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詩瑤抿了抿唇,本來一肚子話要說,如今是一句都吐不出來了,最后只得福了福身,向王爺道了聲安,轉身回了一方樓。 菜圃堂屋內 “王爺,”噶禮直起身,雙眼通紅,“老臣確實做了許多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之所以有今天,也是因為早年扶持太子之故啊。老臣和家母的恩怨也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若不是家母被人挑撥利用,起了向萬歲爺告發老臣的心思,老臣的家人也不會有毒殺之舉啊。這一切歸根究底,都是八阿哥、九阿哥一黨從中謀劃!他們跟曹李兩家沆瀣一氣,打算結黨共謀大事,老臣就是他們的絆腳石,他們這才想盡辦法除去我啊?!?/br> “胡說八道!”四阿哥冷哼一聲,別過頭,雙眼卻微微瞇起,“你與張伯行互參一案,皇阿瑪已經罷免了你兩江總督的職位。只是因接替之人一時半刻沒有定下來,才讓你暫時代為處理總督事物。如今皇阿瑪已有意調查弼納為新任兩江總督,就算老八他們有所圖謀,也沒道理把工夫放在你身上?!?/br> “王爺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噶禮已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什么都顧不得地向四阿哥全盤托出,“老臣雖然被皇上罷免,但這么多年在地方經營的勢力都還在。曹李兩家深受皇恩,可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江南府庫虧空,織造、鹽務都是補無所補的大窟窿。老臣是除了曹李兩家外,最了解江南財政的人。八貝勒想要和曹李兩家聯合,勢必要除盡后患。老臣是太子舊部,若只是被免職,他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四阿哥站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緊了袖口,緩緩走到窗邊。 噶禮又隨后跟了上去,繼續道,“還有一事,請王爺仔細想想。新任兩江總督就快到任,八阿哥一黨卻把目標首先放到了老臣身上。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這位新任兩江總督最起碼不是與八阿哥一黨對立之人。甚至很有可能,他就是八爺黨的人!” 四阿哥眉頭緊蹙,身子越來越僵硬。 噶禮到底是浸yin官場多年的權臣,他之所以冒險來向雍親王求助,并不是背水一戰,他抓住了眼下皇子相爭的重心。 而四阿哥的心里,原本平穩的天枰漸漸向一方傾斜。 “王爺,”噶禮壓低了嗓音,語氣微沉,“江南之富庶,天下盡知。曹李兩家的潑天富貴,加上兩江總督的權勢,王爺,難道真的不想爭一爭嗎?” 一方樓那邊,福晉和孩子們用了膳,早早都散了。 年氏帶著凌兮走到廚房,想親自給王爺燉碗參湯,正巧看到蘇偉拎著食盒往菜圃的方向走去。 “小主,”凌兮叫了一聲停住腳步的年氏。 年氏回了回神,略有些征愣地沖凌兮搖了搖頭。 “蘇公公都給王爺叫了什么膳食???”走進廚房,凌兮找了個做菜的廚子問道。 “哦,蘇公公叫的都簡單,”廚子答得有些拘謹,“就要了幾盤點心,讓我們下了一鍋面條,還挑了兩樣醬菜?!?/br> 年氏選參的手微微頓了頓,最后又若無其事地自己掏了水,準備給王爺燉參湯。 凌兮無聲地嘆了口氣,跟在年氏身邊打下手。 蘇偉拎著食盒晃蕩回菜圃,估摸著四阿哥該跟那個噶禮談得差不多了。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還是少往他們府上扯為好。 可誰想到,蘇偉回到菜圃時,菜圃里竟然沒人了! “師父——”小英子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沖了過來。 “怎么回事兒?”蘇偉放下食盒,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主子人呢?” “張,張公公讓我趕趕緊通知你,”小英子扶著腰,張大嘴喘了兩口氣,“王爺帶著那個噶禮,往暢春園去了!” 暢春園 噶禮之母叩閽狀告其子,刑部已將狀紙遞到了康熙爺案前。 四阿哥帶著噶禮剛一進暢春園,噶禮就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四阿哥自往九經三事殿,向康熙爺陳訴了自己的想法。 康熙爺坐在龍案后,一手輕撫著額頭,“你是說,噶禮不能殺?” “是,”四阿哥抿緊了嘴唇,額頭滲出了幾滴冷汗,他冒險了,但是他沒有選擇,“江南虧空一事,不能只憑曹李兩家之言。噶禮在江南時日已久,對江南財政最是了解,皇阿瑪若要補足虧空,需要一個了解實情的人替皇阿瑪行監督之責?!?/br> 康熙爺瞇起雙眼,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br> 四阿哥看不出康熙爺此時的情緒,只得強行鎮定自己繼續道,“如今西北用兵,黃河又年年大水,朝廷正是用錢之際。江南是魚米之鄉,本該為國庫首要來源,可如今卻是自身難保。兒臣竊以為,噶禮此次雖是罪無可恕,但念其在江南尚有用處,不如用百萬兩虧空換他一條命。若他不能堵上江南財政上的窟窿,皇阿瑪再將他按律處置也不遲。這樣,也算給那些在地方渾水摸魚的官宦一個警醒?!?/br> “警醒?”康熙爺睜開眼睛,“什么警醒?貪贓枉法、弒親殺人,只憑百萬兩銀子就能洗清罪責了?” “皇阿瑪,兒臣不是——” “混賬!” 一碗guntang的茶水直直地朝著四阿哥潑過來,硬生生地打斷了四阿哥未說完的話。 四阿哥不敢躲,被水潑到的皮膚霎時一片通紅。 “朕看你是被權利迷昏了頭!”康熙爺一改適才的泰然,滿面怒色。 四阿哥內心震動,抬起頭看向他高高在上的皇阿瑪。 “你平素的冷靜自持呢?你慣常的公正秉性呢?”康熙爺繞過龍案走到四阿哥身前,“被人鼓動到了心坎里,一時就全忘了是吧?” 四阿哥緊抿著嘴唇不說話,身上一陣陣發寒?;拾斦f對了,他這一晚,把這二十多年的堅持全都丟了。 康熙爺在四阿哥跟前走了一圈,嗓音越發冰冷,“今晚,你給朕跪到九經三事殿外頭,好好清醒清醒!” “是,”四阿哥未再辯駁一聲,一頭叩在地上,躬身退出了殿門。 蘇偉早就趕到了暢春園,跟張保一起焦急地等在九經三事殿外頭。 沒想到,好不容易等到四阿哥出來,竟看到他直直地跪在了臺階上。 “萬歲爺有旨,”傳旨的小太監擋在了蘇偉和張保跟前,“雍親王今晚在九經三事殿前自省,任何人不得打擾!” 蘇偉愣在原地,只能呆呆地抬起頭看著四阿哥的背影,兩人隔了二十六級臺階,卻好像隔了一條銀河。 “小偉,我輸了,”四阿哥看不見蘇偉,只能看著九經三事殿敞開的大門,在心里偷偷道,“我以為我可以賭一把,只要噶禮不死,老八就得不到江南??墒?,我錯了,這個賭我根本就沒有籌碼?;拾斦f的對,我是被權利沖昏了頭腦,連做事的基本原則都忘了。白費了你這么多年的用心良苦,到頭來,我還是個為了追名逐利不擇手段的人……” “主子!” 蘇偉的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四阿哥猛地一驚,轉頭就看到蘇偉換了身衣服,正站在他身邊。 “你怎么上來的?”四阿哥左右看了看,負責監督他的小太監都不見了。 “哎呀,這世上哪有銀子解決不了的事兒啊,”蘇偉扇了扇手上的兩張銀票,洋洋得意的小模樣倒好像完全沒被四阿哥受罰的事兒影響。 “快回去吧,爺沒事兒,別一會兒讓人發現了,”四阿哥直起身子,不再看向蘇偉。 蘇偉把腦袋湊到四阿哥眼前,大眼睛眨了眨,“萬歲爺罰你,是因為你為噶禮求情了?” “是,”答完,四阿哥的嘴唇又蠕動了兩下,可最終什么都沒說出口。 蘇偉伸手摸了摸四阿哥臉上的紅痕,兩眼驀地一瞪,“這是怎么回事兒?萬歲爺打你了!” “不是,”四阿哥躲開蘇偉的手,生怕讓人看到,“只是被茶水燙了一下,現在都快好了?!?/br> “好什么好啊,這邊都起泡了!我¥#%——”蘇偉把袖子塞進嘴里,硬生生忍住要脫口而出的臟話。 “爺沒事兒,”四阿哥勉強地笑了笑,神情卻頗為苦澀。 “誒,哪個人能一條岔路都不經地走到頭啊,”蘇偉揣著袖子蹲到了四阿哥身邊,“那個噶禮是個段數高的,好在他活不了多久了,咱們吃一塹長一智嘛?!?/br> 四阿哥彎了彎唇角,蹲在他身邊的人又拿手肘捅了捅他。 四阿哥轉過頭去,就見他家蘇公公用嘴型對著他念了七個字,然后捧著臉到一邊害羞去了。 四阿哥愣了愣,片刻后輕聲笑了起來,雖然人還跪著,但心里已是一片承平…… 第350章 羞辱 康熙四十八年 五月二十日,夜 胤禟、胤誐一起聚在八阿哥的恩澤園里,內侍們掌著燈籠,將水榭四周映得通紅。 胤禟、胤誐都喝得多了些,笑著給八阿哥斟酒。 “這回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胤禟歪著頭對胤誐道,“我和八哥還在想怎么對付噶禮,沒想到他家里竟放著一只現成的火藥桶。稍加挑撥兩句,這位前任兩江總督就被‘砰’地崩上了天?!?/br> 胤誐喝得多了些,端著酒杯只是笑。 胤禟又轉頭對八阿哥道,“這回可得恭喜八哥了,等查弼納上了任,這江南可就是八哥的囊中之物了?!?/br> “誒,”胤禩彎著唇角擺了擺手,“說什么囊中之物?這事兒還是多虧九弟盡心謀劃,以后有了曹李兩家的扶持,咱們兄弟在朝堂上也能站得再穩當些。至于其他的事兒,八哥現在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啊?!?/br> “唔,八哥,八哥就是太小心謹慎,”胤誐大著舌頭道,“我就看看好八哥,八哥放心,以以后,兄弟們肯定助八哥,助八哥——” “胤誐喝得太多了,”胤禩笑著打斷胤誐的話,讓奴才們趕緊端醒酒湯上來,又回頭對胤禟道,“今兒天晚了,你們兩個就住在我這兒吧,我讓奴才們收拾兩間客房出來?!?/br> “好,好,都聽八哥的,”胤禟也有些迷糊,撐著額頭揉了揉眉心。 “貝勒爺,”水榭里正熱著醒酒湯,何焯走到了蓮池旁。 “是先生啊,”八阿哥朝何焯招了招手,“胤禟、胤誐喝得都不少,先生有事過來說就是?!?/br> “是,”何焯躬身上前,胤禟、胤誐喝了醒酒湯,也都清醒了兩分。 “回稟貝勒爺,”何焯拱了拱手,“暢春園傳來消息,雍親王帶著噶禮一起面見圣上,結果惹得圣上大怒,噶禮被刑部帶走,雍親王則被罰跪在九經三事殿門前自省,聽說要跪上整整一夜?!?/br> “什么?”醉酒的胤誐倒是第一個有了反應,隨后很是幸災樂禍地連連大笑道,“真是老天有眼,讓他平日教訓那個,教訓這個的,還敢把小爺關進宗人府里!現在活該他被罰跪,跪一個晚上都是少的,跪廢了他那雙腿才能讓爺出口惡氣!” “胤誐,”八阿哥念了十阿哥一句,回頭與九阿哥對視了一眼,“行了,今晚也不早了,你們兩個早些去休息吧?!?/br> “我不去,”胤誐一興奮,酒意又退了一半,“我現在就要去暢春園看看,看看那張一板一眼的臉跪在九經三事殿前還敢不敢擺譜?” “胤誐,不許去!”八阿哥眉頭一皺,向九阿哥示意了一眼。 九阿哥上前,一把搭住十阿哥的肩膀,摟著他往客房的方向走去,“哎呀,要看熱鬧,也用不著大半夜的啊。要去明早再去,這時候去,萬一吵醒了皇阿瑪,咱們不是自找苦吃嗎?” 九阿哥勸走了十阿哥,水榭里就剩下了八阿哥和何焯。 “依貝勒爺見,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何焯上前一步問道,“雍親王竟然自己卷進了噶禮一事中,對于咱們來說,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啊?!?/br> “先生說得有理,”胤禩走到水榭邊,望向夜幕中的蓮池,“不過,四哥可是很少干這種糊涂事兒的。既然他那么在乎噶禮的命,那咱們就幫幫他好了?!?/br> 五月二十一日,清晨 九經三事殿外,四阿哥當真跪了一個晚上,膝蓋已經沒了知覺,精神也開始恍惚。 蘇偉在臺階下頭急得團團轉,偏偏昨晚萬歲爺就歇在了偏殿里,看人的小太監一點兒不敢馬虎。任蘇大公公幾百兩銀子掏出去,也就換得在四阿哥身邊陪了半個時辰。 卯時三刻,偏殿里有了響動,張保與幾個小太監交涉不成,皺緊眉頭走回蘇偉的身邊,“皇上已經起身了,可外面的守衛不肯替咱們通傳。這一會兒就到上朝的時辰了,也不知萬歲爺要讓跪到什么時候?” 蘇偉兩手在袖子里攥得死緊,臺階上四阿哥的背影已經不再直挺挺的了,那地磚又硬又涼,后半夜才給加了墊子,這一大早就下了霧,現在肯定都濕透了。 “德妃娘娘還在宮里,咱們除了等皇上赦免,也沒別的法子可想,”說這話時,蘇偉把牙齦都咬得咯吱響。 張保斂眉思索了片刻,眼睛突然一亮道,“德妃娘娘不在,咱們還有貴妃娘娘啊。以貴妃娘娘跟咱們王府的關系,求她給萬歲爺遞句話,應當不難吧?” “不行,”蘇偉暗地里咬了咬嘴角,“主子是犯了錯被罰跪,特意找人求情就顯得心不誠了。更何況,咱們跟貴妃娘娘的關系,還是不要引人注意為好?!?/br> “可——”張保有些犯難地抬頭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恰在此時走下臺階。 “魏公公!”蘇偉雙眼一亮,連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