼又著急。還有太子,許多麻煩懸而未決……這樣胡亂想著,冷意又襲遍全身。身上的衣物這一會功夫就全濕了,顧夕蜷起來,真是饑寒交迫。他試著又提了口內力,丹田溫暖起來。他就著這個姿勢,顫著睫毛合上眼睛,睡熟過去。 大堂。 赤蘇坐在堂上,抿唇不語。主審官皺眉,“赤蘇大人,下官敬你是神醫,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人,才這樣以禮相待,請您拒實以告,昨夜探您的醫館那人都與您說了些什么?” 這話已經問了一上午,赤蘇的耐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他騰地站起身,“去醫館自然是求醫問藥,你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沒別的說的,我就走了?!?/br> “慢著?!蹦侵鲗徆贇獾媚樕F青,“大人是御醫,身系陛下和太后的安全,若是行事有疑,下官怎敢放您回宮里去?” 赤蘇瞇起眼睛,“你要扣下我?” 那主審冷汗涔涔,“下官不敢,大人把昨夜的事說清楚就行?!?/br> 赤蘇抿唇。昨夜顧夕的行蹤即使暴露了,也輪不到皇城衛的長官來審他。他意識到或許顧夕出事了。 “祁峰大人呢?”赤蘇腦子里一下子想到祁峰,“我要見他?!?/br> 那主審驚了一跳,“中宮大人也有牽扯?” 赤蘇驚閉嘴,意識到自己說話沒走腦子。 剛從城外帶回顧夕的林澤,在屏風后面聽審,眉皺很緊。 “大人?”一個副將站在一邊,低聲,“這么審不成,赤蘇不會講的?!?/br> 林澤抬手止住他話,“不能動赤蘇,他是御醫,太后那里常召去?!?/br> 那副將點頭,的確不能動赤蘇。 林澤起身,“先不要放赤蘇回去。顧夕,我親自提審?!?/br> “是?!蹦切母垢睂㈩I命,“別拉出來了,就在鐵牢吧,刑訊間是現成的?!?/br> “好?!绷譂牲c頭。 “大人,這事要不要進宮報備一下?”那副將有些顧慮。 林澤搖頭,“先不報。中宮剛回來,陛下下朝后的時間必被中宮大人占著,何況顧夕常在太后處,陛下短時間不會想起來召他?!?/br> “這倒是給了咱們時間?!备睂⑿欧c頭。 “是啊,我們爭的唯有這個時間。我親自審他,顧夕若清白,我甘愿受陛下懲罰。他若真有問題……”林澤說不下去。顧夕牽涉到的事非常嚴重,他必要在搶在前面把實情問了出來。 如今扣住顧夕秘密審訊,縱使最后陛下怪罪,他也不后悔。無論風聲雨點,他都要擋在陛下身前,只要陛下安康,他個人一得一失,有什么要緊。 林澤抿緊唇,目光堅定。 鐵牢刑訊室。 林澤坐在案后,看著案前的人。 顧夕站在刑訊室正中央,轉目看上周陰森森的陳設。許多樣子奇怪的鐵器,懸在四周的鐵鏈子上,鐵器上都有紅銹,該是多少鮮血喂紅的。 顧夕提著腕子上的鐵鏈,鏈扣又粗又糙,鐵屑磨得腕子全是血道子。被帶著來到這間刑室,一路從底層又走回了許多條回廊上了許多層臺階,有種從十八層地獄走上來的感覺。進了這刑訊室,才知道不過又進了另一個地獄而已。 林澤在上座道,“顧夕?!?/br> 顧夕轉目看他。 “說說你是何人?” 顧夕愣了一下,“陛下侍君?!?/br> 林澤挑挑眉。其實他問的是顧夕有何不可告人的身份??蛇@小子竟答出這么一句,若不是成心?;ㄕ?,那就真的是對自己身份從內心里的認同。林澤心里有些感嘆。 “既是這樣,說說我是何人?!绷譂傻降捉涷灨S富些,一句話拿住顧夕。 顧夕看了看林澤,縱使未經歷過,也明白這是給他的下馬威。顧夕撩衣,并膝跪下,“臣侍顧夕,參見林大人?!毙械氖菍m禮,一叩到地。 林澤有一刻怔忡。經年前,在太后宮中,那個風雨飄搖夜,顧夕曾跪在他面前接過旨,兩人并肩做戰過。那時,盡管對顧夕不盡熟悉,卻從內心里涌動著信任。是因為那時他是顧夕,是陛下信任的人。而如今,同樣樣貌的人,卻重活一世。必須用全新的目光打量這個新人。 林澤心里再次感嘆。 “你可知這是哪里?” 顧夕搖頭,“總之不是宮里?!?/br> “是,你說得對,這不是宮里?!边@答案真是巧妙,反正顧夕也不知這是哪里,重活一世,他的世界只有宮里。 “這是地牢,御衛十六所的地牢。你以前是知道的?!?/br> 顧夕搖頭,“大人也知顧夕前事盡忘?!?/br> 林澤冷哼,“前世盡忘?你也全忘了你也曾忠心護衛陛下,也曾拼死保護太后……前世盡忘?今世陛下又可曾慢待過你?你不思報答圣上情意,卻瞞著她謀劃了些什么?” 顧夕皺眉,“大人的罪名顧夕不能認?” 林澤冷道,“那你且說說昨夜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 顧夕抿唇,“臣侍昨日出了城?!?/br> “到城外該不會是看風景?” 顧夕搖頭。 林澤哼聲,“不要讓我一句一句問?!?/br> “夢中看到一處房舍,很熟悉。就……想出宮瞧瞧去?!?/br> 林澤幾乎被氣笑,用手指著他,“若是誰家子侄這樣扯謊,就該一頓板子,跪到院外街上去。你夜晚在街上問赤蘇醫館,這不假吧?” 顧夕本就不善說謊,急切說出一句,還是從顧先生那里學到的。他權衡了一下,道“我先問了病,然后就出了城?!?/br> “去了哪?見了誰?” 顧夕滯了一下,“路不熟,轉了一圈,天便亮了?!?/br> 林澤瞇起眼睛,“好,這一節過一會兒再問你。你先說說,你武功盡失,怎么躲過宮禁出的宮?” 顧夕垂下目光。 “赤蘇替你隱瞞了病情?” 顧夕皺眉,“他是太后和陛下都信任的人,大人不可妄加指責?!?/br> 林澤冷哼,“你還知道?你們都是太后和皇上近前的人,可是一個個的,違了宮規,犯了法規,這讓陛下如何心安?” “大人壓下的罪名是臣侍的,赤蘇大人并沒有?!鳖櫹μ痤^,“赤蘇隨侍太后,大人不可因為臣侍的過失誤了太后?!?/br> 林澤深深地看著顧夕,顧夕這是在用太后壓他,但他還真就不敢動赤蘇。林澤覺得在宮外的顧夕,同宮中那個柔弱的顧侍君大不相同,很有主意,嚇不倒,有擔當。他瞇起眼睛,用全新的目光看著顧夕,“好,赤蘇的過失,我會稟明陛下處置。今日我先責你違了宮禁,私自出宮?!?/br> 林澤抬手,有兵士上來,拿著大板子站在顧夕身后。顧夕回頭看了一眼,大板子兩條,都有五指闊。一架長板凳擺在他身側。 “身為侍君,心中可還有禮則?可還有陛下?” 顧夕轉目沉靜地看著林澤,“提到禮則,臣侍倒認為,后宮里自有中宮在,責罰臣侍,還不是林貴侍權責吧!” “何況……”顧夕看了看周遭,“禮則里也沒寫罰侍君要在衛所的地牢里?!?/br> 林澤霍地起身。 顧夕也長身站起身來。 兩人隔著條案對望。 整個刑室里,所有的人都不敢喘大氣,顧夕在這一瞬迸發出來的氣勢,竟凜凜然不容侵犯一般。大家都記起這位是陛下侍君,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有膽小的,開始往后退步。 林澤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他干脆地一擊桌案,“好,顧夕,我不用宮規罰你。但下面問你的話,卻是有關國事。你若有隱瞞,當知厲害?!?/br> 顧夕心中一下子揪緊,看來他身后牽涉的隱秘,就要揭開了。他緩緩握住垂在身側的手,腕上的鐵鏈輕輕作響。 林澤沉聲,“早年間燕太后死在邊關。你是最后見到她的人。她手中的那塊兵符,定是在你手中吧。你不要急著否認。這些年燕祁國君咱們祁中宮,調動兵力,只出王令,未見他出過兵符。這就是佐證。祁中宮回華國,是否也是找尋這個?你留著兵符,卻不呈與陛下也不還給中宮,有何圖謀?” 兵符?太后之死?顧夕皺著眉,腦子里用力搜索。燕祁的兵符,還有太后?祁中宮說燕祁太后是他母親的,難道自己之前還殺死過前任太后?他震動地張大眼睛,難怪祁峰總說縱使不在華宮,也不準他亂跑,原來他身上還系著這么大的秘密。 林澤緩緩站起身,一字一頓,“兵符,是國之重器。你是我華國侍君,又是祁國皇子,你私藏著它,意欲何謀?祁中宮剛回宮,你昨夜就私自出了城,這其中有什么關聯?你是否用了兵符?又準備號令些什么?” 叮叮當當的,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刑具在獄卒的撥弄下,一齊叮鐺作響。寒氣森森,血腥味撲鼻。 顧夕睫毛輕瞬,仍沉浸在沉思里。 刑訊室一片肅靜。大家都盯著這年輕人。這位年輕人在聽到“兵符”兩個字以后,就明顯沉默起來。連刑具將上身,也沒什么反應。 這是要抵死不招嗎?他們并沒有時間和顧夕磨。獄頭咬咬牙,沖兵士擺擺手。兩邊人掩上來…… 晨。 趙熙仍在朝上,一個后宮管事太監神色慌張地闖到前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