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顧銘則他微瞇著眼睛,象是回到了景山茶園,一向清淡的面容,煥出悅目光澤,趙熙一時看住。 “到出茶時節,制茶制關重要。每到那幾個月,夕兒……?!彼D了下,笑容里多了些澀意,“采茶和制茶,都是……親手做的,所以片片用心?!?/br> “為何要親自采茶制茶?”趙熙恐他情緒又低落,引著他說話兒。 顧銘則微微笑笑,放下茶碗,修長手指駢指為劍,在胸前輕劃了一式。這一招雖沒有一絲力度,卻流暢灑脫,一派大家風范。趙熙看得有些入神,要不是她的正君體質多病,她還以為對面的是宗師級的高手呢。 顧銘則因動了這下,氣有些不平,他苦笑著收回手指,微喘了口氣,“劍宗聞名天下的,不僅是高明的劍招,還有至純的內功心法。平時要做有許多耐心和力道的訓練。我覺得采茶可以練眼力,練手指尖的觸感,制茶可以通過指尖對溫度變化的微妙感受來調整力度,正與劍宗的宗義相契合,所以……”當初為了給顧夕尋這樣一處訓練的場所,他帶著顧夕天天在景山上逛。一邊玩,一邊找,連茶種也是他倆親手從深山里移過來的。 茶園建起來了,顧夕很喜歡那里。采茶,制茶,他從來都是一絲不茍的。師父師兄們都贊他是個練劍的好苗子,悟性好倒是一方面,手指和手腕的靈活精準是童子功練來的,景山無人能比。十二歲那年,他便考入劍宗地閣。劍宗數百年歷史中,這樣的年紀入閣的弟子,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喔!”趙熙連連感慨,江湖宗派果然有許多她這種軍旅之人不知曉的奇妙法門。 顧銘則親自為她注滿茶杯,緩緩道,“殿下無須慨嘆,江湖武者講求的是個人修為,軍中將士需要的是各個戰隊和兵種的協同作戰。所謂術業有專攻而已?!?/br> 趙熙含笑點頭。她的正君,清淡端正,連笑都是淡淡的。但總能及時探查她的心理波動。不著痕跡的幾句話,便能和風細雨,潤物無聲。有時,與他呆在一起,不總是淡然無味的,細品,就像這杯茶,香氣都在蓋子底下。 “阿則?!壁w熙一念既起,心思微動,抬手拉住顧銘則的手,和聲,“這段日子,我不在京中,辛苦你了?!?/br> 顧銘則顫了顫睫毛。趙熙的手溫暖干燥,因習武,而在指腹處有薄繭,握著人時,堅定又有力,不容質疑。他知道趙熙此刻的觸感一定不好,因為他的手常年冰冷,是血脈不通的原因。 趙熙起身。顧銘則被她帶著手臂也站起身,隨她往外走了幾步,停下。 “怎么了?今天我就白天有點兒空……”趙熙興味既起,在他耳邊輕語。 顧銘則垂目,趙熙性子果斷,說一不二。其實即使是在白天,他也沒權利質疑。何況她還低聲解釋了句。 既然是這樣,該做的還是一件件做起來吧。 “……還未沐浴……”顧銘則抱歉地垂下目光,“您得等一會兒了?!?/br> 公主畢竟是女子,為康健計,侍君侍寢前,必須得絕對干凈。每回事畢,都會記錄在內務司檔案上,若是有異狀,所有公主月信后侍寢的人都要追責。所以即使是正君,也有嚴格的規矩要守。 “好……”趙熙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子輕慢,再起興,面前的正君也過府五年了,她還沒急到不可等一刻的地步,“去吧……我在臥房等你?!?/br> “是?!鳖欍憚t緩緩退了幾步,從側門出去。 趙熙在廳里轉了轉,幾幅新掛上去的字畫前駐足欣賞了一番。又信步走出廳門。院子里一片寂靜,人都撤走了,竹凳卻仍在原地。上午的陽光,金燦燦地灑在院中,竹凳上未干的濕印,地上斑斑暗紅色的血滴,昭示著方才行罰的慘烈。趙熙想起她曾吩咐去請御醫。往返宮中需要些時間,那孩子這會也該蘇醒了,該是疼得最難熬的時候…… 她一閃神,腦中忽地閃現一幅畫面。盈翠茶園,干干凈凈的素衣少年,手指翻飛,茶味在指尖跳舞。滿園綠植上,澄澈的露珠如顆顆美鉆,映著少年飛揚的笑臉…… 趙熙微皺了皺眉,突然覺得索然失了方才的興致。 “來人……”她沖門口跑進來的人吩咐道,“我臨時有事,晚上再來看你們大人?!?/br> “是?!?/br> 她提衣邁步,出了院門。 回去的路上,她的步子有些重。但接近園子的門,她想到林澤正好好地等著她,心情才好些。 剛進門,她就覺出氣氛不對。下人們都屏氣凝聲,身體發抖。幾個內院的仆婦,皆被趕至門口。 “嗖啪……”內院里,傳出些雜音。 趙熙一愣,立刻快步趕過去。 果然見林澤這小子,正裸著背,雙手撐在一個花架上。身后一個下人拿著藤條正在打。 趙熙驚怒,“停手?!?/br> 下人早嚇得魂飛魄散,跪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喘。 林澤也震了下,吸著冷氣回頭看,卻只動作了一半就背痛得放棄。 趙熙趕到他身前,林澤的背上十幾道鞭痕,道道腫起。 “做什么呢!”趙熙氣得立起眼睛,厲聲喝問。 林澤動了動身子,一寸寸地把撐在花架子上的手臂放下來。一動,額上又是一層冷汗。他出身世家,從小就是錦衣玉食供養長大,后來在公主府供職,也從未受過一絲委屈。打了十幾藤,他咬著牙沒叫疼出聲,但已經臉色蒼白,一層層冒著冷汗了。 “行了,扶進去再說?!壁w熙轉目找了找,沒人。林澤這小子明顯也是清了場的。 她只得吩咐跪在地上的“打手”,“快去把盧大夫叫來?!?/br> “不得聲張?!绷譂晌錃鈨?,跟著囑咐了句。 趙熙立起眼睛瞪他。 林澤疼得渾身虛汗,也沒精神照顧到她眼神,只艱難地擺擺手,“剛開始打,沒怎樣,殿下別急?!?/br> “行了,有這力氣說話,就自己走路?!鄙磉呉粋€下人也沒有,趙熙自忖抬不動他,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林澤還嘴硬,“又沒打著腿,能走的?!?/br> “嗯?!壁w熙抱著胳膊,跟在后面,瞧著他本來光潔的背上縱橫鞭痕,冷森森道,“腿?過會兒就能打著了。先留一刻,讓你走道?!?/br> 林澤驚了下,回頭猛了點,牽得后背劇痛。 “哎喲?!?/br> 趙熙再忍不下氣看他,徑直進了房。 等了會兒,人才蹭進來。 趙熙也不讓他躺下,只指著地板。 “???”林澤不明所以。 “跪這兒?!壁w熙用腳尖點了點雕著大朵牡丹花開的一塊方磚。 林澤磨磨蹭蹭地過來,驚見趙熙甩著那藤條。 “殿下……” “這會兒該打腿了?!壁w熙板著臉,“把褲子脫了?!?/br> “???” “怕疼?”趙熙挑眉。 “不是……”林澤臉漲得通紅。抬手至腰間,散開腰封,將長衣褪下,露出雪白中衣中褲,他垂著頭,把褲子連同里褲,一齊腿到膝彎下面,踝著膝蓋,跪到那塊磚上。 趙熙站到他身后。林澤因羞慚,全身都浮起粉色,他繃緊腿,承下趙熙的一鞭。 一道腫痕迅速腫起,趙熙咬咬牙,刷刷十鞭下去。 整齊的十道腫痕,在林澤的臀上劃出道子。 “為何罰你?”趙熙停手,讓他緩口氣。 “擅闖正君住處,滋意挑釁?!绷譂晌⑽⒋?。 “哼,那邊竹苑剛架刑凳打人,你就知道了,誰給你的膽子往正君處安插眼線?” 林澤錯愕,“我……” 趙熙揮手打斷他,“你行事沖動,多少次了,不是犯險,就是帶傷?!彼噶酥噶譂删实暮蟊?,冷道,“就算不為此回事,你也該當受點教訓?!?/br> 林澤點頭。 趙熙咬咬牙,轉手腕,斜著一道下去,貫穿所有傷痕,林澤猛地一顫。余下九鞭,也都斜著排下去。林澤疼得全身繃緊,大腿抖。 “殿下,盧大夫來了?!蓖饷嬗腥朔A。 趙熙停了手,轉身出去。 盧大夫背著醫箱,聽她轉述,便挑出幾樣外用的藥遞給公主。 “煎好藥,送過來?!壁w熙吩咐,自己轉身又回了房里。 門一響,林澤緊張地回頭,見只有越熙一人,大大松了口氣。 趙熙寒著臉,扯過把凳子到他身邊,把藥瓶排開擺在上面。背上的傷比較亂,臀上的比較可觀。她在軍中,常見外傷,上起藥也是駕輕就熟。 林澤火辣辣的傷處漸漸清涼,他松下肩,疲憊地舒了口氣。 “晾一會兒,等藥干干?!壁w熙擲下藥棉,把瓶罐推到一邊,坐在椅上長出口氣。她這一上午,也真挺疲憊,一點也不想再說話。 林澤垂頭,在這片安靜中跪了一會兒,抬目小聲問,“藥……來了……” “跪好?!壁w熙也聽到腳步聲,喝斥了他一句,起身到門口親自端回來。林澤滿目歉意,雙手接過來,一飲而盡。把空碗放在地上。 “殿下,臣侍知錯,自會反省,您歇歇吧?!?/br> 趙熙哼了聲。也是這兩個月在北江巡視,累得緊了,本想進內室睡會,可又慮著他剛受了傷,怕燒起來,遂在貴杞椅上倚了,疲憊地合目。一閉上眼睛,就睡過去。 第5章 公主府(五) 竹苑。 顧銘則從廳里退出來,并未去沐浴。 他快步回房提了藥箱,進了顧夕的屋子。 “夕少爺還沒醒呢?!鳖欍憚t臨時拔給顧夕的小廝麥冬正守在床邊,見顧銘則親自提著藥箱來了,趕緊上前接過來。 “嗯,正好上藥?!鳖欍憚t在面盆里凈了手,就坐在顧夕床邊。 顧夕俯臥在床上。顧銘則親自絞了溫面巾,把糊在他臉上的頭發向后攏去,又給他把臉擦了兩遍。顧夕面目有些潮紅,昏迷著,還皺著眉,咬過的唇全破了。顧銘則試了試他額頭,吩咐麥冬去熬退燒的藥。 麥冬趕緊答應著跑出去。 顧銘則微涼的手,停在顧夕的腿上。褲子本就腿在膝彎下,衣服掀起,露出少年整個后面。乍腰柔韌,股腿緊致,臀和大腿上血rou模糊得觸目驚心。他扭過頭,眼底全是悲涼。趁著人還未醒,他拿出針炙用的銀針,刺入顧夕一個xue位?;杳灾念櫹従彽胤潘闪司o繃著的四肢,睡了過去。顧銘則用兩只手指捏著針,在xue位處緩緩轉揉。顧夕松開了眉頭,進入了深眠。 他把針抽出來,開始著手給傷處上藥。 麥冬悄悄進來,““大人,上頭傳下話,公主殿下有事先離開了,約摸晚上再來呢?!?/br> 顧銘則揮手讓他退下。 傷處都抹了上好的藥,他扶著床柱撐著站起來,疲憊讓他全身乏力。他吩咐正煎藥的麥冬,“夕兒會睡了,我也睡一會。三個時辰后你叫我,夕兒還得上次藥?!?/br> 麥冬趕緊點頭。其實他本想攬下上藥的差事,跟隨大人這么久了,他多少也懂得些醫術??墒撬妙櫞笕说男乃?。瞧大人這樣子,定是心疼打重了,親自上藥,估計也是放心不下吧。 顧銘則躺在床上,本以為會疲憊地睡去,誰知明明困倦不已,卻怎么也睡不著。 輾轉了半個時辰,他坐起來,“芒夏?!?/br> 他的小廝芒夏跑進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