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外面的人也是歡天喜地,開始往里面送膳。 趙熙心情松快下來,招呼林澤和兩個兒子一同吃一些。 趙崨扶弟弟起身。小孩額上腫了一大塊,趙崨挺內疚。他原本安排的只是蹴鞠著涼,沒想到竟鬧了這么一出。一想起他就后怕,小小孩子何至被自己忌憚,無非是為著把母親從外后宮拉出來,才被他利用了而已。 趙崨異常上心地把煥兒安置在座位上,親手替他盛羹,“煥兒剛醒,喝點稀的?!彼崧暤?。 趙熙欣慰地看著兩兄弟和睦相處,滿意地看了看林澤。林澤垂目,起身替趙熙盛羹。 飯畢,煥兒畢竟有傷,又困了。 趙崨安置他睡下了,回目看趙熙。有內侍正低聲問陛下今天如何歇下。 天已經蒙蒙亮了。趙熙望了望天外開始密密飄下的雪花,回頭看林澤,“同朕回寢宮吧?!?/br> 林澤愣了下,“是?!?/br> 趙崨張了張唇,話未說出來,勉強道,“兒臣陪弟弟吧……” 趙熙點頭,“好,崨兒天明歇學一天?!?/br> 趙熙攜林澤回了自己寢宮。 路上,初雪已經鋪了滿地,趁著啟明星光,仿佛一地碎銀。林澤在輦上滯了好一會兒,抬手將趙熙攬在溫暖的懷里,“陛下歇歇吧?!?/br> 趙熙籠在林澤溫暖的懷里,安心又疲憊地閉上眼睛。 晨。 顧夕披著淡色長裘的身影,站在宮墻一處幽靜的小路上。 太子趙崨從二皇子處下來,走到拐角處,命人站下。 他自己走過去。 顧夕緩緩轉過身。 自從顧夕入宮,只踏出過后宮兩次。第一次是他剛回宮,趙崨約他出來,就是在這條幽靜無人的小路。 那天比今天要暖和,兩人都穿著淺色的長衣。趙崨看著顧夕,眸光縮成了一個點。從小,凡是見過他的人,都夸他漂亮英氣,他也曾暗自得意,父后母皇的優點,他一個人繼承,真是天命選定他??墒窃谄諠乱蝗?,他終于明白,他引以為傲的天命,原來是這樣不堪一擊。他極有可能不是父后所出,面前這個出奇漂亮的男子,才是他的父親。 顧夕看著這張小臉蛋,心一陣陣縮緊。 “我從出生,就以為是父后與母皇的親子,是謫出?!壁w崨指著自己的臉,“可是你看看這臉,為何肖似你?這問題我不能問母親,請父侍給我解惑吧?!?/br> 顧夕真切地感受到孩子在這一刻的傷心和恐懼,他很想將孩子摟在懷里,輕輕安撫,可是趙崨一身戒備和抗拒。顧夕無法作答,只得搖頭。 趙崨氣得握拳,他的父親應該是祁峰,不是面前這個美得只剩下空殼的人。 “你是來害我的?”趙崨厲聲。 顧夕再搖頭,無論是誰的孩子,總是趙熙的,他愛惜都不及,怎會對孩子不利。 “若真為我好,便要找理由速速離開皇宮?!壁w崨跺腳,聲音里帶上哭腔,“至少在宮中時,別讓外人看見你的樣貌才行?!?/br> 顧夕艱難道,“太子殿下,立時離開恐怕我無能為力,后者……我可以深居外后宮……” 太子哽著,心里堵得難受,再不愿意看顧夕一眼,轉頭跑了。 顧夕獨自站在風里,臉色煞白煞白的,心里絞痛。為自己,更為這個偽裝利爪卻心內惶恐不安的孩子。 今日,顧夕第二次站在這條幽靜的小路上,卻是他主動約的趙崨。他看著這個孩子向他走來,一年未見,人又長高些,也更沉穩了。顧夕看著孩子走過來,心情難以言諭。 顧夕低低咳嗽了幾聲。 趙崨皺了皺眉,看來昨天變天兒,宮里有不少人著涼。 “大人病了?”他了然搖頭,看來爭寵這技能,是不用學也能會的東西,“二弟正傷著,母后并沒有時間去外后宮呢。大人還是珍重吧?!?/br> 顧夕垂目,看著這孩子。 趙崨被他看得不自在,倔強地抿了抿唇,“顧大人病了,不在宮中養著,怎么在此等著本宮?!?/br> 這孩子果然聰明,知道自己是在等他。 顧夕正色,“殿下,二殿下無故受傷的事……” 太子霍地抬目,警惕地看著他。 顧夕一試便中,不禁皺緊眉。孩子是聰明機靈,但做事也太過不擇手段。那是他弟弟,他與弟弟是趙熙千辛萬苦才留下來的一脈骨血,他怎么下得去手?” 趙崨咬牙,挺挺胸膛,“二弟的事,是我失誤?!彼D了下,瞟了顧夕一眼,雖然此人是他最大的忌諱,可待在他身邊,心里卻少了許多顧忌,他哼道,“我也不必遮掩,是顧大人一心邀寵,全忘了一年前對我的承諾,我才出此下策,只是為調母皇出后宮?!?/br> 這孩子可是真冷情,顧夕氣得心頭亂顫,探手拉住趙崨手腕,沉聲,“煥兒才多大,你怎么……” 趙崨用力甩了下沒甩開,不服氣道,“本就是為著些風寒,誰知下面人辦事失了分寸,在霜地里又灑了點水……” 顧夕難以置信,“這是什么話?什么叫失了分寸?你是太子,當知道,下面多少人榮華富貴都系在你身上,自然要忖度著你的心意辦事,你說是失誤,怎知不是你在他們露出了這個意思?” 太子呆住,不得不承認顧夕說的很有道理。半晌,他用力奪回手腕,嘀咕了句,“我明白,用不著你教訓?!?/br> 顧夕壓了壓氣,低聲,“上回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br> 趙崨猛地看向他,如出一轍的樣貌又映在他眼眸里,甚至顧夕生氣時微簇著眉的樣子,都莫名地熟悉,太子覺得心都被擰緊。他既期待又害怕地等著顧夕的答案,心怦怦亂跳。 顧夕也在看他,這一年,也許是熟悉的宮中生活喚醒了沉睡的記憶,他在夢中斷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并不連續……有時身上草原,有時在一只游船上……顧夕沒力氣猜,也不想猜,那段被奪去的記憶,一定是慘烈而痛苦的,他下意識地回避。 昨夜,平喜進來時,熟悉的又陌生的具禮……他已經招架不住了。 心防,一下子潰了。他一閉目,就又回到前世,那清晰的過往也仿佛就在昨天,顧夕在水汽蘊蘊中,第一次神游了西風口……甜蜜的西風口,難忘的西風口。 再往北,就是草原了吧。 顧夕徹夜未敢睡,他不安地,抗拒著來,可能會自更北方的記憶…… “我知你心中有何擔心……”顧夕側過頭,掩飾住酸澀的眸光,“我告訴你答案,無論生父是誰,你都是陛下的骨血,陛下親自誕下的子嗣,這還不足以讓你安心?” 趙崨冷冷搖頭,“不,我必須是正統謫出,繼位才名正言順,我不要在世人心中留下污點?!?/br> 顧夕無法認同,“庶出是污點嗎?” 趙崨不假思索,“自然。母親就是庶出,繼位時謫出兄長還在,她就名不正言不順,南華的清流們,多對此詬病,母親縱使再文治武功,也難以成為千古一帝?!?/br> 如此好高鶩遠,顧夕看著小小的孩子真是一言難盡。 “你想法子出宮,回清溪吧?!壁w崨冷冷道。 顧夕澀澀笑笑,這孩子真冷,不過在這皇宮中,只有這樣的孩子,才能最后登頂。趙熙,從小到大,也該是這樣子的。 “好,我想辦法。不過你要答應我,再不能做這樣的事?!鳖櫹ο氲?/br> 趙崨不以為然地點點頭,“那得看你的了,動作快點,一個月為期如何?!?/br> 顧夕氣得臉色煞白,“你為何不把心思用在正處。你用腦子想想,這一年里,幾次大張旗鼓到清溪閣找陛下,引得御史們注意,朝中險起風波,陛下能不生疑?陛下昨夜興沖沖地到清溪閣來,那邊二皇子就受了傷,陛下見慣宮中爭斗,會查不到嫌疑?” 趙崨吃驚地看著顧夕。原來面前的人并不是美麗得只??諝?,聰明又低調的人,才是最讓他忌憚的。 顧夕也看著他,這孩子還沒學會掩飾神情,滿面都是戾氣。 顧夕疲憊地停下話頭,因為他意識到,給他分析利弊,只會招他更大的忌憚。他若再有行動,立刻會引發趙熙的注意,那這孩子可真就完了。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收斂自己,我月內想辦法離開?!鳖櫹K于下了決定,他忍住心中的痛意,堅定道,“我不會爽約?!?/br> 趙崨抬目,看著自己的父親,眼里現出亮光,“好,一言為定?!?/br> “好?!鳖櫹粗斐龅氖?,也伸出自己的手。 趙崨看著顧夕修長的漂亮手指,輕輕按在自己的小手上。 “來年你才八歲……”顧夕沒忍住,順勢握住他的手,掌心里小小的一團兒,讓他的心都在打顫。 趙崨醒過神,把手堅定地抽回來。 顧夕手中一空,心也空了。 “八歲已經是不小,母親八歲時在做什么?”趙崨冷冷道。 顧夕怔了下,他,想不出來。 趙崨冷冷笑笑,“你不知道要坐穩太子之位,母親也好,我也好,該付出的都有什么?!?/br> “……”顧夕無話可答。眼看著太子走遠,直到看不見背影。 冷風陣陣,顧夕在雪地里站了許久,“崨兒……”他輕輕低語,陌生的稱呼,讓他的心縮成一團。 顧夕心事重重地回到外后宮,風寒更重了。 一日后的午間,顧夕喝過藥在床上午睡。 身邊有悉悉索索的動靜,顧夕驚醒睜開眼睛,未及轉頭去看,一個溫和的身體便滑進了他被子里。 “哎……”顧夕驚得幾乎坐起來,剛起一半,便被趙熙伸臂勾了回來,跌回枕上。 “陛下?”顧夕看清眼前放大的,趙熙的笑顏,吃驚地張大眼睛。 “今天過晌沒政事,偷出半天兒來,你陪我歇歇?”趙熙側躺在顧夕的半個枕頭上,與他臉對臉兒,笑著看她的侍君。 兩人躺在一個枕頭上臉兒對著臉兒。趙熙離他如此之近,歲月還是在這張面孔上留下了些痕跡。清秀瘦削,因疲勞,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顧夕出神地打量著趙熙,主動伸臂將人攬進懷里,“嗯?!?/br> 趙熙未料幾年未近身的人,上回要親一下還那么靦腆,這會兒能這么主動,覺得新鮮又親切,兩人蹭在一起,找到了舒服的姿勢,一齊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出奇的香甜。顧夕再睜開眼睛時,天已近傍晚。他又微微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趙熙的睡顏。相處一年,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趙熙的真切愛意,那是在這宮中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他也喜歡,也沉醉,卻在醒后更加清楚,這樣的情感他要不起。他想到與太子的一月之期,心內痛得刀絞一般。 他一動,趙熙也醒過來。她舒服地在顧夕懷里蹭了蹭,愜意地嘆出口氣。 顧夕趕緊移開目光,撐起來,替她夠外衫,“陛下餓了嗎?起身傳膳吧?!?/br> 趙熙也恍了些神兒,熟悉的顧夕,熟悉的畫面,讓她幾乎認為就是從前。她半撐起身,伸臂將人勾回來。 顧夕被按著肩,仰躺著。頭頂是趙熙漸漸壓低的唇。 “陛……”下一刻,話全都堵在唇里。 滋味如此甘甜…… 顧夕的唇,水潤潤地,仿佛桃花任君采攜,趙熙吻了一回就不能自持,低頭輾轉親,吻。 吻了一會兒,趙熙便感覺顧夕身下有某一處起了明顯變化,她不舍得結束這個吻,只欠了欠身,把手伸到顧夕身下。 “嗯……”顧夕猝不及防,就被趙熙掌控。 “夕兒……?!壁w熙低低聲音安撫著全身都騰起粉紅的顧夕。重活一世,她的顧夕如此青澀,卻仍舊如此甜蜜。她攬著的是熟悉的身體,他仍舊是她熟知的顧夕。趙熙仿佛籍由此來撫平心中的不安,親手抹掉的那個顧夕,仍舊回到了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