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
一刻鐘后,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年氏站起身,門外進來的卻不是萬祥。 “兆佳氏恩綽給側福晉請安,”恩綽止步于門檻外,俯身拱手。 “恩綽大人來此,是為了——”年氏沒有把話說完,抬眼望去,恩綽的身后,沒有萬祥,也沒有采兮。 “屬下奉命監護萬祥公公的一應事宜,聽說小主有事傳喚,特來此代為轉達,還請小主諒解?!?/br> 年氏輕笑一聲,半晌后搖了搖頭,“罷了,采兮是奉我的命令才出去的,勞煩大人把她放回來吧?!?/br> “屬下自是不敢為難采兮姑娘的,”恩綽言罷俯首,行禮而退。 凌兮暗自吐出口氣,年氏一手撐了額頭,有些懊惱,又自覺深深的無力。 另一頭,恩綽回了清晏閣,讓人放了采兮,也是偷偷松了口氣。對方是側福晉,王爺又不在圓明園,若年格格執意要殺萬祥,他還真不知自己能不能堅持到最后。 時辰已近傍晚,送膳的小太監進了萬祥的房間,片刻后竟驚叫著跑了出來,“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大人,萬公公,他他跑了!” 自打九經三事殿后,王爺在圓明園里也下了鐵令,不許任何人傷害萬公公,還特意指派了恩綽看護萬祥,以防他遭遇不測。 雖說恩綽跟傅鼐他們一樣,都不太明白王爺的用心,但總是保著萬祥活了下來。 可時至如今,這送膳的小太監竟然告訴他,萬祥跑了!萬祥又不是個傻子,他應該知道,現在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比清晏閣更加安全。 “他不會跑的,”恩綽鎮定下來,吩咐其余的侍衛道,“你們分頭,去福晉那兒、后院的各位小主那兒,還有兩位格格那兒,務必找到萬祥,把他平安帶回來!” “是,”眾人領命而去,恩綽咬著牙,又把萬祥的屋子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 衣裳鋪蓋都沒少,只有錢匣子空了,難不成,他真的跑了? “恩綽!” 這邊恩綽還在沉思,那邊屋門被人猛地推開,一個人影撲了進來。 “巴彥?”恩綽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去莊子上了嗎?” “別提了,”巴彥捂著肚子,臉孔蒼白,“蘇公公甩了我們,帶著庫魁進京了。這眼瞅著天要黑了,都還沒回來,我覺得不好,趕緊過來找你,可別出什么事兒了?!?/br> “是出事了……”恩綽緩緩睜大了眼睛,一個念頭在心底呼之欲出,“壞了,不會是蘇公公吧?” “什么,什么是蘇公公?”巴彥話還沒說清楚,肚子里就是嘰里咕嚕一陣,“誒喲,不行了,我要去茅房!” 圓明園刑房 “李公公,你看,就是這幾張紙。昨兒個京里送來的,雖說是手抄的,但是被人傳的有鼻子有眼兒,也不知跟福晉那兒的案檔有沒有關系?!?/br> 李氏的兄長李涵,如今也是王府的六品管領,自打出了謠言的事兒后,就協助恩綽和小英子在京里調查。 “有沒有關系,要到福晉那兒對一對才行,”小英子翻看了幾張紙,眉頭深深皺起,“這和咱們府上的案檔還真有些像,難不成真是福晉——” “李公公!” 小英子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頭沖進來的恩綽打斷,“蘇公公,蘇公公是不是回來了?” “我師父?”小英子翹起眉梢,“不可能啊,我師父不是在莊子上嗎?” “李公公,你可別騙我,”恩綽臉色煞白,“剛剛巴彥回來了,他說蘇公公帶著人偷偷進京了,到現在都沒回來。而我剛剛去了一趟年小主那兒,一回來萬祥就不見了!” 荒郊 距離圓明園不遠,有一片荒園,不知是誰在這里栽了兩排葡萄架,葡萄結的雖然不大,但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兩排葡萄架中央,豎著一座殘破的二層小樓,就在傍晚時分,幾個太監宮服的身影,出現在了二層小樓前。 “唔唔唔唔……”萬祥瞪大雙眼,手腳被縛,嘴里也塞了布條。 蘇偉緩步走到萬祥身前,慢慢蹲下,“你也是個無辜的人,只可惜了,老老實實地做事兒多好,干什么非往王爺跟前湊呢?你以為伺候王爺是個威風的活兒,其實一不小心,這刀就架在脖子上了?!?/br> “嗚嗚嗚……”萬祥癱軟在地上,眼眶通紅地瞪著跟前的人,而那人手上正握了一把尖刀。 “蘇公公,還是我來吧,”庫魁走上前,拿過蘇偉手中的刀,這個時候,他是沒什么工夫去擔心王爺的雷霆之怒了。 小書子躲在二層小樓的門柱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門外的一切。 “你放心,看在你是因我而死的份上,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家人的,”蘇偉伸出手,抹了抹萬祥臉上的眼淚,手心里一片濡濕,“動手吧?!?/br> “唔唔嗚嗚——” 站都站不起來的萬祥只能拼命地往后挪蹭,他不該一時糊涂,信了那小胖子的話,自己出了圓明園,現在落在這幫人手里,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庫魁動手向來利落,全不顧萬祥的掙扎懇求,一手拽過萬祥的衣領,手上的尖刀高高揚起。 “住手!” 緊急時刻,竟讓出府尋找的恩綽和小英子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小英子只道蘇偉愛吃這里的酸葡萄,這才一路帶著恩綽找了過來。 “庫魁公公,你不要沖動,萬祥不能殺,”恩綽幾步跑過來,奪下了庫魁手里的刀,尾隨的侍衛也都沖了過來,將萬祥護在中央。 蘇偉的視線在眾人中間掃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小英子身上。 小英子身上一寒,磕磕巴巴地對蘇偉道,“是,是王爺下的令,萬祥,萬祥還有用?!?/br> “確實如此,”恩綽接過小英子的話,“我們已經派人通知王爺了,王爺應該快回來了,蘇公公有話還是先跟王爺說吧?!?/br> “哦,這樣啊,”蘇偉嘴角帶出一絲輕笑,臉上倒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依兩位所說,王爺不回來,今日咱家就要不了這小太監的命了?” 人家也伺候王爺不少日子了,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小太監了?不少人在心里腹誹著,卻不敢輕易宣之于口。 “你憑什么!蘇培盛!今日死的應該是你!”剛剛被解了束縛的萬祥,臉孔都漲的通紅,可憐他若不是膽子太小,此時真想直接沖過去,踩爛那老太監的臉,“你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么身份?還自稱咱家?等我回稟了王爺,一定將你五馬分尸!” “萬公公!”小英子一聲厲呵,臉色也沉了下來,“你安靜些吧,現在沒你說話的份兒!” “李公公,”萬祥瞪圓了眼睛,脖頸上青筋都暴了出來,“我看你是想徇私舞弊,維護你自己的師父吧!今天的事,我一定會原原本本的告訴王爺的!” “萬公公,今日的事我也會原原本本的告訴王爺的,”恩綽冷下嗓音開口道,“包括你帶著銀子私自跑出圓明園一事!” 萬祥一愣,心下又沒了底氣,恩綽轉頭對蘇偉道,“蘇公公,兄弟也是奉命辦事,還請蘇公公見諒。今日,我必須帶著萬祥離開?!?/br> 蘇偉瞇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各個如臨大敵的模樣,竟是輕輕一笑,“好吧,你們走吧,我們就兩個人,想攔也攔不住啊?!?/br> 庫魁聽了蘇偉的話,也后退了一步。 恩綽與小英子對視了一眼,沖蘇偉拱了拱手,招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地架了萬祥往回走。 此時,躲在門柱后頭的小書子,心頭卻是緊緊的,他看到了,師祖背在身后的手,正拿著一支烏黑烏黑的…… 恩綽與小英子還沒走出幾步,前方又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四阿哥帶著傅鼐匆匆而來,把馬車護衛都遠遠甩在了后頭。 “怎么回事?” “王爺,我們——” “小心!” 恩綽的話還未說完,傅鼐突然看到了什么,只可惜,他的提醒來得太晚,眾人還未及反應,身后就是一聲炸響。 四濺的血沫與灰塵霎時間迷住了眾人的眼,待眾人再次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時,只有萬祥瞪大的眼珠,和轟然倒下的身體。 “蘇培盛!” 這好像是四阿哥第一次如此大聲的,如此嚴厲的呼喝一個太監的名字。 蘇偉淡然地收回火槍,其實他還想瀟灑地吹一吹槍口,只是那火藥味太過嗆人,嗆得他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要回府!”蘇偉聽見,自己這樣對四阿哥說。 只是現場幾乎沒有人給他回應,所有人都還呆站在原地,距離萬祥最近的幾個侍衛,腿肚子都開始打哆嗦,腰間的彎刀在刀鞘里晃來晃去,發出吭吭的聲響。 蘇偉皺起眉頭,一步一步走向四阿哥,他手下是有準數的,離得不遠,這時候的槍也沒有穿透的威力,不會打到別人的,為什么他們都怕成這樣? “我要回府,”蘇偉走到四阿哥跟前,直視著他的眼,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四阿哥的目光在蘇偉臉上掃過,蘇偉卻越來越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生氣了吧,一定是生氣了…… 眼前的人似乎開始后怕,原本挺直的肩膀慢慢垂了下去。 入秋的夜間,風已有些涼,從這人的額間吹過,竟帶起了幾根銀發。 四阿哥的眼前驀地一晃,抬起來的手撫上了那人的臉,一片濕意。 “好,爺帶你回府!” 第369章 火氣 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二十,圓明園 入夜,一方樓里早早熄了外頭的大燈,只有福晉的臥房亮著一點燭火。 福晉換了寢衣,坐到梳妝臺前,由著詩瑤松了頭發,輕按了半刻肩膀,這才緩緩吐出口氣。 “主子今兒真是勞累了,”詩瑤面上帶著心疼,“也不知那德妃娘娘是怎么想的,一股流言罷了,萬歲爺都不追究了,她還巴巴地召您和兩位側福晉過去。平時都沒看她對咱們王爺有多上心,偏這時候又顯出她來了?!?/br> “行了,這話是該你說的嗎?”福晉神情閑適,語氣中卻也聽不出對詩瑤的責備,“我是猜不出那位的想法,但是今兒有一句話,她倒是說對了,那個萬祥留不得。在萬歲爺面前說幾句硬氣話就罷了,這回過頭來該怎么辦還得怎么辦。讓人念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總比‘果然如此’要好吧。留下那個萬祥,就等于留下個靶子,老百姓哪會分辨什么是非啊,只管怎么熱鬧怎么說?!?/br> 詩瑤恍惚地點頭,福晉揉了揉眉心,面上又有些困惑,“按理說,王爺處事不該如此頑固???怎么如今,倒爭上這口氣了?我倒是理解王爺在皇上面前替萬祥求情的舉動,無非是做給外人看的。只是,這都回到家里了,無聲無息地料理了不就得了?難不成,萬歲爺還會再一再二地追究一個太監的下落嗎?” “王爺想什么,奴婢是猜不透的,”詩瑤轉身給福晉倒了杯茶,“只是王爺有令在先,主子現在,還是別逆著王爺的意思吧。倒是刑房那頭,不知查的如何了,主子可得多多過問,別又讓一些小心思的人搶了功勞去?!?/br> “你呀,”福晉接過茶碗,嗔了詩瑤一眼,輕搖了搖頭。 “福晉!福晉!” 這邊詩瑤還待開口,那頭詩環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這是怎么了?福晉都要睡了,”詩瑤皺著眉頭,有些嫌棄地扶了滿頭大汗的詩環一把。 詩環卻好似壓根沒注意到詩瑤這個人,只把一雙圓杏眼瞪著,直愣愣地瞅著福晉道,“福晉,那個蘇培盛!蘇公公回來了!” 清晏閣 蘇偉坐在四阿哥的紫檀木鏤空雕花大床上,手里捧著青綠色的海瓷碗,把一碗安神藥湯,咕咚咕咚地咽了個干凈。 四阿哥坐在床邊的木凳上,見蘇偉喝完了,自然接過藥碗,把人扶著躺下,“你好好的睡,爺陪著你,什么都不要想了,有事咱們明早再說?!?/br> “嗯,”蘇偉乖乖應了,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他滿腦子都是蜜蜂的嗡嗡聲,也不知是不是亂開槍的后遺癥,身上也是一陣一陣地冒冷汗。閉上眼睛,他刻意地避開頭腦中萬祥倒下的畫面,只當自己是射了一只鳥,或做了一場夢。 四阿哥坐在床邊,握著蘇偉的手,見他高高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緩了下去,這才長長吐出口氣。 傅鼐領了庫魁、小英子進來,四阿哥沖三人擺擺手,一行退出了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