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如果李蘭珍真的出事,關系變成死局,再堅強理智的人,也難免會被困住。 “好。不過你要相信,沒有人會怪你的?!毙熘翼樦脑捳f下去。 高速上的車流涌動,大多都是在趕家里的年夜飯,徐忠在把車開平穩的前提下,小心地超過幾個車隊,盡可能給宋以嵐爭取時間。 “你怎么樣,要不到下個服務區換我開吧?!彼我詬箍粗懊娴能嚵?,想起徐忠原本也是個需要休息的病人,現在卻要開著車陪她去面對更大的風浪。 “吃過藥好多了?!毙熘页弥本€行駛的空檔,伸過去抓了抓宋以嵐的手,讓她放心,“你現在有心事,反而不能集中精力,我來開車比較安全?!?/br> 這一次,宋以嵐卻沒有立刻答話,她轉過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徐忠,沒有掩飾心里所有的不安。 徐忠知道她在猶豫什么,堅強了太久的人,要把心里的柔軟展示出來,終究需要時間。 良久,宋以嵐終于閉了閉眼睛,默不作聲地化掉那里的濕潤,開了口,“小時候我總跟我爸抱怨,媽從來都偏向宋以峰而忽視我。我爸總是一臉輕松地跟我說,再等一等,他就會勸好的?!?/br> 她咬著下唇,努力忍了一會兒,說,“我總以為,留給我解決問題的時間還多,就像我爸當初以為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勸她想通一樣?!?/br> “一切都還沒到那一步?!毙熘衣犞穆曇粜奶鄄灰?,卻因為自己正開著車,能做的動作不多。 他降了降車速,跟前面的車保持距離。 “可是我還沒有等到她松口,認我這個女兒,或是我還清所有的養育之恩,跟她徹底互相兩清?!彼我詬孤曇粢惠p,“這兩種結果都還沒達到,怎么可能無愧于心?!?/br> 在道德和情感的無數遍拷問下,唯有這兩種結局,才能讓宋以嵐從無盡的自我折磨中徹底解脫出來。 徐忠也一直在考慮自己在這場暴風雨中能做的是什么。 他深知宋以嵐不愿意讓他在這件事里插手太多,宋以嵐是個堅硬又果敢的女人,雖然這個問題看起來有些棘手,也總是包裹著堅硬的外殼,給人一種胸有成竹的感覺。 小時候的經歷讓她很難完全依賴于別人,即便面對徐忠這樣她甘愿交出真心的男人,也會習慣性選擇用逞強掩蓋住自己的遺留問題。 于是過去的徐忠給她最大的尊重,選擇盡量不去干涉這個家庭的內部矛盾,只把有關危險的因素替她擋下,放給她保留自尊的權力。 然而這一次,徐忠覺得,自己已經有必要在她心里建一座港架一座橋,為她遮風擋雨,也告訴她,在他的這個港口,宋以嵐不需要強裝堅強。 第37章 此去經年(2) 他們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萬家團圓的燈火映照得整條街都明晃晃的。 徐忠按了電梯,聽見宋以嵐低聲說了一句,“會沒事的?!?/br> “嗯,會沒事的?!?/br> 她的手涼得像冰一樣,徐忠用了兩只手去暖,卻怎么也熱不起來。 電梯緩緩到了一樓,徐忠半擁著她進了電梯,宋以嵐的手機叮地響了一下。 她像是忽然驚醒,從包里拿出手機。 一條只有幾個字的短信,她來回讀了很多遍,讀到眼前開始干澀模糊,也沒敢眨一下眼。 徐忠也看到了短信的內容,是宋以峰發來的。 【咱媽走了?!?/br> 電梯還在上升,良久,宋以嵐才終于動了一下,卻是極度的冷靜。 她把手機放回包里,默不作聲地壓下所有的情緒,有些機械地張了張嘴,“對她來說…這或許是種解脫吧……” 她的聲音平靜,卻是用壓抑得渾身輕顫換來的。 徐忠把她擁進懷里,這一刻,所有安慰的話都過于蒼白,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發頂,“不管面對什么,都有我陪著你?!?/br> 徐忠把她送到門外,留給她和母親最后獨處的時間。 “事發突然,毀了你們的團圓飯?!彼我苑逡呀浾砗们榫w走了出來,和徐忠并排站著。 “這邊重要?!毙熘铱粗我苑?,“節哀順變?!?/br> “謝謝?!彼我苑灞荛_他的目光,轉身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里點綴著絢麗的煙花,他們只隔著一道玻璃窗,卻因為身處在醫院冰冷的走廊里,隔開了千萬種心境。 “后面的幾天,我可能顧不上以嵐,還得麻煩你?!彼我苑灏汛皯舸蜷_,有冰冷的風瞬間吹進來,“以嵐的心結不小,發生這樣的事不代表就能釋懷,你多勸勸她?!?/br> 他不想談母親的離開,主動把話題引到宋以嵐身上??墒沁@種時候,越是表面過于冷靜,越是代表著心里更多無處釋放的情緒。在一點上,他們兄妹倒是很像。 “以嵐有我陪著你放心,另外警方那邊的配合也可以交給我?!毙熘翌D了頓,接著說道,“這些天人多眼雜,阿姨的后事我不方便參與太多,但有什么需要你盡管說?!?/br> “不用,這些終究都是我的責任?!?/br> 外面的爆竹聲忽然翻了幾倍,隱隱聽得見大廳護士站正在播放的春晚傳來的聲聲祝福。 辭舊迎新,辭的是怎樣的舊,迎來的又將是怎樣的新,每個人心里都有了最期望的答案。 宋以峰果然如他所說擔起了主要的責任,他到底也是公司里的管理層,有能力把一切安排的有條不紊。 到第三天的時候,警方有了正式的調查報告。 李蘭珍被綁架的那次經歷太過驚險,翻滾的江水碼頭給她留下巨大的心理創傷,事后因為她的固執沒有接受全面正規的心理檢查,又因為之后很久都沒有接近江邊,掩蓋了這種潛在風險。這一次到江邊祭奠亡夫,強烈的心理反應直接導致了失足落水。 事情順利結案,真相卻是這樣簡單而慘烈。 宋以嵐自那天起就很少說話,總是沉默地把收拾好宋以峰身后的一些瑣事,表現出一副不需要安慰的樣子,像是把真正的自己封閉起來,扮演著一個獨立堅強的宋以嵐。 這一日,宋以嵐的房間竟然還亮著燈,偶爾從里面傳出清脆的聲響。 徐忠沒有猶豫,走過去敲了敲門,“以嵐?” 里面沒有應答,清脆的聲響還在繼續,似乎是玻璃撞在一起。 徐忠忍不住推開了房門。 房間里的人坐在地上,身邊圍了一圈空掉的酒瓶,抬起醉意朦朧的臉看著門口的徐忠。半晌,像是忽然認出了他,“忠哥……” 她一開口,聲音又開始哽咽了。 徐忠這才注意到她眼圈紅紅的,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 他走過去坐在她旁邊,看著她令人心疼的眼神,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心里難受?怎么不叫我?!彼麖乃掷锬米吡司破?,把她整個人抱進懷里,輕輕哄她,“不能再喝了,難受就哭吧,在我懷里不需要堅強?!?/br> 宋以嵐竟也沒有再去要那酒瓶,就這么安靜地靠在他胸口,沒過一會兒,那里的衣服濕了一片。 “創傷后心理障礙……”她哭得累了,開始小聲地說著心事,“是因為那次綁架,因為何子楊,因為我?!?/br> “她就這么走了,連報恩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 “她從來就沒把我當成親生女兒,我到底那里做錯了?哪里比不上宋以峰?” “我爸走了以后,她一個人生活不容易,宋以峰打拼事業不容易,那我呢?” 像是一切開了頭便不可收拾,她多年來積壓的委屈借著酒精和眼淚全數倒了出來,也是第一次,向著這個認定的男人展示了自己沒有任何偽裝的內心,傷痕累累但努力堅強的內心。 …… 哭到最后,她抬起頭,眼里全是水光,直盯著徐忠,停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忠哥,我再也沒有幻想了,不可能再得到母愛了?!?/br> 她伸手去拿沒喝完的酒瓶,沒等徐忠攔住就喝了一大口,仿佛下一句話需要要借著酒勁才能說得出,“我等了這么多年,多希望她能再叫我一聲女兒?!?/br> “這一次,連期待也沒有了。家、父母,都沒有了,是真的孤立無援……” 徐忠一直抱著宋以嵐,耐心地聽她發泄。他一直期待著她不再繼續把一切悶在心里,而是把他當作最信任的人說出心里的傷疤??伤f著說著,竟然有越來越負面的情緒直涌上來,他的心都像絞在一起,忍不住打斷了她。 “你還有我,不管怎樣,身邊都有我?!毙熘矣忠淮尾寥ニ臏I,料到她哭了這么久眼睛也會發疼,兩只手輕輕蓋在她眼睛上。 這些話,宋以嵐一直沒能說過,如今真的發泄出來,心里的悶堵緩解了不少,又被蒙住眼睛,總算在徐忠的聲音里找回一些理智。 “還會有家,你信我,再等一等,我會給你一個家?!?/br> 徐忠松開手,有燙熱的吻落在宋以嵐的額頭上。 她哭得太多,夢里總算沒再流淚。只是反反復復的童年記憶,在灰白的色調里揮之不去。 直到太陽升的正高,透過玻璃窗把她照醒。 她的酒量很好,即便醉酒后也很少會完全斷片失去記憶。她坐在床上開始回憶昨晚的經過。 【永遠在一起……】 【我會給你一個家……】 徐忠的聲音依然清晰,只不過清醒后的她才終于意識到這樣的承諾意味著什么。 正想著的時候,她看見徐忠推門進來了。 “醒了?感覺怎么樣?”徐忠把手里的碗遞給她,“沖了葛根粉,解酒的?!?/br> 宋以嵐順從地接過來,越來越多的記憶跳進大腦,她斟酌著,問,“我昨晚……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嗯,背著我喝酒,情節很嚴重?!毙熘业人韧?,又說,“我很欣慰你可以信任我,把那些心事說給我聽,但下一次不能再喝酒了?!?/br> “即使有些心情我不能感同身受,你說出來會好受一些,我也能想辦法幫你?!毙熘覐氖謾C里調出一段視頻,“從警方那里拿到的監控錄像,能看到阿姨的動作,你仔細看看?!?/br> 宋以嵐接過手機,看到畫面里的李蘭珍把帶來的菜肴一一擺好,又擺上四個碗,各放上一雙筷子,開始對著滾滾江水說著什么。 “餐具是四套,意味著在她心里,這個家的成員一直有你。最后沒能來得及互相坦誠,算是個遺憾,但不該成為你心里的死結?!?/br> 宋以嵐愣住,一遍一遍數著圍在李蘭珍身邊的碗筷,聽見徐忠還在說著。 “還在住院的時候,我去拜訪過阿姨一次,你陪我到門口,還記得么?” 宋以嵐顫抖著嗯了一聲,仿佛預料到接下來的故事,“她說什么了?” “她說會祝福我們,以長輩的身份?!毙熘彝褶D地表達了那天的對話,“那一天,我已經向阿姨提了親,得到了首肯;昨晚也向你立下承諾,只是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br> 他從口袋里摸出幾張紙,換了種語氣,鄭重地說著,“我這邊的手續已經辦好了,只要你簽字,就可以進入政審,最多一個月,我就能給你一個家?!?/br> 他把結婚申請書打開,上面他的部分已經簽過字蓋好章,只有宋以嵐簽字的地方還空著,“我把決定的權利留給你,宋以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宋以嵐的心在狂跳,跳的她有些恍惚自己是否還在醉著。 一晃神,突然又全明白了,從告訴她母親的認可,到母親的祝福,再到他承諾過的家,徐忠在順著她昨晚傾訴的軌跡,一一清理她心路上所有的泥濘,拉著她走出來。 他的話,從來沒有一句只是單純為了哄她。 她的雙眼再次濕潤,這一次卻沒有躲在他懷里,而是仰著頭直視他,“我記得,我全都記得?!彼龔埩藦堊?,嗓子卻像被什么堵住,忽然發不出聲音,又怕他等得久了,只能從床頭摸出個筆來,就著眼前水汽飛快地簽了字。 日光照的屋里格外亮堂,徐忠的影子正映在她眼前。 “愿意就好?!蹦怯白觿恿藙?,俯下來壓到她身上,用輕柔的吻封住了她的唇,沒過一會兒又停下。 他嘆了口氣,用手掌擦去她臉上的淚,“別哭了,以后再也不會孤立無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