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節
梁九功站直了一些,看到了雍正爺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不過,如今這僅剩的一位血菩提,要做的任務卻簡單的多?!?/br> 養心殿內一片寂靜,張保守在門口,有事通報的奴才都被攔截在了外面。 燈柱里,爆出一點火花。梁九功筆直地站著,似乎忘了規矩。 “他只需要,把一份先帝遺詔,交給他該交的人!” 凝滯的空氣猛地震動,雍正爺霍地站起了身。 梁九功后退了一步,跪到地上,“奴才之所以沒有隨先帝而去,就是要完成先帝這最后一份遺愿。遺詔奴才已經交給了喜,喜如今也早離了京城?!?/br> 胤禛有些不敢相信,站起來的雙腿一動,狠狠地撞了一下椅子。 梁九功抬起頭,似乎看穿了胤禛在想什么,“請萬歲爺放心,先帝既然已決意將江山交給您,自然不會留下遺詔,再立旁人?!?/br> 胤禛仍然站的不穩,一只手死死撐在桌子上。 “先帝臨終,有何事始終放心不下,萬歲爺應當清楚?!?/br> 梁九功頗富態的臉上顯少地露出了異常嚴肅的神色,“蘇培盛一事,先帝已一退再退。顧問行雖下了手,但先帝早就料到,他不會成事。如今,萬歲爺登基,大權在握。只是,您的一片癡心,實在讓人心驚。先帝臨終囑咐,只要君仍是君,奴才永遠是奴才。那份遺詔,就永遠不會面世?!?/br> 胤禛的瞳孔逐漸放大,撐在桌上的手漸漸露出青筋。 “萬歲爺,”梁九功看出了胤禛的態度,語氣上更為嚴厲,“大清江山是您祖上幾輩打下來的基業,先帝一生勵精圖治,多少血汗堆砌的那張龍座!您不能因為一己之欲,就做出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來??!蘇培盛留在您身邊,先帝已經默許。但是,您絕不能再多邁一步!蘇培盛,他只能是您的奴才!再受寵,他這一輩子,也只能是奴才!” 第502章 雍正元年 康熙五十年 十二月二十五, 養心殿 蘇偉趕在宮門下鑰前回了宮, 又去了趟敬事房, 回到養心殿時,時辰已經很晚了。 寢殿里只亮著兩盞暗暗的燭臺,蘇偉以為萬歲爺已經睡了, 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卻被床榻上直愣愣坐著的人嚇了一跳! “你還沒睡???都這么晚了?!?/br> 雍正爺偏頭看了他一眼, 臉色有些發白, “睡不著,怎么現在才回來?” “唔, 我去了趟敬事房,”蘇大公公一邊褪去外衫,一邊走到床邊坐下, “潛邸里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看就這兩天, 把人都遷進來吧?!?/br> 雍正爺沒有回答, 默默地看了蘇偉半晌, 突然伸手環住了床邊正在跟靴子較勁的人。 蘇偉覺得有些奇怪,想轉過頭去問,卻被箍住了肩膀。 “再過幾天, 就三十年了……” 雍正爺的呼吸暖暖地吹到蘇大公公的脖子上,也暖暖地吹進了他的心底。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蘇偉輕笑了一聲,“我到現在, 也忘不了頭一次見你,你那個硬裝沉穩的小豆丁模樣?!?/br> “爺早就長大了,”雍正爺又忘了自稱“朕”。 蘇大公公竊笑,放在身前的手被人緊緊抓住,捂在了他的胸口。 “蘇偉,”熱熱的氣息吐在耳邊,“你知道,我有多……” 蘇偉沒有聽清后半句,雍正爺的聲音突然含糊了起來,變得有氣無力。 “你這是怎么了?” 蘇大公公終于轉過身來,捧起身后人的臉,“是又出了什么事嗎?” 雍正爺一動不動地任人捧著,雙目含情地看著他,“沒有,沒有出事。朕只是累了,想你了……” 康熙末年的最后幾日,伴著京城連番的大雪,帶著百姓對新朝的期盼,終于隨著年關的到來,湮沒進了歷史的長河里。 新帝登基,定年號為“雍正”。 “噼啪——” “唉喲,小聲些!” 白雪鋪滿的胡同里,幾個孩子扔著手里的響炮,大開的木門里慌忙跑出一個婦人,將孩子抱進了院子。 “都說了在院子里玩,不能出去!” “我說李大嬸,這都過年了,也別這么拘著孩子了?!?/br> 隔壁看熱鬧的老人,笑呵呵地坐在門前道。 “唉喲,這不是先帝喪期嘛。街上都貼告示了,今年年節不能放炮,不能貼紅紙,咱這也怕孩子惹出事來啊?!?/br> “就一個響炮,沒大礙的,”老人歷經兩朝了,見過些市面,“當今圣上倒是個孝順的,聽說年關連群臣朝拜都免了,年節也不過,隔三天就去壽皇殿祭奠。這就放在老百姓家,也沒幾個能做到的啊?!?/br> “嗐,我可是聽我家那口子說了,”婦人壓了壓嗓子,“當今圣上這皇位接的不正當,這般做派是實打實的心虛呢?!?/br> “喲,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崩先硕俭@了。 “這哪是咱們說的啊,現在四處都這么傳,”婦人把手里的雞毛撣子在門板上敲了敲,“京城被封鎖那一陣,我家有個親戚想出京呢,結果求爺爺告奶奶,愣是出不去。你就說,好好的封什么京城?這里面不定有什么事兒呢?!?/br> “唉,有什么事兒也不是咱們老百姓能管得了的?!?/br> 老人站起來,拎起了自己的小馬扎,“咱們呀,只要有太平日子過就行了?!?/br> “那倒是,”婦人笑笑,也轉身回了院子。 兩處院門重新關緊,震得墻上掉下一層雪沫,又將胡同里歪七扭八的腳印,蓋住了不少。 紫禁城 趕在年關前,潛邸的主子們都進了宮,安頓了下來。 雍正爺仍然未下旨冊封,只讓內務府收拾出了各自的宮苑。 福晉住進了承乾宮,年側福晉在翊坤宮,李側福晉是永壽宮,鈕祜祿氏是景仁宮,武氏在延禧宮,耿氏在長春宮,只有一個郭氏,仍跟隨李側福晉,住進了永壽宮。 雖未定位份,但能獨住一宮正殿的,身份自然不會太低。敬事房也都是先按照嬪位的例子,派了宮人伺候。福晉處,自然要比其他宮多出一倍來。 正月初四,承乾宮 “你們,再把院子里的雪掃一掃,角落里的殘雪也都清了,別偷懶……” 書瑾正伺候著主子寫字,外面就傳來了詩瓏的呵斥聲。 福晉微微皺了皺眉,書瑾見了,放柔了嗓音道,“咱們剛進宮,宮里的事務雜亂些,詩瓏jiejie是您的陪嫁侍女,身份到底不同?!?/br> 福晉沒有說話,靜默著把最后幾行字寫完了,“這么匆忙的進宮,連冊封都沒有,宮里派來的這些奴才,哪個不人精似的?” “主子不用擔心,”書瑾接過福晉的字輕輕吹了吹,“您的后位是鐵板釘釘的,冊封還不是遲早的嗎?該擔心的,是其他宮的主子們才對?!?/br> 福晉的神情并沒有緩和,眉頭輕輕皺起,“先帝的前兩任皇后,都是住在坤寧宮的,只是在孝昭皇后去世后,坤寧宮就空置了,成了祭祀和供奉先皇后神位的地方。如今,圣上登基,安排了東西六宮,看起來也是不打算動用坤寧宮了?!?/br> “萬歲爺仁孝,”書瑾想了想道,“自己都是別殿而居呢,主子與萬歲爺同心同德,住這承乾宮也沒什么不好的?!?/br> “我倒不是執拗這一兩座宮殿的事,”福晉低下頭,撫了撫手上的玳瑁護甲,“你應該也聽說了,現在宮里宮外都在傳些什么。萬歲爺再仁孝,在旁人眼里都是故作姿態。本來就受人懷疑,又為何處處掣肘?萬歲爺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子孫后代考慮。乾清宮、坤寧宮,這才是正統?!?/br> “主子!”書瑾連忙打斷了福晉的話,“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咱們剛進宮,敬事房派來的人還不知穩不穩妥?!?/br> 福晉長嘆了一聲,往外看了看,“我已讓娘家安排人進宮了,咱們身邊還是得有自己人。對了,還有阿哥所那邊,弘昀身旁可不能疏忽了?!?/br> “主子放心吧,眼下竟可著咱們三阿哥呢?!?/br> 福晉輕點了點頭,“如今看這東西六宮的布置,鈕祜祿氏、耿氏的位份恐怕都不會低了。還有年氏,她哥哥在邊關屢立戰功,如今正得朝廷重用。圣上還安排她住了翊坤宮,恐怕日后有襄助皇后之意了……” 書瑾走到福晉身后,替她輕輕按起了肩膀,“年氏再有榮寵,沒有子嗣,也是枯樹一棵,成不了大器的?!?/br> 福晉緩慢地吐了口氣,“但愿如此吧……” 戶部銀庫 怡親王帶來的人在銀庫里進進出出,戶部的官員們圍繞在旁,都偷偷地抹頭上的冷汗。 已經十余日了,戶部銀庫的賬目馬上就要清查完畢了。 “王爺,”一名侍衛由外而來,向怡親王一行禮道,“萬歲爺下旨,嚴令內外大臣官員在一月間上交所有先帝遺留的朱批諭旨,有擅自留匿焚毀者,皆以重罪論處?!?/br> “如此嚴苛?”胤祥皺了皺眉,“先帝時,雖也有收還諭旨的規矩,但大都只走個形勢,就不了了之了。每日那么多奏折朱批發下去,哪有多少工夫挨個收回啊?;市衷趺磿蝗幌逻@樣的旨意?” 等候在旁的戶部官員們,也聽到了宮里傳下的圣旨,此時都交頭接耳起來。 “怪不得街里街外都在傳那些,這樣收繳御批,恐怕是要防著什么吧?” “可不是,萬一先帝在哪封奏折里寫了儲位人選,那不是……” “唉,不可說,不可說啊……” 怡親王冷冰冰的眼神往那邊一瞟,還在竊竊私語的郎官們,立刻偃旗息鼓了。 “一個個嘴巴倒是很碎!本王奉勸你們,有這個時間,還是多為自己脖子上的腦袋考慮考慮吧!” 怡親王的話夾帶著冷風,讓一溜的戶部官員都打了個寒顫。 “王爺,銀庫已清查完畢?!?/br> 有主簿遞上了銀庫實存的數目,旁邊攤著戶部的賬本。 戶部遞上的賬目里,庫銀有三千二百六十二萬二千四百二十一兩。 而清查后的戶部實銀,只有二千三百七十一萬一千九百二十兩。 將近八百萬兩的差額,怡親王“砰”地把賬本砸在了書案上! “王爺恕罪!” 官員們跪成一片,各個看起來噤若寒蟬。 但胤祥心里知道,法不責眾,更何況國庫賬目空虛,與先帝時寬仁待下的政策有很大關系。這幫戶部的郎官,其實心里有恃無恐。 “將銀庫暫時封存,待本王進宮稟報后,再行處置?!?/br> “是?!?/br> 傍晚,養心殿 張保進到東暖閣,沖雍正爺俯了俯身,“主子,梁九功仍是什么都不肯說。他沒什么家人,徒弟也都不親,干兒子倒是有幾個,其中七喜兒還是蘇公公的徒弟??墒橇壕殴γ黠@都不在乎,威脅不了他?!?/br> 雍正爺靠坐在書案后,手邊批好的奏章摞了一尺來高,“一天不說,就讓他在慎刑司里待一天!看好他,不許他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