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
“難道不是?”申屠川看著她的眼睛。 季聽靜了一瞬,無奈的看向他:“我連裝失憶都能被你看出來,若我不喜歡你,你不是更能輕易看出嗎?可你當真覺得,我沒有一刻喜歡過你?” 門窗似乎沒有關嚴,桌上如豆的燭火微微顫動,季聽看著不說話的申屠川,也漸漸感覺到一絲寒冷。正當她心慌的要說些什么時,申屠川突然開口:“你的心意,我知道的?!?/br> 季聽松了口氣:“那就……” “可你的心意里,夾雜了多少別的東西,我卻不能確定,”申屠川第一次發現,原來說話也能讓自己連呼吸都是疼的,“我不管什么前世,只知這輩子,你已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毫無雜念的心悅我?!?/br> 季聽似乎猜到了他要說什么,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申屠川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這一世,我曾對你動過殺心,是我不對,如今遭了報應,在我愿將命都給你的時候,你已不是你,季聽,若真如你所說,我世世需靠你才能脫離泥沼,那我希望你今生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br> “因為自你不再是你的那刻起,我便是泥沼?!?/br> 第159章 從他說完話開始,屋里就開始一片死寂。燭淚不斷的滾下,最后一點燈芯滅掉后,屋里徹底陷入了黑暗。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存在,但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衣角、他的呼吸,他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和將她當成命運一樣對抗的決心。不知過了多久,季聽聲音沙啞的開口:“等這個世界結束,你一定會后悔的……” “那是以后的事,以后的申屠川身子健全記憶全無,早已不是我?!鄙晖来ù驍嗨脑?。 季聽又靜了許久,才低聲道:“若你執意如此,我答應你,今日起不再干涉你的生活,你我二人……再不相干?!?/br> 黑暗中申屠川死死盯著她的輪廓,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憤怒。奇怪,此事明明是他提起,她也不過順從自己的心意,可不知為何,一聽到她這么輕易的放棄,他便再次產生這個女人不夠愛他的想法。 若是還未恢復記憶的她,定然不會這般待自己。 申屠川的喉嚨動了動,一甩衣袖便要離開,季聽立刻叫住他:“既然已經分手了,能把我的銀子還我嗎?那是你之前送我的,已經不算你的了?!?/br> 申屠川猛地停下,冷著臉開口:“我沒有?!?/br> “你有的?!奔韭爤远ǖ目粗姆较?,雖然黑不隆冬的什么都看不到。沒有前面幾個世界記憶交疊的她,不夠了解眼前這個男人,才會覺得將池塘填平是因為要和她斷清楚,而不是心疼她每天往水里跳。 池塘填平之前曾將水引到了別處,恐怕那個時候他便已經將東西找到了。 申屠川靜靜的站在那里,懷中的碎銀子好像燙得要將他灼傷。若不是那日為了給她個驚喜折返回來,也不會看到她眼神的變化,更不會發現她已經恢復記憶的事。 “我說了,沒有?!鄙晖来ㄕf完,便直接離開了。 偌大的房間里只留季聽一人,很久很久之后,軟榻上傳來輕輕一聲嘆息。 這晚以后,兩個人便沒怎么見過了,偶爾在宮中遇到,也只是彼此打個招呼,淡薄得好像之前那些感情都不存在了一樣。季聽不是沒有想過修復二人關系,但只要一想到他在這個世界受的苦,便不忍心逼迫他,于是只能順從他的心意,按照他的想法生活。 顯然她也適應得不錯。 轉眼便是登基大典,她就這么正式坐上了太后之位,申屠川曾經許諾要讓她垂簾聽政,做世上最有權勢的女人,但她為了避免與他太頻繁的見面,會引起他心中的痛苦,于是直接拒絕了。 她又成了后宮孤單的女人,而這樣的日子,不出意外會一直到她老死。 登基之后,便是萬邦來朝,季聽忙于學習一直不曾學過的禮儀,每天從清晨忙到深夜,總算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想申屠川了。 “太后娘娘,您方才應該自稱哀家的,怎么又說成本宮了?”教習嬤嬤無奈的看著她,若是尋常宮女小主,還能斥責兩句叫她長長記性,可如今要教的是太后娘娘,只能放輕了語調溫柔細致的一遍一遍教導。 雖然嬤嬤聲音足夠溫柔,但季聽還是有些窘迫:“本……哀家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之后會注意的?!彼匀雽m起就受了申屠川的庇護,這些規矩什么的幾乎從來都沒學過,如今臨到用時才一股腦的學起來,腦子難得有不夠用的時候。 “……沒事的太后娘娘,咱們慢慢來?!眿邒吣樕隙阎Φ?。 看著她這幾日越來越重的黑眼圈,季聽嘆了聲氣:“要不就先到這兒吧,我把今日學的練一下,其他的明日再說?!?/br> “是?!碧竽锬锇l話了,哪怕嬤嬤覺得不妥,也只能應下聲來。 教習嬤嬤一走,季聽頓時松了口氣,坐下歇了歇站得發緊的小腿,開始在腦子里過剛才學過的東西。 “母后!母后!” 小孩子的聲音響起,季聽眼睛一亮,剛一坐直就看到一抹明黃色進來了,她當即笑了起來:“你怎么來了?” “聽聞母后在學習宮中規矩,朕來看看,”小皇帝一邊說一邊傻樂,“朕這幾日也一直在學,母后,咱倆是不是世上最不靠譜的皇上和太后,怎么連最簡單的東西都要一遍一遍的學呢?!?/br> “這可不簡單,我們倆之前沒接觸過這些,突然開始學,能有點模樣已經很厲害了,”季聽知道他其實有點沒信心,便溫柔的勸解,“要哀家說,咱們是太聰明了?!?/br> “真的嗎?”小皇帝歪頭問。 季聽看一眼他消瘦不少的臉頰,嘆了聲氣道:“當然是真的,哀家帶你去蕩秋千吧,玩一會兒咱們再繼續學?!?/br> “好!”小皇帝頓時開心了。 季聽笑著帶他出去了,扶他坐好后親自推他,小皇帝興奮得大叫,兩只腳翹得高高的,季聽也覺得好玩,更加賣力的給他推,兩個人很快就累了,一起坐在秋千上閑聊。 “宮里別處也有秋千,可朕還是更喜歡母后這里的,愿意跟母后一起玩?!毙』实厶煺娴目粗?。 季聽捏了捏他的臉:“那以后就多來母后這里?!?/br> “嗯!”小皇帝笑了笑,倚著秋千繩坐了片刻,突然有些低落的開口,“母后,近日有許多大臣,都讓朕小心川叔,說他是干擾朝政的宦官,是壞人,朕覺得他們說得不對?!?/br> 季聽嚇了一跳:“誰跟你說的這些,申屠川扶你登上皇位,是大功臣一個,他們突然這樣詆毀他,真是其心可誅!” 小皇帝還是情緒不高:“朕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就沒有理他們,可是他們一直說,朕覺得好煩啊,母后能不能幫朕想個解決的辦法?” 季聽聞言便要開口,但話到嘴邊的瞬間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她靜了一瞬后緩緩開口:“母后也沒有辦法,你也知道母后肚子里沒什么墨水,對朝政也是一竅不通,否則也不會深居后宮,半點忙都不給你幫?!?/br> “可是要朕自己想,朕想不到啊?!毙』实垡荒樋鄲?。 季聽手心出汗,面上卻依然鎮定:“沒什么可想的,你如今年紀太小,地位不算太穩,那些聲音都不必理會就是,等你再大一些,是處置申屠川也好,處置那些進讒言的小人也罷,都是你說得算,到時候再決定也不遲?!?/br> “真的嗎?”小皇帝噘著嘴看著季聽,明明是一臉天真的模樣,卻看得季聽渾身發寒。 她突然想起小皇帝的真名:周成也。是這個世界中的男主,自幼便極其聰慧的天才,只是按照原文走向,他到了十八九歲才登上皇位,沒想到如今陰差陽錯下,竟然提前了十余年。 原文中對小皇帝十七歲之前的事敘述甚少,只提到他有皇室血脈,所以她也就沒有在意,方才在聽到他不經意間問自己意見的時候,心中隱隱覺得不對,這才重新回憶。 “朕才不會處置川叔,他待朕這般好,朕若是對他不好了,豈不是白眼狼了?”小皇帝一本正經道。 季聽笑了:“你是皇上他是奴才,你什么時候處置他都不會是白眼狼,不過若能給他一個善終倒也是好的,等到你根基穩定,便賜他良田百畝,叫他回鄉養老如何?” 但凡是權勢過大的臣子,最終要么篡位自己做皇帝,要么便是下場凄慘,很少有能善終的。申屠川身子殘缺,這一世絕了做皇帝的可能,而眼前這個小皇帝,才幾歲的光景便能在上位前騙過她和申屠川的眼睛,日后也定然不會給申屠川造反的機會,所以她能做的,只是盡可能為他謀一份體面。 原文中男主雖然殺伐果斷天資聰穎,但也不是徹底無情的人,如今申屠川對他有恩,相信他會聽自己的。 果然—— “果然為難的時候來找母后沒錯,母后想的簡直是一箭雙雕的好辦法,到時候川叔能頤養天年不說,那些大臣也不會胡說八道了,”小皇帝似乎真的高興一般,說完之后想到什么,又有點不確定了,“可是母后,您會舍不得川叔嗎?” “哀家與他不過是主仆之誼,他能得一個好去處,哀家有什么舍不得的?!奔韭犇樕闲θ莶蛔?,如今她與申屠川決裂的事滿后宮都知道了,她不信眼前這個小家伙會不知道。 小皇帝雖然聰明,但到底年幼,聽到季聽親口否認二人的關系后,表情立刻松快了些:“那就好……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還都說不準呢,朕還是更傾向于將川叔留在身邊,所以此事還請母后暫時不要告知任何人,朕怕川叔聽到了多想?!?/br> 季聽靜靜的看了他片刻,在他臉上快露出緊張的神色時,突然揚起唇角淺笑:“這是自然,你我是母子,是世上最親的關系,不用你說哀家也要為你處處著想?!?/br> 看來她與申屠川決裂是正確的,否則一個把持朝政的宦官,一個控制后宮的太后,兩個人哪怕什么都不做,男主都會有巨大的威脅感,這種威脅感會直接導致他對他們下手。 其實就算他不是男主,只要他登上皇位,也不可能容她和申屠川一直好下去。她以前果然是太過天真,覺得當了太后便能跟申屠川相守一生。 季聽看著眼前的小皇帝,輕嘆一聲掩下心中情緒,握著小皇帝的手道:“所以不必擔心,無論何時哀家都是站在你這邊的?!?/br> 小皇帝畢竟歲數小,以前又一直被苛待,如今突然被季聽的溫柔照拂,愣了一下后才有反應:“謝謝母后,母后,皇兒以后一定會對你特別好的?!?/br> “母后以后也會對皇兒好的?!奔韭犅牫鏊捳Z中的軟化,不由得松了口氣。 小皇帝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母后,你這院里實在太過冷清,不如皇兒送您些禮物如何?” “送什么?”季聽好奇的看著他。 小皇帝神秘的笑笑,跳下秋千架朝門外跑去,季聽自他走后臉上的笑便淡了幾分,等他重新回來時才重新偽裝起來。 “母后,你看!”小皇帝說著話,大門外魚貫而入四個太監。 季聽看了過去,只見個個唇紅齒白模樣清俊,和當初離開的林瑯比竟也絲毫不遜色,而其中一個,眉眼頗像申屠川。她眉頭皺了一瞬,隨后平緩下來:“這些奴才便是你說的禮物?” “這是皇兒滿皇宮挑的,是最好看的太監們,皇兒想著,若是多看看這些相貌好的,母后的心情說不定也會好,所以便給您帶來了?!毙』实坌χ^來牽她的手。 季聽也跟著笑,內心卻十分冷漠。這小混蛋恐怕是擔心自己和申屠川舊情復燃,所以才弄這些人來,一來防止她跟申屠川再和好,二來還能起到監視的作用。 可惜他這回是枉做小人了,她與申屠川早就再無可能,根本用不上他來浪費時間。不過雖然這么想,但為了讓他安心,季聽還是要收的:“如此,便將人都留下吧?!?/br> “那母后,你可別說是皇兒送的啊,我怕川叔生氣?!毙』实塾行┚o張。 喲,還有點腦子啊,知道現在不是跟申屠川鬧崩的時候。季聽壓下心中那點嘲諷,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知道了,就說是哀家自己挑來的就是?!?/br> “多謝母后,那無事的話,皇兒就先回太和殿了,川叔還在那里等著呢!”小皇帝達到目的便要離開。 季聽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后臉上的笑淡了些,看了這些奴才一眼后,便叫來掌事嬤嬤來處理了。 這一日過后時隔不久,季聽挑了幾個貌美太監養在鳳棲宮的事便傳遍了后宮。司禮監中,李公公憤憤不平的拍了一下桌面:“太后娘娘真是太過分了,竟然這么明晃晃的選幾個太監放在宮里,簡直是不將……不將皇家體面放在眼里!” 旁邊的申屠川抿了一口熱茶,面上沒有任何反應。 李公公忍不住看向他:“督主,您真的就這么放任不管?奴才知道您與太后娘娘情緣已盡,可她這么做,似乎也太過分了?!?/br> “既然情緣已盡,她與我還有什么干系?”申屠川說著,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李公公驚呼一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等他喝完才一言難盡道:“督主,這茶是剛泡出來的,您指尖都燙紅了,怎么能一下子全喝了?!闭f什么情緣已盡沒有干系,若真是不關心,那為何能喝得下剛泡好的滾茶?恐怕這一杯子下去,從嘴里到喉嚨都會起一層水泡吧。 申屠川冷漠的看他一眼,李公公脖子縮了一下,頓時不敢再放肆:“奴、奴才想到還有事未做,先行告退?!闭f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申屠川垂眸看向空了的杯子,許久之后掌心發出清脆一聲響,再看原本完好的杯子,已經在他手心里碎得徹底,尖銳的瓷片刺進手掌,瞬間有鮮紅的液體順著掌紋往下滴。 窗外第一場小雪飄然而至,預示著冬日的到來。 當日下午,季聽捧著手爐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雪簌簌的往下落。 “太后娘娘,這么冷的天兒,這樣開著窗子可是會生病的?!币粋€貌美小太監走了過來,在離她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季聽看他一眼,頭疼的嘆了聲氣。小皇帝送來的幾個人都挺安分的,只有這個眉眼和申屠川有兩分相似的總想接近她,卻偏偏每次都十分懂禮,叫人挑不出毛病,還總是一副關心她的模樣,她就是想找茬都不知道該怎么找。 “奴才幫您把窗子關上吧?!毙√O細聲道。 雖然同是身子殘缺的人,申屠川的聲音就永遠不會給人尖細的感覺,反而因為他的形象,整日里透著沉穩,季聽很多時候都會忘了他的身份。 季聽看了滿眼期待的小太監一眼,想了想道:“你去叫人燒壺熱水來,哀家想擦擦臉?!?/br> “是,奴才這就去?!甭牭剿箚咀约?,小太監驚喜的離開了。 季聽抿了抿唇,在他走后立刻拿著手爐跑了出去。鳳棲宮里自從多出四個小皇帝的眼線,她就沒有以前那么自在了,但每次出去溜達的時候,這些小太監總會跟上,擾得她煩不勝煩。 現在有機會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她當然不肯放過,匆匆出了鳳棲宮后一步也沒敢停,生怕后頭有人跟上來,直到路上一陣冷風吹來,她才恍然自己沒穿披風。 是冒著被小太監纏著的風險回去拿披風,還是受點凍自由的溜達一下,季聽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后者。遠離鳳棲宮后,季聽漫無目的的四處閑逛,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司禮監附近,她看著被填平的池塘頓了一下,垂眸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雪落在她的肩膀上,很快便被體溫融化,肩膀上直接洇了一片。這讓她想起剛入宮的時候,那天下著小雨,她的肩膀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