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28章 北山大營(三) 趙熙在光華閣接見了燕帝。 “上君安好?!?/br> “帝君安好?!?/br> 兩人互相見了禮,分主賓坐下。 燕帝雖是孩子, 氣勢還是有的。沉著地捧出國書, 高聲唱誦,居然沒背錯, “上君請看,這是我邦貢給上朝的禮單?!?/br> 趙熙命人接下。 禮單下去,剩下三名男子跪伏在趙熙面前。 燕帝復又引見,“這幾位皆是我皇室血脈, 皆是青年才俊,奉與上君,以示兩國交好?!?/br> 三個男子齊聲誦拜, “參見吾皇陛下,萬歲金安?!?/br> 趙熙命人抬頭。 三人抬頭讓她看。 趙熙打量了一下,皆是二十左右年紀,長相倒也過得去,就是裝束比較吸引她。三個人皆將長發結成許多辮子攏在腦后。辮梢裝飾著異彩的寶石, 光彩流轉,行動間叮叮做響, 額前有三四串細小的彩珠集成一束的抹額,在年輕的額頭前輕輕抹過, 又英氣又絢麗。 她常年見過的皆是著甲的燕人兵士, 頭回見這樣華貴裝扮的, 仿佛竟屏的孔雀, 原來燕人的男子也挺漂亮的。 趙熙又回目打量了一下燕帝, 燕帝雖年紀小,裝扮卻相對厚重不少,嚴謹地束了發,也沒那么多零碎掛在發梢間。 燕帝見趙熙神情,不禁笑道,“在我祁國,未婚配的男子,皆不束發,尤其貴族男子,滿身配飾皆要彰顯家族身份。我們那稱未婚的男子是庶格吉,意思是雄雉?!?/br> 趙熙點頭,燕祁是游牧民族,男子最是金貴,所以一家里,總要娶許多老婆,多生娃娃。他們每年的圍火節上,未婚女子可以自己選丈夫。在慶典上,青年男子競相斗艷,還要賽馬,角力,展示力量??傊拖衩利惖男埏粢粯?。聽說最出色的男子,一夜可以勾來五六房老婆。 “我成親時,一氣娶過來三房妻子……”小皇帝頗為自得。 三房?趙熙面上表示祝賀,心里卻很想問,娃娃,你成年了嗎?能用得動三房妻子? 燕帝不為所動,極盡少年老成的樣子,嗓音卻是少年人略啞的變聲期,“上君,按照皇叔父萬山大人傳來的約書,我祁國皇室未成婚的男子,皆已經造冊,您盡可挑揀。挑剩下了,我們這邊才能賜他們另行成親?!?/br> 趙熙接過冊子,看了燕帝一眼。心道這燕帝人小心大,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自己的叔叔伯伯,兄弟子侄,就這么給賣了。 翻開金冊,頭頁赫然寫著燕攝政王峰。 “祁峰?”趙熙默念了兩遍。腦中映出那個玄甲的覆面將軍。她未登基前,曾調兵拒敵,燕祁來犯的主將,便是這個攝政王。雖然犯邊只是個幌子,其實是萬山與她合謀了那次戰爭,主要目的是助他收回大皇子散落在邊境的部隊,但攝政王帶兵的氣度與攻勢,確實給她留下了不滅的印象。 趙熙又念了遍他的名字,“祁峰?!彪y道這人是萬山cao縱的傀儡? 燕帝笑道,“我朝攝政王是我最小的叔叔,一直在宮外養著。今年二十多了,也未成婚,您要看上了,也行的?!?/br> 趙熙瞇起眼睛,“據朕所知,貴邦軍政大權皆在攝政王手中掌握?” 燕帝臉上陰郁一閃而過,笑著點頭,“呵呵,我皇叔攝政王,不僅理政是把好手,還能治軍,自己的功夫也不錯,是姑娘們最心儀的?!?/br> 趙熙有些狐疑,直覺上這個祁峰并不簡單。她曾派過不少探子到燕祁去,其他的都能摸明白,就是這個攝政王,挺神秘。平時深居簡出,總是以面具示人,這么些日子了,探子們連幅畫像也沒給她弄回來。 趙熙試探道,“喔,冊子制得挺好,可有畫影圖形讓朕瞧瞧?” 燕帝怔了下,露出些無措,“哎呀,來得急,真沒備下,您想知道皇叔相貌?” 趙熙裝作興趣盎然的樣子。 燕帝想了想,極盡描述,“聽說皇叔長得非常漂亮,因要帶兵打仗,恐不服眾,才戴上面具?!?/br> 趙熙心道,這說辭怎么這么耳熟? 燕帝停了一會兒,又道,“還聽說皇叔是傷了面部,有疤,不愿示人,才戴面具?!?/br> 趙熙聽他說了半天,全不在重點,忍不住問,“聽說?帝君也未見過廬山真面目?” 燕帝紅了臉,“嗯?!?/br> 趙熙愕然。 把持朝政,只手遮天,能領兵打仗,自己還有功夫。從小養在宮外,無人知他底細。甚至沒人看過他長相。趙熙在心里迅速勾畫這位攝政王,更覺得此人并不簡單。 “國書上說好歲貢一名皇室男子,為何一氣送了三個?”趙熙突然問。 燕帝怔了下,聽說趙熙好男色,身邊侍君走馬燈一樣換,送三個不是投其所好? “上君?!毖嗟鄯磻餐?,馬上露出少年人的該有的純真神情,語氣中夾著些抱怨,“上朝大國,國都真是繁華,我心向往之,這回出使,第一個要求來的。這三位,一個是我皇叔,一個是我皇兄,還一個是我皇侄,都爭著來呢??蓴z政王就不這樣,清冷得很?!?/br> 趙熙聽明白了,這回燕帝來朝,下回就得換攝政王來朝,他不想來,所以一氣送來三個歲貢,能躲三年呢。 他不肯來朝朕?趙熙暗自琢磨。 夜,趙熙負手站在窗前,思量著。 現在燕祁至少有三派,萬山,燕帝和太后,攝政王祁峰。 萬山被她圈在宗山,勢力遠不能抵達皇庭,燕帝和太后孤兒寡母,肯定是要倚仗攝政王。攝政王正當勢,軍政皆可玩得轉,又有功夫傍身,自然勢力最強。燕太后不甘心大權旁落,遂派燕帝來朝。他們是打算著要尋求南華的幫助,倚靠著她,來打壓祁峰。 趙熙想至此,覺得挺有意思。萬山,燕太后,都知道趨利以得益,不約而同地來尋求與她合作。唯獨這個攝政王,遠遠地避著她。竟然還能想出一歲送三個,一躲就三年的招術。難不成他不知道自己有可能會孤立無援了? 這人,有勇有謀,不是匹夫,但為何棄了她這個最有力的助益呢? 他定是另有打算。他一定是算準了她其實最想合作的人,不是萬山,不是燕帝,而是他這個攝政王呢? 未婚配,不朝貢,不以真面目示人,搞神秘,難道這位攝政王,是在…… 待價而沽? 趙熙感興趣地瞇起眼睛。 第二日。百福宮。 太后命人送來甜湯,還有趙熙愛吃的一些點心,并詢是否有空到內后宮共赴家宴。 趙熙想起好幾天沒去看母親了,便命起駕去內后宮。 內后宮里仍是花團錦簇,梅花飄香,還有許多溫室里培育出來的奇花異品,乍走進來,還只當是到了世外仙境。趙熙見慣了這些景致,只覺人為匠器太重,撩不起她的興致。 在這一片綿軟甜糯的氣息里,她腦中映出青山土道的北山大營,那個馴了烈馬,滿身灰一頭汗朝著她笑的小子,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欣喜和得意……她微微翹起唇角,決定出了內后宮,就策馬趕回北大營去。 到了正堂,她發現在座的太妃們少了不少,聽說是被恩準讓家里人接回去榮養了。那個麗太貴嬪自然也不在列。那天以后,趙熙也沒過問,因為她知道以母后的精明,這個賤人自然不會得善終。 太后坐在上位,眉目艷麗,雍容華貴。因著陛下會到,幾個沒被遣散的侍君們也被宣了來。今天林澤在林府里陪父親,估計太后便沒宣他來。 趙熙當公主時,侍君數目很多,但真正帶入宮的,只有林澤,其余的大部分遣散,送入寺中。剩下的幾個,皆是世家門弟,政治聯姻,在她做公主時,他們的家族頗為助力,因此登基了,也不能輕易扔腦后。趙熙在宮外給他們賜了府邸。他們都有官職,平日應酬,交友,都不受限,除了沒納妾,自由度還是頗高的。 趙熙對這幾個人自來就不熱絡,幸好那幾個人對她也頗為生疏,行了正式的君臣大禮,拘謹地坐在位子上,鼻口觀心,完全是面君時的感覺。 于是太后在上位冷眼瞅著,幾個侍君在席間皆文雅地敬酒,吃菜,有兩個官職較近的,還在低聲交談朝里的事情。和諧又客氣,一派公派午膳的氣氛。 這一席宴,太后吃得心堵。早早地散了。 拉著趙熙,母女倆坐到暖炕上,促膝談心。 “熙兒呀……”太后吟了口茶,瞧著趙熙嘆氣。 趙熙知道母親的意思,笑道,“您可別皺眉,會不漂亮的?!?/br> 太后寂寥地擺手,“有什么要緊?”如今天下之大,她再沒必要為個男人注意自己的容貌了。 趙熙無法安慰她,只得笑道,“不是跟您早說過嘛,女兒剛登基,近兩年是沒有懷妊打算的?!?/br> 太后心疼地拍拍女兒的臉,自從正君過世,女兒大病,這臉上的rou就一直沒長回來。 “暫時不懷妊,這母后理解,可是你身邊不能沒個知心知意的人呀?!?/br> “喔?”趙熙挑眉笑,“母后瞧上誰了,要指給女兒?” 太后不滿地瞟她一眼,方才宴上那幾個,還是公主時就指到府里去了,她看都沒多看過一眼。這么多年了,她也就是名聲在外,身邊侍君雖多,但真正讓她肯沾身子的,也只有正君,林澤兩人。 太后沉吟著探問,“那個住在你百福宮里的……” 趙熙翹起唇角,目光里透出和暖笑意,“夕兒是個好的。心地純粹,與我交心交意,慰我愁緒,令我心定?!?/br> 這幾句批語的份量可是不一般。 太后審視地看趙熙的神情,腦子里映出雪夜里那個劍舞紛飛的漂亮少年,一身清雅傲氣,灑脫不羈難馴。 “既沾了他的身子,人可不能放到外面去了?!碧笤囂搅艘痪?。 趙熙笑著喝茶,“好。年后就冊封,跟著我在百福宮住吧?!?/br> 太后心里一跳。這算是從當事人口里,做實了他們倆的關系。 “添茶來?!彼蛲庹f了句。一個老嬤嬤進來,給換了茶,與太后對了對眼色,下去了。 等人退出去,掩好了門,太后眉頭微皺,道,“你也是個心大的。雖說暫時不準備懷妊,但自己的侍君,關乎的是皇家體統,就算那幾個沒沾過的,也不能放到宮外去?!?/br> 趙熙略怔了怔,“怎么想起提這茬?” 太后冷哼道,“那幾個,雖然你沒沾過,但也頂著個名聲。放到宮外疏于管理,難免惹出事情。哼,這幾日外面議論紛紛,說是那個叫李兆林的……” 太后停了下,見趙熙凝眉沉吟,便哼道,“我就知道,你連他們幾個是誰都記不得了吧。就是方才席上,穿藍色長衫的那個。安國公的小公子?!?/br> 趙熙沒接話。安國公李尉是她的戶部尚書。為人穩重可信,千萬錢糧都從他手上過。他家小公子,進公主府時不過十八歲,今年正好二十一了。為人文雅,讀書最是好的,精通術數,現在戶部做從四品的侍郎,公事上很是得用。不知母后為何獨獨提起他,還抓了這么大的錯處。 趙熙很想聽聽太后想唱哪一出。 “聽說他最近迷上了一個歌妓……”太后道。 趙熙皺眉道,“不過是他們官家子弟應酬應酬,那是清官人,是風雅之事?!?/br> 太后氣道,“怎么能如此縱容?好說不好聽,那可是皇家的臉面呀?!?/br> 趙熙皺眉,“皇家秘聞也是胡傳的?我從未接報過他們幾個有什么逾矩行為,何況兆林行事嚴謹,為人整肅,何人竟胡亂編排他?” 太后掩嘴失笑,“喲,這回記得他了?”還兆林呢,看來也是有情意在的。 趙熙無奈,“母后呀,他是我南華朝的戶部侍郎,從四品的臣工,我記得也不奇怪?!?/br> “我不管他是幾品官,他首先是我兒的侍君。這種事,無論真假,必不會空xue來風。今日既宣了他來,就別再回去了。外面風言風語的,他也不好再出去走動,且在后宮思過吧?!?/br> 趙熙終于聽明白太后的意思,“母后,兆林是有官職的人,年后還要在衙門行走,怎能無故禁足?” “怎是無故?好,你既提到他是有司的人,那若是御史們為此事參他,你有什么法子為他正名?他背負這樣的名聲,還能在朝中行走?” 趙熙皺眉道,“母親,他們雖不在我眼前,但身邊都有暗衛,日夜不離,行為舉動,皆有約束,怎會德行有虧?若有人敢以此做文章,便是欺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