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
“王爺!” 這邊另說跌進湖里的蘇大公公,因胳膊用勁兒用得狠了,一時游不起來,正打算換個舒服的姿勢漂一會兒,就聽那頭船夫跟年氏大喊大叫了起來。 這一喊叫不要緊,正在湖邊巡邏的侍衛和剛剛發現船上不太對勁的張保、張起麟他們都一連串地往湖里跳。 蘇偉側頭一看,他家四爺正奮力朝他游過來,因朝服太重,姿勢也不是很標準,一時還游不太快。 這還了得?蘇偉頓時目瞪口呆。 一個堂堂王爺為了救一個太監,冒著生命危險往湖里跳。 這要讓人發現了,他還能有命在嗎? 當下,蘇大公公也不敢偷懶了,隨意換了個狗刨的姿勢,飛快地朝他家王爺撲騰了過去,邊撲騰還邊喊道,“快來人吶,王爺落水啦,來人救人吶!” 許是蘇偉的喊聲太有震撼力,一時情急的四阿哥猛然清醒了過來,當下停止了動作。任由伴著一串水花撲騰過來的蘇大公公,把他連推帶舉地弄上了船。 被蘇公公這神來一筆一攪合,連跟著跳下船的船夫,也搞不清王爺是失足落水的,還是自己跳下去的了。 只有年氏,捂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替王爺又是披衣裳,又是捧暖爐的時候,順著王爺時不時投去的目光,往蘇培盛身上掃一眼,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暢春園 九經三事殿議政,因甘肅大旱,康熙爺下旨,賑濟饑民之事較之征剿策妄阿喇布坦更為緊要,甘肅所屬州縣所有糧倉開倉散賑,至明年麥秋之后停止。 而邊關所需軍糧,由川陜總督鄂海,調本省倉內米麥運至甘肅巡撫綽奇處,再由綽奇送至哈密。 下朝后,康熙爺留了幾位親信大臣在偏殿議事,圓明園來人稟報,魏珠得了消息,在康熙爺耳邊低語了幾句。 康熙爺坐在龍案后頭久久不語,屋內幾個大臣都開始你看我、我看你后,康熙爺似乎才緩過神來,端起碗茶喝了兩口道,“胤禛這孩子啊,別看平時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其實總有讓朕cao心的地方。自打出宮建府,這大病小災的就沒斷過……” 自打太子爺被廢,大臣們都很少見到萬歲爺念叨某位阿哥的樣子了,遂一個個洗耳恭聽的樣子。 康熙爺嘆了口氣繼續道,“你們說啊,就圓明園那么大個地方,有多少水?這一早晨就又是蛇咬,又是落湖的,朕聽得都心驚rou跳的?!?/br> 魏珠見狀,陪著小心道,“萬歲爺放心,王爺一點兒事沒有,就是一條跑上船的水蛇,估摸受了些驚嚇,圓明園那頭已經宣了御醫了?!?/br> “多派幾個御醫過去,”康熙爺一臉□□心的模樣,“這幾天本來就冷,別回頭又著了風寒?!?/br> “是是是,”魏珠俯身應諾,垂首退了下去。 屋內幾個大臣,眼觀鼻、鼻觀心,心里都偷偷打起了小算盤。 圓明園 因著丁芪不在,四阿哥也不敢讓其他太醫給蘇偉診脈,只能一邊自己應付著,一邊讓莊子上雇來的大夫給蘇偉看診。 太醫給四阿哥開了一堆驅寒養氣的補藥,四阿哥都讓熬了兩幅,自己又急忙趕到梧桐院去看蘇偉的狀況。 莊子上來的大夫是個實惠人兒,給蘇大公公看診的結果是——有些積食。開了張促消化的方子就走了,蘇大公公沒讓熬,極其嫌棄地把方子扔進了火盆里。 “一會兒還是跟爺一起喝碗驅寒的藥,”四阿哥坐在床邊,伸手在蘇偉額頭上摸了摸,“你在那水里泡的時間長,爺摸著你有些發熱了?!?/br> “是你手太冷,”蘇偉一把抓下四阿哥的手,自己在被子里往床中間挪了挪道,“你也上來捂一會兒,一會兒就熱乎了?!?/br> 四阿哥又在蘇偉臉上摸了摸,最后還是脫了靴子,跟蘇偉一起躺到了床上。 “我讓張保他們去水里抓蛇了,”蘇偉側過身道,“船夫說那是水蛇,本身沒毒,攻擊性也不強,我想應該不是人為的。不過,后湖里頭都得下網撈一撈了,說不定不止那一條?!?/br> 四阿哥在被子里抓過蘇偉的手,輕輕捏了捏,“爺的腦子里面,一直閃過你跌下湖那一瞬間的畫面,心里好像被抽空了一塊兒似的,現在還補不起來……” 蘇偉支起身子,半趴著看了四阿哥一會兒,突然撲過去,把四阿哥一摟,“現在補起來了嗎?” 四阿哥心口一熱,半晌后輕輕一笑,“再抱一會兒!” “好!” 張起麟端著藥碗,候在門口,一邊尋思著如何開口送藥,一邊在心里暗暗為自己叫好,他就說嘛,這個門是能隨隨便便進的嗎! 十月二十三,圓明園 蘇偉收到了王致和南醬園輾轉送來的信,信是平安面館的掌柜,也就是繡香的兄長借著買醬菜的掩護,暗中送到南醬園的。 南醬園一直想將信交到蘇偉手上,可惜蘇偉和一幫老太監自離了王府后還沒回去過。王府新換上來的一幫小太監,南醬園的人也不熟悉,所以信一直壓在掌柜手里。 這次還是蘇偉派庫魁回京收賬,這才輾轉送到了蘇偉手上。 繡香的哥哥識字不多,信也寫的潦草,大體的意思是,繡香跟隨側福晉出京,很長時間沒有消息,前幾日突然拖人送來一堆繡品,說是為了給哥哥慶祝生辰,繡香哥哥的生辰早已過完,遂覺得十分蹊蹺,特意詳細查看了那堆繡品,發現其中兩方帕子有些奇怪。 蘇偉拿出那兩方帕子看,一方帕子上,繡了幾根折斷的桃花枝,一地的花瓣灑在碎石堆里。 這是繡香曾經與蘇偉約定的求救暗號,一地殘枝代表她們遇到了危險。 而另一方帕子上,繡了一支金簪被困在一個黑洞洞的屋子里。 金簪代表的應該是嘉怡,難道是嘉怡被囚禁起來了? 蘇偉一時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但繡香她們確實遇到了困難是肯定的。 嘉怡如今的身份,在八阿哥身邊很有用,蘇偉并不想放棄,他必須想辦法,盡快查出八爺府后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十月末 眾人都隨康熙爺回了京城。 雍親王府內,太監們明面上分成了兩股勢力。年輕的巴望著萬祥,年老的還是以蘇公公馬首是瞻。 只有東小院清楚,這王府里,其實從頭到尾,仍然只有一個蘇培盛。 十一月初一 蘇偉從吉盛堂出來,迎面正碰上兩張熟臉。 “喲,這不是何公公和任公公嗎?”蘇偉眉角一翹,兩只手往身后一背,端的是目中無人。 任誠臉色一沉,還未待發作,就被何玉柱搶先壓了過去,“蘇公公安好,小弟兩個聽說蘇公公營下的吉盛堂,那是客滿為患,今兒是特地來開開眼的?!?/br> “好說,好說,”蘇偉咧嘴一笑,“比起那個什么天和商號是要好上那么一些,但是也還稱不上客滿為患?!?/br> 何玉柱的眼角抽了抽,強保持住風度,指了指不遠處的酒樓道,“不知蘇公公可否賞個臉,今兒既碰上了,就讓小弟招待您一回?” 蘇偉往那酒樓看了看,打量的目光從何玉柱的臉上慢慢掃過,片刻后,干脆點頭道,“好啊,既然何公公盛情難卻,蘇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第378章 無間道 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初一, 迎賓酒樓 一行三人進了酒樓,何玉柱叫人開了最好的包廂, 定了十二兩一桌的席面,酒都是現挖出來的七十年陳釀,又吩咐小二去臨街的鹵rou鋪子拎了二斤壓鍋底兒的醬牛rou回來,可說是樣樣周全,給足了蘇大公公面子。 蘇偉見此情形, 也不得不稍稍放下些架子, 接了何玉柱倒上的酒,舉杯與二人共飲。 何玉柱與任誠都是一飲而盡,蘇偉眼珠一轉, 仍只是沾了沾唇。 酒杯一放下, 任誠又黑了臉,何玉柱卻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一邊給蘇大公公布菜,一邊歉笑著道,“今兒這酒席還是倉促了些, 待他日小弟悉心籌備一番,再好好宴請蘇公公一次,屆時多請幾位兄弟來作陪,還望蘇公公不吝賞光?!?/br> “何公公太客氣了,哪能總讓你破費呢,”蘇偉吃著那醬牛rou倒頗為受用,心里尋思著一會兒自己也買點兒給四阿哥帶回去, “兄弟們想聚聚,盡管到西來順就是,咱家做東?!?/br> “哎唷,小的可一直饞著西來順的羊湯鍋呢,”何玉柱一臉喜不自勝的模樣,看得任誠都直撇嘴,“不過,小弟請蘇公公是小弟的一片誠意,蘇公公要擺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咱們這隨侍主子的,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也合該多多來往嘛?!?/br> 蘇偉眉頭一挑,手在酒杯上輕輕蹭了蹭,嘴角微微彎起,“何公公說得有理,都是做奴才的,常來常往些,日后也好有個照應?!?/br> “可不是嘛,”何玉柱一臉被說到心坎里的感動神情,轉頭沖著任誠道,“咱們就說這次敬事房出的動靜,折進去多少人吶。這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做奴才的,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像你我之流,好不容易混到了主子跟前兒,再不好好跟蘇公公取取經,說不準哪天就走上前人的老路啦!” 任誠倒是被何玉柱忽悠地一愣一愣的,蘇偉卻只是笑,“何公公太過高看蘇某了,咱家不過是跟著主子的年頭多些,仰賴主子寬宏罷了?!?/br> “誒,蘇公公的大名這宮里宮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何玉柱翹起個大拇指,眼眉挑了挑道,“就是萬歲爺身邊的梁公公、顧公公,提起您來那也是贊不絕口。至于咱們這小一輩的太監,自打進宮來,哪個不是聽著您的傳奇長起來的?” “那是,那是,”坐在一旁的任誠,被何玉柱隨手一拍,也緊跟著附和道,“我以前跟著師父時,就總聽他講起蘇公公的事兒。蘇公公不僅伺候主子伺候的好,在邊疆還勇斗敵軍細作,被萬歲爺親自下旨晉升,這可是宮里哪位公公都沒有過的殊榮啊,小弟們都是打心眼里佩服您?!?/br> “何止萬歲爺親自下旨啊,”何玉柱一邊給兩人倒酒,一邊繼續替蘇大公公追憶往昔,“當初阿哥所里,四阿哥跟六阿哥同患瘧疾,那要是沒有蘇公公……” 這一頓飯吃到最后,包廂里的三個人已經快要摟成一團了。 蘇大公公紅著臉,大著舌頭,一手搭著何玉柱的肩膀,一手指著自己道,“我,蘇培盛,那是白手起家!跟著,就是那個,我們家主子,一路摸爬滾打,九死一生??!容易嗎?你們說,我容易嗎?” “哎唷,蘇爺爺,”何玉柱握住蘇偉的手,一雙眼睛飽含熱淚,“您不容易,咱們都不容易!但是,說真的,小弟心疼您……咱們不管主子間什么關系啊,說句真心話,小弟我,心疼您??!” “誒,別說這些沒用的,”同樣大著舌頭的任誠揮開這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仰頭指天道,“只要蘇公公一句話!那個萬什么的,他算個屁!” 任誠的話音一落,半趴在桌上的何玉柱有那么一瞬間僵硬了一下,可當他再度抬起頭時,迎面對上蘇培盛的醉臉,兩人又嘿嘿地傻笑了起來。 蘇偉沖任誠擺了擺手,嘴里嘖嘖了兩聲,“不過一個跳梁小丑,誰把他放在眼里啊……咱家是誰?咱家是蘇培盛!我穿上這一身補子時,那個,那個萬祥!還在吃奶呢!” “嗯,不提他,不提他!”何玉柱抓著酒壺又給兩人倒酒,“提那么個人,掃興!來,咱們繼續喝,來,蘇公公……” 酒過三巡,包廂里的三人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被隨從扶上馬車時還拽著對方的手,依依惜別了半天,約好改日一定再聚,才各自離去。 早等在馬車上的庫魁,看到完好無損的蘇大公公這才略微松了口氣,忙沏了濃茶給蘇偉解酒。 蘇偉上了馬車,眼中就恢復了三分清明,接過茶碗,猛灌了一大口,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蘇公公,”庫魁又沾濕了布巾給蘇偉擦臉,神情滿是疑惑,“這何玉柱跟任誠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怎么突然來找您喝酒了?剛才要不是吉盛堂的杜掌柜拉著我,我就帶人沖進去了?!?/br> “嗯,還好你沒帶人沖進去,”蘇偉打了個酒嗝,往墊子上一靠,“這兩人是來跟我套近乎來了,估摸著是他們背后的哪位主子想要拉攏我吧?!?/br> “拉攏您?!”庫魁一臉見了白癡的表情,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我,”蘇偉抬手在庫魁肩膀上拍了拍,“你要知道,現在在外人眼里,我是個被主子厭棄過,甚至趕出王府的老太監。正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咱們本來想培植個萬祥,分散分散旁人的注意力,如今這一遭,也算個意外之喜了?!?/br> “可是,”庫魁總覺得有些不妥,“這事兒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啊,萬一讓人發現您是假意投誠——” “誒,不管那么多,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嘛,”蘇偉用力擠擠眼睛,神情有些倦怠,“反正是送上門來的機會,咱們就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唄?!?/br> “哦,”庫魁看出蘇偉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遂也不再多問,替他整整靠墊道,“您先睡會兒吧,等到了府門我再叫您?!?/br> “嗯……等一下,”蘇大公公又猛然想起了什么事,無奈腦中已經一團漿糊,推開車窗吹了半天冷風,剛好看見一個賣胭脂的走貨郎蹲在路邊吃飯,隨手一指道,“我想起來了,臨街有一家賣胭脂的很好吃,咱們去買兩斤給主子嘗嘗。對了,跟伙計說,要壓鍋底兒的喲!” 說完也不等庫魁反應,捏著蘭花指挽了個鬢邊花的蘇大公公就仰頭一靠,睡死了過去。 傍晚,雍親王府 蘇偉再次清醒過來時,身上蓋著毯子,躺在軟榻里側,四阿哥就坐在他身邊,正俯首在炕桌上寫著什么。 榻里的人輕輕一動,四阿哥就停了筆,轉過頭來,見蘇偉睜了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道,“醒啦,頭疼不疼?” 蘇偉筋筋鼻子,慢騰騰地坐起來,腦子里雖然還是沉悶悶的,但身上很舒爽,顯然有人已經給他擦過身子,換過衣服了,“不怎么疼,就是有些沉?!?/br> “吃點兒東西,去床上睡吧,”四阿哥拽過毯子把蘇偉包嚴實,“喝了那么多酒,回來都不省人事了,下次再不許這樣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出點事怎么辦?!” “不會出事的,”蘇偉嘟囔了一聲,打算轉移話題,遂抻著脖子往炕桌上瞅了瞅道,“你寫什么呢?今兒邊關有什么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