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您放心吧,已經很少幸他了,不會意外懷妊……” “傻孩子,女人懷孕,就那么一下子就成?!苯F妃說得露骨,趙熙抿唇。 “他身子太弱,留的種也不會好養活的。你是皇女,留嗣是大事,你可千萬不能在這上面馬虎?!苯F妃想到這宮里的女人,多少人盼著能懷個好胎,可有人盼了一輩子,也不得。更慘的是,好容易得了圣眷懷上了,卻因為種種原因留不下。她長長嘆息,女人于生子一事上,總是最辛苦的,她雖看重趙熙,卻也感嘆她為何不是個兒子,也省卻了她這么多的cao心。 “嗯。孩子一定要健康的?!壁w熙安撫姜貴妃。 姜貴妃緩了緩,繼續謀劃,“娘瞧著你在侍君中待林澤很是不錯?!?/br> “啊,不過是多寵了些,不會耽誤正事?!痹轿踺p描淡寫。 “娘還是那句話,對林氏父子,可以籠絡,但不可讓林澤留嗣?!苯F妃神色鄭重,“他父林傲天,是北江三郡的郡守,手里可握著兵權呢?!比绻谐蝗?,趙熙面南背北,林澤之子便可能是太子了,一個掌了兵權的太子外家,對皇帝可是莫大的威脅。前朝也有過女皇被皇夫架空甚至軟禁的前車之鑒,皆是因讓皇夫一黨掌兵權,招惹的禍。 趙熙默然無聲。 姜貴妃瞧她那樣子,頗心疼。拉過她手,道,“女人從懷孕到生子,步步是坎,何況是我兒如今的地位?我兒寵誰幸誰,娘都不干涉,只要你自己心里把得穩。我兒是干大事的人,須要做得到繁花過眼心中卻不留下半朵,方才不會受情之所累,一心一意達成我們多年的心愿呀?!?/br> “只要你得償了心愿,整個華國以天下供養一人,什么好的你得不到呢?” 趙熙看著母親殷切的目光,長長吸了口了氣,“母親,這些我都明白,您放心,不會犯糊涂的?!?/br> 姜貴妃拍拍她手背,兩人一時默然。 有女官在外報,“嘉和侯到了?!?/br> “銘則進宮了?”趙熙有些驚訝,轉目看姜貴妃,“是母妃要召見他?” “自然是要他來接你回府的?!苯F妃拿眼睛瞪了瞪她,嘖嘖道。 “哎,我且用不著人來接?!壁w熙擺手,她來去騎著大馬,可不耐煩乘馬車晃一路。 “嘉和侯是個清淡的,你怎么也能這樣由著他?”姜貴妃道,“人說小別勝新婚,你們一別兩個月了,也該做出點如膠似漆的模樣。這回你進宮請安,就該攜著你正夫,這樣才不會讓人挑出毛病?!?/br> 趙熙笑著起身,“嗯,嗯,以后注意?!?/br> 姜貴妃悵然笑了。趙熙難得回來,她與女兒說了一會兒話,心里甚是不舍。一路拉著殷殷送到宮門,才站下。 兩人站在門前回廊下,向院子里看,一個修長身影,站在一片迎春花叢前。怒放的花叢肆意釋放著對春的贊頌,顧銘則負手站著,淡雅安靜,竟與春色和諧輝映。 “哎,可惜了?!苯F妃遠遠打量了一下她的女婿,長長嘆出口氣。 趙熙垂目,母親這句可惜,不僅僅指他病弱的身子。七年前,他入公主府,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在那年冬天,他大病一場后,任誰都看得出此生壽數不長了。一開春,太子在殿上請旨,要娶顧相家的千金,顧銘則的meimei為側妃。 這顧相,是在她這邊和太子那邊,都下了注的。 “雖說小心得行萬年船,可腳踏著兩只,可不好?!苯F妃輕輕冷哼。 趙熙輕輕握了握母親的手。 姜氏明白她的意思,掩住話不提。她不耐煩見兩面派顧相的兒子,轉頭自進了屋子。 顧銘則正微微仰頭,看向一處樹枝。連趙熙走到他身后,都未察覺。 趙熙也望向那里,發現竟是個五彩斑斕的大蜘蛛在結網。想是結了好一會兒了。大蜘蛛努力吐著絲,在網上運著八條長著毛的長腿,飛快地爬。 “咦?”趙熙皺眉道,“這可不是是本地的品種?!?/br> 顧銘則被驚了下,回頭見禮,“殿下出來了?!?/br> “嗯?!壁w熙笑看著他,“等很久了?” 顧銘則并未辯解他候傳時的走神行為,目光又若有所思地調回蛛網上。 “這可不是本地的品種,銘則可知它產自哪里?”趙熙問。顧銘則博文強識,趙熙不懷疑他知道這東西的出處。 顧銘則沉思片刻,肯定地說,“該是產自西南?!?/br> “西南?”趙熙立刻反應出,太子妃的娘家衛國公府便是西南的,她皺眉道,“色彩很鮮艷的蟲或植物,多半有毒。這個……” “劇毒?!鳖欍憚t肯定了她的想法。 趙熙臉色嚴肅起來。她招手喚來一位帶刀侍衛,拔出他佩劍,抬手起落,便將毒蛛斬落下來。 顧銘則看著樹杈間零落的半個蛛網,微微皺眉。 “加強廣華宮的守衛?!壁w熙吩咐廣華宮總管福壽,“暗地里里里外外查一遍,看還有不干凈的東西沒?” 大太監福壽凜然應是。 顧銘則跟著她出了廣華宮。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再提蜘蛛的事。 途徑桃園,趙熙站下。滿園的桃花,飄飄灑灑,煞是美艷。趙熙走了這一路,臉色已經緩和不少,她站在桃林邊上望著滿園春景,微微嘆道,“初春倒也不全是嫩翠色?!?/br> “殿下一路上思慮猶甚,自然看不到風景?!鳖欍憚t緩緩道。 趙熙挑眉看他。顧銘則淡淡笑笑,抬高手臂,在她身后的一株桃樹上,折了一枝怒放的桃花,遞給趙熙。 趙熙舉著這一桃枝,清香的氣息沁入心脾。一早上積蓄的煩燥慢慢被撫平,趙熙終于舒出口郁氣。 林子深處傳來嘻笑聲,一群珠環錦翠的宮裝麗人簇擁著一個錦袍男子,走出來。 趙熙瞇了瞇眼睛。 “喲,這不是皇妹嗎?”這男子正是太子趙珍。當年皇后為了比姜氏早生,私下里喝了催生的藥,結果難產。生下來已經屬不易。太子本人先天不足,總是生病,皇后也因為這次生產,而大傷了元氣,太子十歲時,便撒手死去。陛下覺得這個男孩,是如珍寶一樣的存在,不可輕忽。所以取名珍,并有了傳位給他的想法。 “太子殿下?!壁w熙打量了下趙珍略顯白滑的臉色,道,“聽說太子病著,這是大好了?” “自然……還有些不爽快……”趙珍目光越過趙熙,看向顧銘則。顧銘則站在趙熙后半步,身材修長,腰背挺拔,俊美的容顏,無人可匹,他眸光沉了沉,笑道,“多虧嘉和侯給孤送了幾回好藥,有心了?!?/br> 顧銘則微微點頭致意,并未答話。 趙熙皺皺眉,還未及說話,就聽太子身側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兄長安好?!?/br> 正是顧銘則的meimei顧采薇,太子的側妃。她一身盛裝,越眾走出來,站在太子身側。滿面粉黛,顧盼生輝。越發襯著太子另一側的太子正妃衛昭臉色發黑,滿滿的陰郁。 “聽聞兄長這段時間病了,公主又不在京,meimei很是擔心。無奈身子一日重似一日,也不得過府去看。如今看兄長似是已經大好了。太好了?!鳖櫜赊毙▲B依人般倚著太子的手臂,眼里含著淚光,嬌態可人。 太子愛惜地攬住她纖腰,“愛妃真是有心?!?/br> “太子殿下大病初愈,側妃又有孕,就一起好好調養吧。我們先走了?!壁w熙不耐煩看他們,拉著顧銘則,轉身離開。 身后,太子的聲音遙遙響起,“咱們春獵場上見?!?/br> “好?!壁w熙向后擺擺手,“獵場上見吧?!?/br> 出了宮,坐上馬車。 馬車簾子放下,隔絕外面的一切。 顧銘則坐在她對面,皺著眉,緩緩道,“采薇懷孕是昨天診出來的,今晨得的消息時,公主已經進宮了……” 趙熙微微點頭,“嗯,知道了?!?/br> 一上到車上,顧銘則便選擇第一時間解釋方才的事情??磥?,他確實因失算而始料未及。不過,其實她并不那么看重此事帶來的影響,不過是懷了個孩子,相府早就踩著兩只船,她并不想把相府當成自己的助力。 顧銘則滯了下,頗艱難地繼續這個話題,“相府并不比我早知道……” 趙熙眉梢微挑,“你如何斷言?” “采薇年紀小,還不知道輕重……”顧銘則皺眉道,“太子妃家族勢大,她的地位會很穩固,采薇的孩子生下來,也只能是個庶長子,地位尷尬。所以觀此事,代價太大,收益卻微乎其微?!?/br> 趙熙點頭。顧銘則的分析入絲入扣,她也認為相府并不會籌劃這樣的事情來穩固與太子的結盟,至少時機沒到。顧采薇的孕事,于她來講,其實都稱不上是危機。因為這件事,有效地打破了顧相和衛國公兩個太子最倚重的勢力間微妙的平衡關系。此后兩府必生嫌隙,太子估計要頭疼了。 “這段時間,凡涉及太子內府的事,我們均不要插手,只靜觀事誠發展即可?!壁w熙言簡易賅地道出了自己的決定。 顧銘則點頭,看來趙熙已經有了恰當的對策,他只需要配合和遵守。 滯了一會兒,顧銘則皺眉道,“采薇……父親的意思是要保住她?!?/br> 趙熙點頭表示理解,愛惜子女,這是人之常情,顧相也不能免俗。 “我以為,保她的性命無虞,已經是不易了?!?/br> “你這么回顧相的?”趙熙微訝,他這樣回信兒給父親,恐怕要被垢病。 “相府并未太子府中安插下得力眼線?!鳖欍憚t抬目看著趙熙,“這是當初父親表示誠意的一種姿態?!?/br> 趙熙挑起一邊唇角,顧相為了取信于太子,還真是以退為進。如今寶貝女兒闖下禍來,他必然束手束腳,估計是又要使喚自己的兒子了。 “我不會動用公主府的人,能保住采薇的性命,是我給他們的底限?!鳖欍憚t坦白認下自己在太子府的勢力。 趙熙抬目看他。 顧銘則目光澄亮,未有躲避,“早年間,我在京中多有布置,公主必是知曉的。多年間,只是收羅消息,從未插手朝局。如今也是府中家母惦念采薇,憂思成疾,我為盡人子之孝,不得已出手……” 趙熙擺擺手,“行了,不用解釋。我知道銘則會守好分寸,余下的,許你便宜行事。我與太子之爭,朝野皆知。但我怎樣也不會對一個懷妊女子下手的?!壁w熙鄭重。 “謝殿下重諾?!鳖欍憚t有些澀,其實他這樣的求懇,是有些為難趙熙了。 趙熙抬手扶住他,“你我夫妻,何必言謝。我亦是女子,推已及人吧?!?/br> 聽出趙熙語氣中的澀意。顧銘則卻無法安慰。他皺著眉,坐回對面。 趙熙看著顧銘則一直簇著的眉,微微感嘆。若顧采薇能順利誕下孩子,顧銘則便會被顧氏家族割離。在采薇入太子府那一刻起,他便洞悉了這樣的結果,卻仍選擇完成顧氏長子的責任,同時以正君的身份,對她坦誠相待。 趙熙不能不感嘆,縱使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和自己,但她仍覺有正君若此,何其有幸。 “此事一了,你在太子府里的眼線,必是全被暴露。此后,不可再試著往太子府里安插人了?!壁w熙也道出了自己的底限,“京中其他處的,我知道你也有過布置。但以后若要動要這些力量,必要先經我同意?!?/br> 顧銘則緩緩垂目,“是,臣侍明白自己的身份?!?/br> 二人將話說透,心情都有些不平靜。車內一時寂靜。 車行了一陣,顧銘則望向窗外。 竟已經到了城門。守城門的并不是皇城守衛,還有些兵士。顧銘則不明所以,“京城戒嚴了?” 趙熙正飲茶,聞言也往外看了眼,“嗯,一早上你便被召進宮,可能還不知道?;噬鲜蘸笠骄┙极C場狩獵,從今天起,京城方圓百里,都戒嚴了?!?/br> 顧銘則沉吟了下,眉頭皺起。 “今日起,我到城外巡視,你陪我一同住別院吧?!壁w熙道。 顧銘則回目看趙熙,她已經放下茶,從手邊的書架上抽出本書看起來。 “怎么?”趙熙沒聽到回音,從書中抬起目光。 “府中大小事宜還未安排……”顧銘則有些吞吐。 趙熙挑唇一笑,“撇開手也就十幾天,哪里能亂起來?府中人多事雜,還不夠煩的,有個清靜去處挺好?!?/br> “是?!鳖欍憚t沒有理由拒絕。不過想到府中的顧夕,他出府時,他還昏睡著呢。也不知小家伙醒來會怎樣。還有,他也沒來得及安排應對戒嚴令,顧夕如何出得了城呢?心頭思緒有些凝滯,顧銘則微微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