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季聽拿著信一路小跑到屋里,關上門后鄭重打開信封,入眼便是娘親的字跡,她還未看到寫什么,眼眶就先一步紅了。 她認真的看著信,一字一句的將娘親的叮囑記在心里,反復看了幾遍之后才繼續看下面父親寫的。父親的信比起娘親的簡短不少,無非是說已經知道她在宮里的情況,叫她安心在宮中待著,再過一段時間便會出現轉機,其他的卻什么都沒說了。 轉機……他寫得模糊,季聽心中不安,拿著信便要去找申屠川,卻在走了幾步后突然停了下來,想了半天還是沒有出門,而是將父母的信仔細藏了起來。 父親口中說的轉機到底是什么呢?這一夜她幾乎沒怎么睡,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她很想去找父親問個明白,可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日日輾轉反側時,申屠川突然帶人沖到了她宮里,二話不說將她宮中所有宮人都趕了出去。 那時的她正在用膳,看到臉色冰冷的申屠川后嚇了一跳:“怎么了?” “這是你的?”申屠川將信件摔到桌子上。 季聽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寫的信,她的心頓時懸了起來。申屠川看她的表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冷著臉吩咐身后人:“將林瑯抓起來,杖斃?!?/br> “是!” 季聽心中一驚:“不可以!” 然而沒有任何人聽她的,眼看著那些人要出去,季聽急忙去追,卻被兩個太監強行按在了椅子上,半點都動彈不了。 季聽瞪眼:“你這是做什么?!” “季聽!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朝外泄露宮中消息!”申屠川震怒。 季聽恐慌中透出一絲茫然:“我什么時候……你是說這封信?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如今皇上身子不適一事,只有你知我知,為何二皇子會知曉?”申屠川眼中滿是被背叛的怒氣,他那么信她,才會在她面前毫無防備,可她倒好,轉眼將此消息傳遞給旁人。 外頭傳來林瑯的慘叫聲,季聽徹底慌了,掙扎著想要起身:“我只是給父親寫了一封家書而已,家書上沒有半點關于皇上的事,不信的話你大可以去看,再說了二皇子知曉此事關我什么事……” “沒有在信中寫,就代表沒讓林瑯傳話了嗎?!你還不知道吧,你父親與二皇子勾結圖謀皇位,二皇子得知皇上病重的消息后意圖謀反,現在我的人正在去抓,只要抓到了,你爹和二皇子,一個都別想活!”申屠川怒極,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眼中的怒氣幾乎要將她融化。 季聽怔愣的看著他,門外又一聲慘叫傳來后,她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量,竟然撞開了抓著她的太監,頭也不回的沖出門去。 當看到庭院中血淋淋的林瑯后,她想也不想的撲到他身上,行刑的人一時沒收住力道,直接狠狠的打在了她身上。季聽只覺得眼前一黑,等能看清東西的時候,后背傳來斷裂般的疼痛,只一瞬間冷汗便浸濕了她的衣衫。 沖出來的申屠川瞳孔一縮,厲聲制止:“住手!” 行刑的人忙停了下來,站在一旁不敢亂動。申屠川大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怎么樣,受傷了嗎?” 林瑯口鼻都出了血,奄奄一息的看著季聽。季聽和他對視一眼,勉強露出一個安慰的笑,接著摳住地面起身,朝著申屠川的方向跪下。 “我沒有讓林瑯往外傳過消息……”季聽每說一個字,腹腔就傳來一陣劇烈的疼,她的臉色白得像鬼一樣,唇角不斷溢出鮮紅的血,“他只是替我送了封家書,僅此而已……此事是我季家事,還請督主饒了他性命……” 想起爹爹那時在信上提到的轉機,季聽的身板晃了晃,絕望的閉上眼睛。既然申屠川能查到爹爹跟二皇子勾結,那不管她有沒有傳遞消息,都不重要了,昔日五皇子和同黨的下場仿佛還在眼前,她已不奢望能保全性命,只希望不要害了無辜的人。 “你到此刻,都還要保他性命?”申屠川松開了她,語氣不辨喜怒。 季聽虛弱的睜開眼,忍著巨大的痛楚緩緩道:“我只是不想督主冤了好人?!?/br> 林瑯眼皮漸漸沉重,聽到季聽的話還在強撐:“督主大人……奴才罪、罪該萬死,求督主大人饒了娘娘……” 他還不知道發生何事,只知自己送了一封信,督主便派人堵了鳳棲宮,所以自己如今的下場應該是與信有關。 申屠川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對主仆,許久之后唇角閃過一絲諷刺的笑:“好、好……來人!看著鳳棲宮,今日起一只蒼蠅都不得放出去!待將證據拿到,再做處置!” 他說完轉身便走,院中人頓時呼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剩下季聽和林瑯還在地上,林瑯幾次都差點昏死過去,卻靠一口氣撐著:“娘娘……不該惹督主生氣?!?/br> 季聽苦澀一笑,徹底跌在地上,半晌才淡淡道:“林瑯啊,我季家可能這次要撐不過去,若是我死了,你可以幫個忙,將我跟父母埋到一處嗎?” “督主不會讓您死的?!绷脂槹参?。 季聽沒有再說話了,小小的身板不知是疼的還是怎么,一直不停的顫抖,很快青石板地上便洇了一大片水跡。 這邊申屠川離開后,便收到了抓住二皇子的消息,他立刻前去審問,一直到天光即亮,才冷著臉從牢中出來。 “二皇子這次,就是大羅神仙也護不住了?!崩罟珖@息。 申屠川將所有證詞拿在手中,沉默許久后全部撕毀,李公公一驚:“督主……” “重做一份證詞,將季明前摘出來,至于其他人……”申屠川目光黑沉,“二皇子一黨自知罪孽深重,招供后盡數服毒自盡,以求保全家人?!?/br> “督主萬萬不可,若是如此,皇上必然責怪督主辦事不力,連幾個囚犯都看不住……” “就這么定了?!鄙晖来ú蝗葜绵?。 李公公怔怔的看著他,許久之后才低聲應了一聲,轉身便要回天牢。 “等等?!鄙晖来ㄍ蝗婚_口。 李公公停下:“督主請吩咐?!?/br> “查一下是誰將皇上病重的消息傳給二皇子的?!?/br> 昨夜申屠川闖鳳棲宮的事,李公公也有耳聞,因此有些不解:“不是季嬪娘娘傳出去的嗎?” “她否認了?!鄙晖来ù鬼?。 李公公抿了抿唇:“既然已經確定消息泄露,督主又要保全季嬪娘娘,又何必再問下去?!奔韭爠偹图視痪?,跟她爹勾結的二皇子便開始謀反了,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 “該問,”申屠川眼底一片漠然,“我要知道,她有沒有撒謊?!?/br> “有或沒有,有什么區別嗎?” “有,便說明她辜負了我的信任,她配不上我先前為她做的一切,若是沒有,”申屠川的眼睛出現一絲波動,總算沒有像一灘死水了,“若是沒有,她定然生我的氣,我該送個大禮,好好哄哄才對?!?/br> 李公公沉默一瞬,努力許久才沒把‘你怕不是瘋了’幾個字說出口。他就不懂了,就算她沒有傳遞消息,她爹不也謀反了么,現在把她季家摘出去,已經冒了巨大的風險了,怎么還得去哄哄? 看著一向殺伐果斷的督主大人突然變成這樣,李公公就只有一句話想說:你這樣犯神經,我很難幫你做事啊。 然而見申屠川心意已決,李公公到底不敢說什么,只好重新回去審問。申屠川靜靜的站在大牢門口,初升的太陽驅不散他身上的寒氣,滿腦子都是昨日季聽奮不顧身為別人擋板子的模樣。 她不該的……申屠川的手死死握成拳,她是他幾世的愛人,不該為旁人如此拼命。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都麻木了,李公公才從牢房里出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跡,一看便知剛做過什么。他將新的證詞遞到申屠川手上,沉默一瞬后沉聲道:“問出來了,給二皇子傳遞消息的,是一個黃姓太醫……” 申屠川平靜的聽著他敘述,眼睛靜靜的看向天空,直至被太陽照得眼前發白,才緩緩閉上眼睛。 兵荒馬亂的半個月,二皇子的事終于塵埃落定,皇上得知二皇子自盡一事大怒,果然將事情怪在了申屠川頭上,叫人打了他三十板子。不久之后皇上便陷入了昏迷,同時他身子藥石罔顧的消息也傳遍了整個朝堂,立儲一事再次被提了出來。 季聽這半個月并不知曉外頭的事,只有時不時來的小太監會告訴她,季尚書從牢里出來了,季尚書回家了,季尚書無事了……每一個消息對她來說,都美好得不真實,她恍恍惚惚的度日,全憑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撐著。 又是一日,已經消瘦得有些脫相的她坐在院中發呆,久閉的大門突然打開,一雙純金線刺繡的錦靴邁了進來,季聽恍惚的看向他,一時間竟然不知作何反應。 申屠川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的眼睛,沉默許久后淡淡道:“你父親已經沒事了?!?/br>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申屠川撫去她的淚水,卻還有源源不斷的眼淚往下掉,他扯起發白的唇不悅道:“哭什么?” 半個月中,他帶傷處理朝政,身子已經繃到了極限,這會兒有空了便來看看她,誰知太陽照得他一陣一陣的發暈。 季聽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無聲的哭著,申屠川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神淡了下來:“我不信你,害你受傷,但也救了你季家老小的性命,這一次,能扯平嗎?” 季聽哭了許久,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申屠川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身子也不住的晃,他撐著的一口氣總算xiele,整個人倒頭朝地上栽去,季聽心里一驚,想也不想的沖過去抱住他。申屠川察覺自己被她抱住,眩暈不已的大腦再不受控制。 被她抱著,將全身重量都托付與她,這一刻仿佛就是地久天長。 他不甚真實的笑了一聲:“季聽……若我可以有不被印記桎梏的性命,若我身子健全,若可以……跟你做一對尋常夫妻,該多好……” 第154章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季聽愣了一下蹙眉問:“你說什么?” 然而申屠川已經沒了聲響,徹底昏死過去。季聽急忙抱住他,雙手緊緊扣住他的后背,以防他突然跌在地上。正當她叫人來幫忙時,突然感覺到手上似乎有了些許潮濕之意,她來不及深究,等宮人來了后立刻一同攙扶申屠川,一陣兵荒馬亂之后,把他扶到了偏殿的床上。 “太醫呢?什么時候到?”季聽一邊蹙眉問,一邊挽起袖子要絞手帕。 “娘娘,您的手……”嬤嬤驚呼一聲。 季聽愣了一下,一低頭看到自己指尖上染了一點不明顯的血跡,她怔怔的看向還在昏迷的申屠川,意識到什么后急忙道:“趕緊將他翻過來?!?/br> “是、是!”嬤嬤不知原因,但還是急忙上前幫忙,和季聽一同把人翻了個面,申屠川頓時面朝下趴著了。 季聽看了眼他后背汗濕一樣的痕跡,一臉凝重的去解他的腰帶,嬤嬤急忙道:“娘娘,這等粗活還是讓奴才們來吧?!?/br> “不用?!奔韭牫林?,細致的幫他寬衣。 嬤嬤見狀幾次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別跟申屠川太過親密,可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沒說,只是扭頭叫其他人都退下了。她在深宮多年,什么事沒見過,如今也能大概猜到季聽和申屠川的關系了。 嬤嬤暗自心驚,卻又不得不幫他們周旋,因為一旦事發,整個鳳棲宮的人都別想活命,包括她自己。 季聽不知嬤嬤心思,只是專心的幫申屠川解衣裳。外衫很快被褪了下來,倒是里衣被血黏在了身上,有些不好去脫,稍微動一下,便能感覺到申屠川的緊繃。季聽不知不覺中出了一頭的汗,半天都沒能將衣裳撕下來點。 她沉默片刻,蹙眉看向嬤嬤:“端盆熱水來,再拿把剪刀?!?/br> “是?!眿邒吲ゎ^便去做了,很快便帶著她要的東西回來了。 季聽用帕子絞了熱水,塌在了申屠川的后背上,熱水將凝固的血漬融化許多,季聽再掀時便容易了些。她用剪刀將掀起的衣裳一點一點的鉸了,很快便將他身上所有粘連的碎布都取了下來,申屠川血rou模糊的后背也徹底暴露。 季聽看著他的傷口,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嬤嬤,去看看太醫到了沒有?!?/br> “是?!?/br> 嬤嬤轉身走后,她便看到申屠川的指尖似乎動了一下,接著發出一聲模糊的聲音,她忙跪坐在腳踏上,將耳朵湊近了他的唇:“你說什么?” “有些冷……”申屠川低喃。 季聽唇角抽了一下:“我將你衣裳都脫了,自然是冷的,你且等著,等太醫幫你包扎好,便能穿上衣裳了?!?/br> 申屠川眼睛微睜,定定的看了她許久,當季聽以為他有什么話想對自己說時,他卻閉上了眼睛。季聽無語一瞬,只好坐在一旁等著,好在太醫很快便來了,后頭還跟著李公公。 趁太醫給申屠川包扎的空當,季聽跟李公公到了外間,二人剛一站定,她便迫不及待的問:“我父母現下如何了?” “娘娘就只擔心季尚書季夫人,卻半點不擔心督主大人?”這段時間的麻煩事都是季家引出來的,李公公心氣十分不順,對著季聽時也沒了好臉色,“也是,督主大人在娘娘眼中,不過就是個奴才,奴才哪及得上家人重要呢?!?/br> 季聽頓了一下,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你若是覺得申屠川有什么委屈之處,想替他抱不平,那直說就是,你不說我又如何知道他做了什么,何必這么陰陽怪氣的?” 再說申屠川受傷已經是她親眼所見,如今太醫在里頭醫治,她想問什么直接問太醫就是,再不濟等到申屠川醒了,也能親自問他,何必要問李公公呢。 “奴才若是說了,娘娘便會心疼了?”李公公嗤了一聲,“那奴才便好好跟娘娘說說,督主大人為了保住你季家上下幾十條性命,撕了二皇子一黨的口供,毒殺所有參與謀反的同黨,皇上以為督主大人辦事不力,便賞了他幾十板子,他這些日子,一直忙于穩定大局,還要幫季家遮掩,身上的傷未曾有一日好好養過,娘娘見了奴才,卻半點不問他這傷是哪來的,奴才還不能替督主委屈一下了?” 想他們司禮監如今的權勢地位,莫說一個小小的宮嬪,即便是朝中宰相,那也是不放在眼里的,他此刻還愿意跟季聽好好說話,完全是看在督主大人的面子上,否則說出的話比現在定還要難聽百倍。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倒是沒想過申屠川會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心緒一時間也復雜起來。 李公公看著小姑娘無措的站在原地,尖酸的氣息頓時一收,半晌還是放緩了聲音:“罷了,季尚書一時糊涂的事,說到底你也不知情,督主受傷也并非你所愿,你就當我方才是發發牢sao吧……不過督主這傷確實是為你受的,你多少也要負責才行?!?/br> “那、那我該如何負責?”季聽忙問。