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節
驛館外突然傳來的呼喊聲,打斷了胤禵的思緒,“走,出去看看!” “殺人償命!欠債還嗚嗚嗚……” “快!拖走!” 驛館的門被打開,胤禵走了出來,正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老人,被人硬生生拽到一輛馬車上。 “你們干什么?” 胤禵雙眼一寒,走上前去,“放開他!一個老人,怎可如此?” “你是誰?” 拽人的一個,雖然一身短打,但料子卻不是普通百姓穿得起的,“不長眼睛是吧,也不看看這是哪家府上的車,敢跟老子大呼小喝的!” 胤禵眉頭皺起,一旁賣東西的小販看不下去了,低聲提醒道,“這位客官,這是年家的車,您別多管閑事了……” “哼,聽見沒,年家知道嗎?四川總督!” 短打的小廝手里提著皮鞭,在車壁上敲得咣咣響,“再多管閑事,當心我把你抓了去下獄!” 那小廝光說還不過癮,凌空一鞭子就揮了過來,卻被胤禵空手接住了! “主子!” 呂瑞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頓時怒火中燒,“來人??!” 驛館里的侍衛沖了出來,大街上就亮了銀刀。 周圍小販四散奔逃,那幾個小廝被砍了幾刀,負傷逃跑了。 “主子?” “不用追了?!?/br> 胤禵掀開那馬車的簾子,事先被抓進去的老人,被捆的結結實實,還在那里嗚嗚咽咽的。 “把人扶下來,帶到驛館里,再找個大夫來?!?/br> “是,”有侍衛應聲去了。 老人被扶下來,全身都在發抖。 “老丈別怕,那些人不會來了?!?/br> 胤禵雖然到了四川,卻一直沒有去拜訪年羹堯,年羹堯必然也知道他來了,但也沒來迎過他。 老人身上的繩子被呂瑞解了下來,堵嘴的東西也被拿走了。 “走吧,咱們進里面去看看傷?!?/br> 老人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胤禵看,被呂瑞拉了一下,也沒動彈。 “老丈?你是有什么話要說嗎?” “恩公,恩公……” 老人摸索著抓住胤禵的袖子,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求恩公為我伸冤,為郃陽八百無辜慘死的老百姓伸冤??!” 胤禵著實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趕緊扶起老人,“老丈,咱們進去說吧?!?/br> 一行人進了驛館,呂瑞長了個心眼,讓侍衛都別休息,守好門戶。 胤禵扶著老丈進了屋子,讓人給老丈上了點心,又倒了茶。 那老人簡單收拾了一下,胤禵才發現,這不是個窮苦百姓家的老人,衣著雖然臟亂,但料子也不差。 “老朽姓范,名光宗,是郃陽當地的一名鄉紳,家有薄田幾畝,米店一個?!?/br> “原來如此,”胤禵輕輕點頭,“那老丈怎會落得如此?” 范光宗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心緒,“恩公,老朽家鄉郃陽,吃鹽不易,官鹽不好運進來,平時多有販賣私鹽的。但也就挑個扁擔,都是小本生意,大家也就是救個急?!?/br> 胤禵點了點頭,“各地多有如此,尤其西南一帶?!?/br> “是啊,”范光宗又嘆得一聲,“我們郃陽其實不算個窮苦的地方,大家能吃官鹽的時候,也不會買私鹽,平時也沒聽說有什么鹽梟一類的人物??刹恢醯?,去年八九月份,突然來了一伙官兵,說要搜查鹽梟,攪得家家不安,雞犬不寧?!?/br> “我們也不敢說什么,想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烧l知,”范光宗好不容易紅潤起來的臉色又白了回去,“老朽永遠記得那一天,剛過完八月十五,家家都是喜慶洋洋的。夜里的月亮還很大,卻有一伙官兵,突然圍住了我們的村堡!” 胤禵眉頭一皺,范光宗聲音都發著抖,“那些官兵各個帶著刀,說要搜查鹽梟,可是進了堡后,卻見人就砍,砍死了還不算,各個都把頭割了下來!” 呂瑞在旁邊聽著都跟著倒抽了口冷氣。 “我們堡里將近千人,老弱婦孺過半,哪里打得過官兵?偶然有反抗的,他們立刻呼朋喚友,亂刀砍死,還大聲叫著,找到鹽梟了!” 胤禵搭在扶椅上的手,緊緊攥了攥。 “整整一個晚上,被亂刀砍死的,胡亂奔跑被踩死的,掉下河溝摔死的,八百余人!” “天啊,”呂瑞雖然跟著胤禵來邊關打仗,可實打實地連尸體還沒見到過呢。 “他們殺人,砍頭,”胤禵緩緩吐了口氣,“是為了領功?” “是,”范光宗點了點頭,“我后來打聽了,他們追查的那個鹽梟,在夏陽一帶就不見了。他們找了好一陣子沒找到,不敢就那么空手回去,就把眼睛盯上了我們村子?!?/br> “你們沒報官嗎?”呂瑞忍不住問道。 “報了,”范光宗眼眶充血,“可那些地方官根本不理會我們,被我們逼急了,還說我們村就是鹽梟窩子,再四處搗亂,就把我們全抓了!” “我們村里剩下的人,一路從縣官告到知府,從知府告到巡撫衙門,可沒一人肯為我們伸冤!” “老朽認識的人多些,覺得實在不對勁,就四處打聽,后來才有人告訴我們。那伙被派來清剿鹽梟的士兵,是四川總督年羹堯指派的。那領兵的河東鹽運使金啟勛是年羹堯的親信,年羹堯在四川一手遮天,又深得皇上信重。所以,沒人敢管,沒人敢問。我們郃陽八百多條性命,就這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br> “沒人敢管,沒人敢問?” 胤禵瞇起一雙眼睛,“行啊,反正我這錯也犯了,今天就再加一條,誰又能耐我何?” 入夜,養心殿 蘇偉回來時,殿內已經掌燈了。 “今兒又哪兒野去了?這時候才回來?” 雍正爺從一堆折子里,抬起了眼。 “沒去哪兒啊,就在商行里算賬了?!?/br> 蘇大公公繞著雍正爺轉了一圈,“天都黑了,別批折子了唄,去后殿歇歇吧?!?/br> “還有些事兒得處理,爺一會兒還得宣一下李衛?!?/br> “李衛?宣他干嘛?” “朕打算派他去直隸,先歷練一下?!?/br> “直隸啊,”蘇偉在心里掂量掂量,“也行吧,給他個有晉升空間的官職,最好能晉升的快點兒的?!?/br> “這是什么話?” 雍正爺轉頭看向蘇大公公,“晉升的快不快,得看他干得如何,若是草包一個,再好的官職也是白搭?!?/br> “我,我不是怕來不及嘛……” “什么來不及?”雍正爺更疑惑了。 “沒什么,我就隨口一說,”蘇大公公往雍正爺書案上一趴,他心事重重,此時正琢磨著怎么開口。 雍正爺卻皺了皺眉,突然吸了吸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兒???” “什么味兒?”蘇偉抬起袖口聞聞,“哦,我去給太后送料子了,沾上檀香味兒了?!?/br> “不止檀香味兒吧,”雍正爺雙眼一瞇,“朕怎么聞著一股胭脂氣呢?” 第506章 問話 雍正元年 正月十六, 養心殿 入夜,巴彥今天跟著蘇公公從宮外回來, 心里就突突地跳, 果不其然, 他還沒放心歇下, 養心殿那邊就傳了。 進了東暖閣,萬歲爺看起來神色如常地批著奏章, 蘇大公公束手站在一旁,低垂著腦袋, 沒半點動靜。 “今兒都跟著蘇培盛去哪兒了?” 巴彥剛俯下身,耳旁就響起一道驚雷,震得他眼前一黑。 “咳!” 一聲短促的咳嗽招來兩道目光, 巴彥只一掃, 就立馬垂下了頭。 只聽萬歲爺涼涼地問了一聲,“嗓子不舒服了?要不要朕宣太醫?” “不, 不用了, 奴才就是喉嚨有點兒發干,喝點兒水潤潤就好, 潤潤就好……” 那邊某位心虛的公公捧起茶碗,咕嘟嘟地灌水。 巴彥垂著腦袋, 只覺得脖頸上一陣一陣地發涼。 “回稟圣上,蘇公公今兒先到了商行,后被人請去了聞風閣?!?/br> “哦,被人所請?什么人?” 灌了半碗水, 還沒放下碗的人,異常不安分地蹭了蹭腳下。 巴彥目不斜視,秉公直言道,“屬下被蘇公公所攔,未能見到真人。后來相問,蘇公公說是他的紅粉知己?!?/br> “噗!咳咳咳,咳咳——” 潤喉嚨不成的某公公,這回是真情實感地咳嗽起來了,一口水嗆得氣管都跟著抽搐。 手里還握著朱砂筆,對著一座山似的奏章,一個下午都沒動地方的萬歲爺,像是尊生銹了的銅像,嘎吱嘎吱地轉過了腦袋。 蘇偉被那冷冰冰的眼神一刺,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不是的,你別聽巴彥瞎說,他人都沒見到,他誣賴我……” “屬下確實沒見到人,但來請人的是個丫鬟,蘇公公從包廂里出來時也是一身的脂粉香?!?/br> “你知道個屁!” 蘇大公公氣急敗壞,“小兔崽子,敢告老子的狀,你等我明天收拾你!” 巴彥抿住下唇,向萬歲爺叩了一個頭道,“屬下只是實話實說,不敢欺瞞圣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