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來人,送水進來?!壁w熙懶懶的聲音。 門敞開,從祁峭的角度,看見一張大床,一個裸著背的男子,俯爬在床上,肩背還在起伏喘息。 那男子發絲散亂,鋪散了半張床,被趙熙抬著下巴仰起頭,去承她的吻。驚鴻一瞥間,他看到那男子漂亮的眸子里,全是迷情,眉峰如刀裁,英氣上又添柔美。只是這一雙眉眼,像透了一個人。 門合上,切斷視線。祁峭手腳冰冷,渾身打顫,“里面的,是誰?” 趙忠抄手站在一邊,細致打量他神情,“是陛下的新寵呀?!?/br> 祁峭臉色全白。那人眉眼,絕對肖似攝政王??蓴z政王是個鐵腕人物,怎會雌伏在別人床上?瞧那脆弱的樣子,真與男寵無異,尤其眼中的迷離,確是動了真情。這是怎么回事?祁峭心中全是紛亂,弄不清到底是真的攝政王,還是陛下弄了個肖似的人來騙他。 趙忠躬身請他。祁峭無法再留,抖著走了。 室內一片迷情。 “陛下將祁峭弄到別院了?”祁峰喘了一會兒,沙啞著問。方才門一開,他就看見了院中的祁峭。 “對。正是。燕祁皇帝的儀仗朕昨天已經替你料理?!壁w熙道,“是在河邊,整隊的馬車上都是生石灰,傾到河里,瞬間就把河水蒸干了,人都燙死了?!?/br> 祁峰抿唇。 “除掉小皇帝,祁國必然大亂。太后不敢再扶新帝上位,你可趁亂奪回大位了。你弒君之名遠播,自此青史留下惡名。我南華□□上國,既與燕祁聯姻,自當不會袖手旁觀。會對新任帝君,那個弒君的狂人施以嚴懲?!?/br> 祁峰抬目看她。 “你登位之日,朕便詔告天下,納你為侍。命你入華國宮中受教化,養熙氣。為祁國民眾立守禮民風?!?/br> 祁峰點頭。 “等風波平息,朕便立你為中宮。你可回國登基。我望你在位期間,能教化民眾,廣開民生,讓百姓安居樂業。人們能吃得飽穿得暖,居有定所,誰還會妄起刀兵?” “好?!逼罘逖劬τ行?,鄭重答應。 趙熙深深地看著他。他自己和小皇帝,都在華國,只看她要選擇誰?祁峰他哪里來的信心一定會被選中?看來,他也是看透了她的心。 “祁峰,燕祁你在位,朕才能心定。朕會再開邊貿十五座城鎮,再允祁國人入華國受教育,甚至在衙門辦差,在朝為官。朕會派大儒去祁國設學館,稚童入館者,他家免稅兩成。這得你去頒布政令。朕會允兩國通婚,會專門設立軍隊,喔,你也得派兵出來,雙方一起保護兩國商人通商事宜……” 祁峰也鄭重,“好,一言為定?!?/br> “細致條目,容后再訂?!壁w熙說得口干,從桌上拿過茶盞,喝了幾口。垂目看著支離破碎的祁峰,把茶盞遞到他干裂的唇前。 祁峰遲疑了下,探過頭,將茶飲盡。 “謹以此杯茶為誓吧?!壁w熙起身。 “好?!逼罘宄谅晳?。 趙熙指指散在床上的鎖帶,“這個,不是我們合作的條款。是對侍君背棄的懲治?!?/br> 祁峰垂下頭,“是?!?/br> 趙熙微微挑唇角,披上長披風,出門而去。 幾個侍者進來,替祁峰清理?!酢跄[脹一消,鎖又卡回原處。 祁峰難耐地仰躺在床里。又困又累,卻睡不過去。她今天說得很清楚,卻也留了后手。若是他行止有所偏差,就會萬劫不復。 不過他有能力帶好燕祁這艘大船。只有燕祁好了,南華才會安寧。這趙熙是心知肚明。要建立一個守禮有矩的大好燕祁,這是趙熙給他最重的承諾。祁峰長長舒了口氣,他以最為慘烈的方式,回到了她的身邊。雖然艱難,縱使不堪,但總算走出了這一步。為了這個,他才不管什么生前身后名。 太zigong。 壽王趙珍仰躺在大床上,一個男子盤膝坐在床里,正在調息。這男子劍眉展肩,微微簇著眉,額上冷汗涔涔。 趙珍聽到身側之人呼吸一直緊促,便側目去看。瀾清是宗山的劍侍,還是在獵場時萬山帶給他的。記得一共給他帶來五個劍侍。他傷重時把這五個人拉來日夜替他調息。效果顯著,可其他四個到后來真氣耗盡,成為廢人。就剩下這個叫瀾清的,功力挺深,挺禁得住折騰。 劍侍只剩這一個了,還是強弩之末,趙珍側目看著瀾清明顯蒼白瘦削下來的臉,遺憾地嘆口氣。侍劍啊,是個好東西,也真是個消耗品。 趙珍仰躺著累了,想翻個身。一動,他就覺得手腿都麻木無力,不聽使喚。他可過怕了癱在床上的日子,不禁臉色發沉,“瀾清,好了沒有?再來一回?!?/br> 瀾清勉為其難地提了口真氣,筋脈擰著勁地疼。渾厚的內力從背心xue位滾滾注入,趙珍覺得四肢又暖又舒服,七經八脈都通暢。真是喜歡這種感覺。等他得登大寶,必將宗山上的人全部拘到京城,供他一人享用。 “可有萬山尊者的消息?”他緩過精神問。 幕僚上前,“回殿下,離風口消息傳回來了。萬山尊者在山里呢,先是攔下了顧夕大人,在山里兜了一天一夜的圈子,后來顧大人回營了,萬山尊者卻不知所蹤……” 趙珍皺眉道,“死了?他不是顧夕的師尊嗎?顧夕殺了他?再加派人手,去山里搜去?!?/br> 幕僚有些為難。趙珍手中兵力不多,禁衛營里面派系又多,除了幾個死忠于他的統領,其余轄下的人輕易他們不敢調用?,F在所用的都是趙珍從前的舊部,零零散散的,不過幾萬人。拱衛京城猶嫌不足,他們連城外都不敢去,哪里分得出人去山里。 “等南邊的兵來了,咱們才好動?!币蝗藙竦?。 趙珍點點頭。他的王妃衛昭本家是嶺南,她祖父是嶺南王。她父兄已經率兵來了,估計還有三四天路程,先頭部隊就可到了。 趙珍冷笑。燕祁的太后已經和他達成了協議,會派重兵至北邊境。這下,趙熙就首尾難顧了。 趙珍在心里盤算。等他掃清了趙熙,再緩過手收拾殘局。忽然背后真氣兒一松。他急回頭,瀾清正直直地向后倒去?!鞍??”眾人急搶上前去扶住他,只見瀾清唇角掛血,臉色蒼白如紙,已經昏厥過去。 “快,用老參熬湯,吊著他這口氣兒?!壁w珍變了聲音。 幾個御醫早候在外面,急搶進來,把人抬到一邊矮榻上去。透過人群,趙珍看見瀾清的一只手軟軟地垂在榻邊,沒聲沒息。他的一顆心也一直往下沉。沒了瀾清,他又癱了怎么辦? 趙熙登位時,將宗山的劍侍都納入到暗衛營。那可都是天閣的高手啊。那丫頭可是貪心不足,收了劍侍連掌劍也不放過,直接納為侍君,出京時還巴巴地帶走了。想到宗山的那位掌劍顧夕,趙珍臉色有些扭曲,那個光彩萬丈的少年,是萬山給他預備下的。 趙珍切齒自語,“顧夕不在離風口嗎?” “是?!彪x風口那邊太子的眼線也是費了好大功夫。常喜守在帳門,一整天不讓人進。第二天,常喜和水車一起混出營,他的眼線這才有機會進帳,發現已經人去帳空了。 “顧夕同趙熙那丫頭一起?” “應該不是?;省蹦悄涣懦蛄粟w珍一眼,改口道,“趙熙離營時,咱們的人親眼看見顧夕和宋承孝都在營中?!?/br> 趙珍眸中顯出陰冷,“孤也覺得他們沒在一起?!彼龅乇牬笱劬?,“顧夕功夫最高,該是……該是混進了城中?!?/br> 太后姜婉在這個時間點突然不知所蹤,誰能在禁宮里把人偷運出去?除了宗山的掌劍,誰能有這樣的手段? “姜婉就在城中?!彼V定。畢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顧夕本事再高,也不敢帶她偷越城墻,運到城外去。 “來人?!壁w珍精神抖摟地坐起來,“全城搜捕,給孤像梳頭發一樣,梳一遍。發現姜婉蹤跡者,賞金一千?!?/br> “是?!蹦涣艂冓s緊下去傳令。城外雖然不敢去,但在城內還是人手充足,不信找不著一個老太太。 “孤還有后手?!壁w珍陰冷地瞇起眼睛,“傳孤命令,顧硯之貪沒瀆職,著抄沒家產,顧硯之入天牢,家眷一律沒入奴籍,三日后發賣?!?/br> 趙珍微微冷笑。顧夕是顧家的二公子,他爹入獄,尤其是他那個有腿疾的娘,聽說數年未見過外人。如今就將他娘親綁到集市上,賣身為奴??搭櫹π奶鄄恍奶?,會不會現身。 第50章 又回別院(七) 京城西巷胡同深處,一所小小的四合院, 只有一進院落, 一個正房,兩間廂房, 青瓦古樸。院中遍植翠植,都不是名貴品種,但勝在環境清幽。 這正是姜婉暫時藏身之處。 上午顧夕從外面回來。他進了院子,往常太后都會在搖椅上曬太陽, 今日卻沒在。一個女劍侍侍立在太后房門外,沖顧夕輕輕搖頭,“掌劍, 太后身子不適,折騰了一宿,才喝了藥睡下?!?/br> 顧夕臉色凝重,“請了郎中?” “太后不讓,說是老病兒了, 自己說了個方子,守劍師兄去抓的藥?!迸茏討n慮地嘆氣。 顧夕皺起眉, 輕輕將門開了,走進去。 衰老的太后, 昏沉沉地睡在床里。自出宮, 不用盛妝打扮, 不用端著姿態, 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頹敗。顧夕走過去跪在床前, 伸出兩指,輕輕搭在她脈上。脈沉且滑,既微且亂,這是中毒的征兆。顧夕眉梢一跳。他隨先生習過醫理,診得出這毒已經在太后身體里多年。 宮中良藥不缺,太后這么多年應該是一直用補藥吊著,才壓著毒性。如今不是在宮里,得不到好的醫治,自然毒性發作。顧夕萬分后悔,是自己大意了,沒注意到太后的身體。 姜婉本就沒睡實,聽見聲音,睜開眼睛。方才迷糊間,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還是個小姑娘,頭次進京,看見街上熙熙攘攘的市集,心情是多少雀躍。進了宮,宮中富麗堂皇?;噬铣鯂L她滋味,很是新鮮,一連幾天,都宿在她宮中?;噬暇媒浕▍?,每夜玩弄她,花樣翻新。她又怕又累,又羞又苦?;屎笫莻€刻薄冷厲的人,一日來找她麻煩,當眾責她板子…… 姜婉在夢中□□出聲,真是疼呀,臀上沒一塊好rou,鮮血淋漓的……皇上來看了眼,說是養傷吧,人就走了。當時又有新的小姑娘晉上來,他又去別宮嘗新鮮了…… “太后……”顧夕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清晰。姜婉從痛楚中醒過來,覺得渾身火燒一般,胸中卻似壓著塊冰。 “夕兒回來了?!苯駛冗^頭,看見顧夕一向澄澈的眸子里,蒙著暗淡的霧氣。 “別愁,人都有這么一天,死了,便解脫了……”姜婉長長舒出口氣,蒼白的臉上掛上些釋然的笑容。 “太后……” “叫母后吧?!苯裥χ鴵u頭。她一生只有一個女兒,死前,卻無法得見,幸而身邊還有顧夕,“夕兒,母后一直想告訴你,頭回見你時,母后心里是喜歡的。這么齊整的孩子……從沒覺得舞劍有啥看頭,夕兒的劍尖有光啊……母后那么對你,其實就想試試你脾性,能不能堪配我熙兒……” “母后?!鳖櫹ρ壑袧瓭?,強壓下心頭悲傷,柔聲道,“您別怕,夕兒是宗山謫傳的弟子呢。您可知道宗山心法天下正宗,可助強健體魄。有我在,您的毒可是壓制住?!?/br> 姜婉看著他,她曾經美麗的眸子,昏黃暗淡,眼皮兒也有些松懈,眼尾幾條皺紋,盛著歲月的蹉跎,“那是毒。好多年了……熙兒不知道,我也沒告訴過她。我只盼著熙兒得登大寶,別的,且不分她的心?!?/br> 顧夕哽咽點頭。他還有什么聽不明白的,下毒的就是先皇。趙熙羽翼漸豐,她母親在宮中一家獨大。先皇這是想徐徐地剪除趙熙的助力又不讓她知道,先皇打定的主意是讓趙熙做個賢王,他真正想扶上位的還是太子。顧夕想此至,更心疼趙熙。 顧夕扶太后坐起來,脫鞋上了床,盤膝坐在她身后,“母后,我試試。您若是覺得不適,告訴我?!?/br> 姜婉未及說話,就覺得身后顧夕的手輕柔地按在背心,一道溫暖又柔和的勁力,緩緩地從心背大xue導入。 “啊……”姜婉從未有過這種感受,她只覺得四肢百骸一下子被這道氣流帶著暖起來。胸口那塊大冰迅速消融,本來沉淀的心氣,被溫和的清氣托著,輔助著,在七經八脈緩緩游走。 “母后,凝神?!鳖櫹θ岷偷穆曇?,從身后傳來。姜婉含笑點頭,輕輕閉上眼睛。 姜婉不是習武之人,顧夕不敢貿進。他全神貫注地感受著她的氣息,一絲絲一縷縷,小心導引,不多時,額上已經有汗滲出。一個時辰后,顧夕緩緩吐納,收回內力。扶住已經安穩睡熟的太后,輕輕安置回床上。 他下了床,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見太后睡顏平靜,知道是內力起了作用。顧夕心頭的大石終于松了松,輕輕出了房門。 院子里,劍閣的守劍一臉擔憂地等著他。顧夕此回回京,身邊并無可用之人。這十幾個劍侍還是滯留在衛營,被他臨時召集過來的。守劍擔憂地看著顧夕煞白的臉色,“掌劍,你自己還傷著……” 顧夕輕輕擺手,示意他噤聲。 兩人退到廂房。 “掌劍,你這樣不行?!币贿M門,守劍便拉過顧夕腕子,替他把脈。顧夕本就有內傷,他曾經散過功,即使后來被幾位宗師內力救助,但筋脈舊傷注定纏綿一生,“你的情況,實在不適合替人輸導內力?!笔貏Π櫭?。 顧夕疲憊得說不出話,他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緩了一會兒,“我知道,太后身子弱,我也就是先試試這方法可不可行,以后還得勞煩師兄師姐們?!?/br> 守劍點頭,“嗯,你講講方法,我們十幾個人呢,輪著來,總是可行的?!?/br> 顧夕站起來鄭重抱拳道,“多謝師兄相助?!?/br> 守劍扶住他,入手,顧夕手臂瘦骨,一點rou兒也沒有。守劍眼圈一下子紅了。當日從宗山上下來,是他一直負責與顧夕聯絡,那個光彩奪目,飛揚不羈的少年,也不過一年有余,竟是傷病纏身,滿腹心事,那曾經燦若星辰的眸子里,總掛著揮之不去的憂傷…… “師弟……”守劍哽了下,“此間事了,咱們可有機會退回宗山?” 顧夕愣了下,抬目看他,“師兄想回山了?無妨,我來安排吧?!?/br> 話語輕緩,卻帶著一言九鼎的分量。守劍紅著眼圈搖頭,“不止是我們,還有師弟你,咱們一道回山去吧?!?/br> 顧夕一怔,輕淺的笑容僵在唇邊。 守劍悲傷地嘆息。他們都可以回宗山,唯獨顧夕,他是陛下明旨的侍君,哪得這樣的自由?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師尊未然尊者回山前,講過的話,“守劍,皇上許諾,經年后會將夕兒還給宗山。為師資質有限,于武學造詣上,也就這么深了,要想將宗山武學傳承發揚,你們這一輩里,也就是顧夕可承此大任。你一定要替為師照顧好他,為師這就回山整頓內務,等夕兒回來時,給他一個清清明明的宗山劍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