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節
“皇阿瑪,你獨自在這里,覺得孤單嗎?” 空蕩蕩的殿宇中,一個人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回蕩著。 “我總記得,小時候你抱著我坐在乾清宮的玉階上,你說從這個位置看下去,每個人都長著同樣的一張臉,既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太清……” “皇阿瑪,你看清兒臣了嗎?兒臣曾經也長著那樣一張臉嗎?” 寂寥的靈堂只有晚風輕輕吹過,胤礽低下頭,任一滴眼淚落到地上。 “皇阿瑪,兒臣不恨你了,也不恨任何人了……” “都是命,皇阿瑪,兒臣一早就認命了……” 胤礽從靈堂里出來,到了東廡向雍正爺告退。 胤禛晚上都是合衣躺在草席上的,雖然苦,但算起來,卻也是最后一晚了。 “皇上,罪臣有一事想問問皇上?!?/br> “二哥請說,”胤禛坐在草席上,旁邊還堆著不少奏折。 “暢春園,”胤礽停了一下,胤禛也沒有抬頭。 “皇阿瑪到底交代了什么?” 胤禛輕聲一笑,抬起頭道,“我還以為,二哥會問我,暢春園,是否逼宮矯詔呢?” “皇阿瑪早已屬意于你,你沒必要逼宮,”胤礽眉心輕動,“我只是不明白,皇阿瑪為何不給你留下明詔?” 胤禛攥著手里的奏折,眼眸微微往下垂著,沒有說話。 “是,是因為他嗎?”胤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胤禛仍是沒有回答,但眼下的情況,已經不言而喻了。 胤礽不知是吃驚,還是什么其他的情緒,閉著眼睛平緩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不要怨恨皇阿瑪,你的癡情,連我都有些懼怕……” 胤禛看向胤礽,胤礽只是歉然一笑,又沖他行了一禮,俯身退出了殿門。 十二月中旬青海 木魯烏蘇,撫遠大將軍營帳,前方報信的人來來往往。 胤禵坐于帳中,已經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了。 “報,準噶爾突襲營盤,延信大軍損傷數千人。 “報,噶爾弼將軍收服西藏第巴達克咱,全軍分為三路,已經攻向拉薩!” “讓延信保護好格桑嘉措,如今已無需急于進兵,只待噶爾弼掃平拉薩,務必平安送格桑嘉措進藏坐床?!?/br> “是,”手下領命而去。 “將軍,”噶什圖隨后進了營帳,揮手遣走了帳中其他人,將懷里的信遞給了胤禵,“京中送來的密信?!?/br> 胤禵雖然幾天沒睡,面上多少有些憔悴,但到底歷練了這幾個月,雙眼仍然很清明。 信封被打開,密信倒是很厚,但胤禵剛看到第一行字,手上就是一顫。 “皇阿瑪!” “胤禵賢弟足下,今天陵崩,山水易主……然,未得皇父明詔,隆科多假借皇父之口,愚弄臣民,眾人心有疑之,卻是敢怒不敢言……不敢望歸,一切小心……” “大將軍!” 噶什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見胤禵直直地跪下了,望著北方,用力嗑了三個頭。 “大將軍,你這是?” 胤禵還跪在地上,手里的信紙落到眼前。 “……暢春園為人所控,皇父生死未知之時,我等皆無用之人……” “我要回京城……” 胤禵一手抓進地里,額頭青筋直冒,“我現在就要回去!” 第499章 太后 康熙五十年 十二月二十二, 養心殿 先帝靈柩已移至景山壽皇殿暫奉。照例, 雍正爺當遷到乾清宮宿居理政,但念及先帝在此將近五十年,雍正爺不忍, 顧仍別居養心殿。 張廷玉被特旨授禮部尚書,這一月一直協同怡親王cao辦先帝喪禮。 “圣上, 眼下先帝廟號已定,二十七日釋服期已至,萬歲爺該考慮年關后祭祀郊廟等大事了?!?/br> 雍正爺坐在案幾后, 仍是一身粗布麻衣的喪服,“一切從簡就好,眼下邊關還有戰事,不宜大cao大辦?!?/br> “是,微臣明白, ”張廷玉躬了躬身, “年關后, 東西六宮也該遷人了。禮部為太后擬定“仁壽”二字作為徴號,皇上意下如何?” “寓意很好, 就用這個吧?!?/br> “是,那潛邸的各位主子如何冊封,坤寧宮是否要先準備起來?” 一直微微垂著眼眸的雍正爺動了動眉心,“暫且不用,冊封禮也不急,待朕再思量思量?!?/br> 張廷玉有些詫異, 但旋即也低下頭去,應了“微臣遵旨”。 張廷玉退出了養心殿,怡親王胤祥隨后而入。 “臣弟參見皇兄!” “起來吧,”雍正爺稍稍抬頭,看了看他的神色,“身體好些了嗎?” “皇兄不用掛懷,臣弟最近很好,”胤祥淺淺一笑。 雍正爺點了點頭,“葉天士的醫術如何?他可說能醫治徹底了?” 胤祥微微抿唇,搖了搖頭,“臣弟此疾時間太長了,毒血已入骨髓,葉神醫只說能盡量祛除,卻也做不到完全根治?!?/br> “唉,看來還是得找到劉槐才行,”雍正爺眉心皺緊,“不知是不是朕的人讓老八察覺到了什么,劉槐已經不在他的府上了,消失的無聲無息?!?/br> “皇兄不必苦惱,生死有命。更何況,臣弟如今還好好的呢?!扁H王倒是很看得開。 “也罷,”雍正爺點了點頭,“這天底下也不能只一個劉槐會鬼門十三針,朕再著其他人去找?!?/br> “多謝皇兄,”胤祥躬身行禮。 “今兒找你來,是為了戶部庫銀的事,”雍正爺敲了敲手邊的一本奏折,“戶部尚書呈上來的賬冊倒還算清楚,只是賬冊數目和銀庫實存能不能對的上,一個個就跟朕支支吾吾了。你也知道,先帝在時寬仁待下,各地稅銀還未運抵京城,就被挪用的挪用,借取的借取。再加上,這些年八旗宗親從朝廷支走的銀子,多是有去無回。眼下,戶部銀庫還有多少存銀,朕不能只相信這一本賬冊?!?/br> “臣弟明白了,”胤祥拱手,“臣弟明日就帶人去戶部,清點戶部庫銀?!?/br> “需得防備有些人動手腳?!?/br> “皇兄放心?!?/br> 時辰過了晌午,蘇公公帶著小英子從敬事房出來,路過乾清宮往養心殿走。 乾清宮外的月華門正與養心殿的遵義門隔著西長街斜對,從遵義門進入,是一個狹長的院子,院子東西建有值房,供伺候的奴才們上差和休息。 院子的北院墻正中就是養心門了,養心門是一座琉璃門樓,黃琉璃瓦歇山九脊頂,兩側為隨山影壁,紅墻黃瓦,金釘朱扇。養心門前陳設有鎏金銅獅和銅路燈各一對。 從養心門進去,東西兩側宮墻邊各有一座琉璃照壁,后面是東西配殿,正北就是養心殿了。整座宮殿外圍還設有東西圍房。 養心殿整體呈工字形,分為前殿、后殿。前殿面闊,進深各三間,前接抱廈。雍正爺一般在前殿理政,后殿休息。前后殿間有穿堂走廊相連,便于往來。 雍正爺登基尚不足一月,蘇大公公自是不能讓宮內其他內監隨意進養心殿的門,所以養心殿內值房上差的都是他們王府的老人。外面看守的侍衛,也都是曾經的王府親信。 進了遵義門,小英子才開了口道,“真沒想到敬事房的事情這么亂,顧問行倒是走得瀟灑,留下這么大一個爛攤子,咱們怎么收拾???” “慢慢來吧,”蘇偉嘆了口氣,“反正是要交給張保的,他能搞清楚就行了?!?/br> “蘇公公,”張起麟正從養心門出來。 “皇上用午膳了嗎?我在敬事房理名冊,忘記時間了?!碧K偉道。 “皇上去永和宮了,”張起麟走到蘇偉近前,特意壓了壓聲音,“估計是為著遷宮的事兒。馬上就年關了,咱們潛邸的主子們得進宮來了,太后總占著永和宮算怎么回事???” 蘇偉眉頭一皺,想了想又轉頭往外走。 “哎,師父,你不吃飯啦?” 蘇偉搖了搖手,“我去趟永和宮?!?/br> 永和宮殿外 張保與永和宮總管李勤之相對而站,邱海則立在臺階下,縮著脖子躲在廊柱的陰影里。 雖然奴才們都被遣了出來,但從門內斷斷續續傳出的聲音來看,殿里的談話并不順利。 那邊,清菊焦急地站在窗邊,兩只手緊攥著帕子,她聽得最清楚,也最驚心。 從前,四阿哥雖與德妃娘娘不親和,但總算維持著表面的母子情分。 可眼下,一個是一國之君,一個是當朝太后,反而連面子上的情理都撕開不要了。 “啪!” 瓷器摔碎的聲音伴著太后娘娘的一聲哭嚎。 清菊身上一震,不顧其他人的阻攔,硬是闖了進去。 太后披頭散發地跌在軟榻上,雍正帝一臉冰寒地立在圓桌旁,地上滿是白瓷茶壺的碎片。 “皇額娘既然如此思慮,那兒臣也沒什么可說的了!皇額娘想住在永和宮,就住吧。胤禵回來,自然要去寧壽宮拜見太后的?;暑~娘能不能見得到,兒臣就不敢擔保了?!?/br> “胤禛——”太后聲嘶力竭,“哀家當初就不該生你!你就是個冷血冷肺的,你沒有心!” 走到門口的雍正帝腳步一頓,轉過頭去看那榻上狀若瘋狂的婦人,“皇額娘說得對,可是您到底生了我。您不把我當兒子,我也沒必要把您當母親!” 榻上的婦人臉色瞬間蒼白,牙關一咬,撐起身體,就往墻壁沖去。 “太后!” 清菊正好闖進了門,堪堪擋到了太后身前,兩人撞到墻上,發出了“咚”的一聲。 門外,李勤之也是一抖,剛想進門,就被張保抬手攔住了。 “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